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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敦友:拙著重印感言

發(fā)布時間:2020-06-14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一

  

  幾天前,偶然得知拙著《回返理性之源》再版,實是重印,且喜且憂。喜的是它居然還能有機會得以再版重印,憂的是出版社在重印時沒有通知我,使我沒有機會對它加以修改,畢竟六年過去,我的思想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長進的。這幾年來,偶爾看到學界有學者引用拙著,而且其中還有著名的學者,說實話,心里還是有些暗暗高興的,雖然這高興里面夾雜著大多的苦澀。

  跟湖北大學哲學系主任戴茂堂博士聯(lián)系,他說正要聯(lián)系我,正是因為拙著的重印事,要寄書過來。出版社只給了十五本,依慣例,作者十本,留下五本。我說沒關系。沒想到很快就收到書了。

  

  二

  

  拿到書,仿佛有一種隔世的感覺。和上一版比較起來,書的裝幀漂亮了不少,封面透著幾分典雅,好象也厚重了一些。打開扉頁,赫然入目的竟是“謹以此書獻給我的二姐魏敦桂女士(1962-1996)”!的確,這本書是我獻給我的二姐的,但初版的時候,這句話是印在扉頁的背面的,記得六年前當我拿到我的朋友、本書責任編輯王軍風先生寄來的書時,內(nèi)心就有一種惆悵感。得到重印的消息,心想這句話可能要被刪去了吧,不曾想今天這句話竟被放到了扉頁!內(nèi)心深處不禁涌現(xiàn)一種對武漢大學出版社、對我的朋友們的深深感謝!

  時光過得何其快也,二姐死去竟有十年了。這十年里,夢見過二姐兩次。一次是還在武漢的時候,二姐剛去世不久,約1997年的一個晚上,睡夢中見到二姐,連忙問二姐可好,二姐笑盈盈的,面容姣好,揮揮手飄然而去?粗氵@個樣子,想起她曾經(jīng)令我心痛的消瘦,心里很是安慰。第二次是初到南寧之后,約1999年的一個晚上,看到南寧人在過鬼節(jié),滿街上煙霧彌漫,因此而夢見二姐,仿佛是二姐從湖北來南寧看小弟,當然是非常的歡喜。

  二姐去世后,我經(jīng)常算著自己的年齡,心想我只要活夠二姐的年齡,此后便是多余的時日了,從此以后我決心再不為五斗米折腰,再不向權勢低頭,萬事一任己意,不受俗務拘束。到南寧后,沒有報過什么項目,沒有申報過什么獎,也不是什么級別的人才,上上課,看看書,寫寫小文章,如此而已。而最錐心而痛者,乃是二姐去時尚留有一女,一日母親前去探望,卻不曾想小女已被送給別人!母親何其痛也!二姐死時曾有一心愿,希望小女由母親來養(yǎng),兄弟支援。一晃十年,該有十六歲了吧,而今不知在何方?想二姐在天之靈,如何安頓,小弟不才,唯悔與恨,無窮期矣。

  

  三

  

  如果我說這本小書乃是我的心血凝成,讀者諸君幸勿為怪也。但言其為一學術著作,則有所不逮也。

  何也?我投身哲學,非為求哲學知識而來,乃是心中有痛苦急欲求解者也。于是單兵突進,直搗黃龍,而知識之累積,闕如也,至今深以為憾也。此憾之滋長為甚,乃在痛苦問題消失知識突顯之后。

  人謂有學術中人者,有問題中人者,我問題中人歟?作文之時,只想著自己的問題,竟將六經(jīng)皆翻為我之注腳。想當年何等稚氣,將學界于胡塞爾現(xiàn)象學的有功之臣盡皆數(shù)落,有倪梁康氏,有靳希平氏,有張慶熊氏,雖于胡塞爾之紹介有功,而于其理解無益,現(xiàn)象學的本質(zhì)乃是生命之流的描寫,真者善者美者,無非是生命不同諸側面也,而諸氏于之不見,皆以樸素唯物論之舊說釋之,南轅而北轍也。

  自以為問題既解,武漢再淹留無益,猶之維氏之作完《邏輯哲學論》后離開哲學而作一園丁也,遂起南下之念。江暢兄編輯德國哲學與文化叢書,以為拙著有出版之價值,于是匆忙中將雞零狗碎匯集起來,成一本書之規(guī)模,交付出版社,在擬南下的一個晚上,突然覺得有向讀者諸君交待一下的必要,于是起筆作文,竟文思泉涌,至黎明時分,竟得近萬言。心何其傷也。

  

  四

  

  一日獨坐,嘆年來蹤跡,從哲學到法學,在哲學與法學之間,雖是自我標榜之幟,而實彷徨無地也。

  問題與學術豈能間隔?有學術無問題必支離破碎不能成大氣系統(tǒng),而有問題無學術,則終成一游談無根之轉蓬也。于是深悔平生,不能留心于語言之學習,語言者,文化也,思維也,世界也。于本國古語,音韻訓詁,無由得之,于外國語言,如拉丁文希臘文者,如德法英日西班牙諸語者,知之何其少也,于是成一井底之蛙如何思之深者也。

  最令我心儀者,兩顧兩鄧者也。兩顧者誰?顧準顧誠是也。顧準先生于萬馬齊喑之時,讀萬卷于北圖,思出路于田間。顧誠先生乃我北師大學長也,每日帶一饅頭至北圖讀書不倦,溯南明史跡,千古一人也。我每至北圖,總癡然想象,人群中哪兩位是兩顧先生?其實兩先生早已羽化成仙,晚生不得見矣。常思何日得暇,能于此結廬,與兩先生共在,平心靜氣,思慮中外社會歷史,探求哲理顯隱大道,生而為人,斯無憾也。

  兩鄧者誰?鄧曉芒鄧正來是也。曾幾何時,曉芒師白天一搬運工,晚上一讀書人,一練軀體一練精神。而正來教授自我流放睡地鐵卻讀書不輟,于極限情境顯精神光輝。至此方信亞圣之言也。

  荒郊野地,顧影自照,雖欲奮發(fā),終不能矣,時不我待矣。

  

  五

  

  1998年某月日,我尚在武漢湖北大學時,張斌峰兄促成殷海光先生國際學術研討會,臺灣客人六十余人云集湖大。有張尚德氏于我最善。張先生仙風道骨,我們皆呼為大師。初見之,即緊握吾手,稱要見我之父母。至今不知其何意也。

  張先生久不見矣,音容笑貌,不能忘懷。會議其間曾陪同至黃梅拜六祖慧能禪師,并延至寒舍,相與甚歡。那時我正準備南下南寧,問及先生,先生說命中有南下事。于是慨然南下,無所懼也。

  一日在湖大用餐,席間諸君各言其志,皆雄才大略,張先生問及于我,答曰,我其野狐禪也。諸君聞言皆大笑之,我亦大笑之。

  我野狐禪也!我野狐禪也!我野狐禪也!

  

  魏敦友

  于南寧廣西大學法學院法理教研室

  200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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