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shù)次穿越印度洋、大西洋，歷經好望角、比斯開灣的驚濤駭浪，面對朝鮮軍方肆無忌憚的掠劫，與海盜日夜斡旋乃至零距離接觸，再到終身難忘的首航南非……汪滿明人生最精彩的一頁寫于波瀾壯闊的大海之上。
　　
　　“航�！币辉~，自古至今都充滿著浪漫主義和冒險色彩。
　　無數(shù)次穿越印度洋、大西洋，歷經好望角、比斯開灣的驚濤駭浪，面對朝鮮軍方肆無忌憚的掠劫，與海盜日夜斡旋乃至零距離接觸，再到終身難忘的首航南非……汪滿明人生最精彩的一頁寫于波瀾壯闊的大海之上。
　　無論如何難以把這個一派斯文的典型江南男子與茫茫汪洋之上迎風搏浪的遠洋船長身份聯(lián)系起來。不，他其實早已不當船長許多年�！�1975年7月自南京航校畢業(yè)，年底成為天津遠洋公司一名年輕水手，1987年升任船長，40歲時卻又從前線退下來，并生了一場幾乎致命的大病，之后輾轉到了深圳遠洋公司安監(jiān)部任職�！焙喍處拙湓捑透爬�了一個人50多年的人生軌跡。
　　然而與他交談之際，很多微妙的細節(jié)卻正正透露著，雖然回歸陸地多年，但對大海的歸屬感已深入面前這個人的骨髓。那張潔白的名片正當中，赫然仍印著“汪滿明船長”，下面才是小小的“安監(jiān)部”三字。
　　
　　初涉遠洋
　　
　　離開海洋這幾年，他一直在陸地寫字：寫書，寫自己的經歷，寫大海的精彩浪漫與枯燥無情，海員的激情與無奈，海嫂的偉大和艱辛；也寫各種各樣與海、海員有關的文章，發(fā)到他認為優(yōu)秀的媒體上。
　　“我為什么要寫這些?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海員曾經是一個擁有與軍人同等自豪感和社會地位的職業(yè)。但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fā)展壓倒一切，這個長年遠離陸地和人群的群體漸漸被人們所遺忘。中國現(xiàn)在有近百萬海員，我們一切生活必需品包括進口的水果、汽車等都離不開遠洋。海員不希望繼續(xù)被邊緣化，我想透過文藝作品和媒體的傳播，使他們的生活重新為人們所關注�！�
　　我們無意把汪滿明看作成功轉型紀實文學作家的典范――事實上他僅有的兩部文學著作《遠洋船長手記》和《海嫂》目前都是自費出版的。但這些無損熱情。出版《海嫂》后，他又執(zhí)筆將其改寫成30萬字的電視劇本。
　　“我從小就喜歡文科，鐘情文學，對大海充滿想象。是啊，海是很美麗很浪漫的，但當你把海員這個職業(yè)作為吃飯的行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臺風季節(jié)要躲臺風，到了印度洋又碰上季風，若說好望角、比斯開灣，那更是無風三尺浪，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一個個暈得一塌糊涂，能把黃膽都吐出來。
　　“我的處女航跑的是歐洲：荷蘭、比利時、西德漢堡。那時國內隨時準備打仗，抵抗帝國主義。去時拉些核桃、花生米、天津發(fā)菜和日用品，從歐洲拉回來的全是無縫鋼材――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
　　“記得剛出海那會，風平浪靜、碧波蕩漾。到新加坡港口買進口手表，小雨傘、樹皮涼――全是國內沒見過的洋貨。電波中飄著的是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那樣的‘靡靡之音’，那個年代在國內只聽過樣板戲的人，馬上就迷醉了。
　　“但一切美好想象止于離開新加坡后。遠洋絕大多數(shù)時候其實是枯燥乏味的。幾十天不停歇地在大洋上航行，除了短暫進港補給外，到中轉港前根本不允許�？�。新鮮蔬果早在上船一星期左右就吃完了，接下來幾個月都只能靠水果罐頭補充維生素。淡水天天在船上咣當咣當搖晃，金屬含量極高。
　　“當船在比斯開灣遇上風暴，形勢更是面目全非。人類眼中的龐然大物――萬噸巨輪在風暴咆哮的洋面上，就像一片飄零的樹葉。為了不被風浪沖走，我把自己綁在船舵上，旁邊放一個大桶專門用來嘔吐，那時只有一個信念――死也要死在舵上!每個遠洋水手都要經過這一道考驗，挺過去，下一航次就不吐了。
　　“海上除了風暴外，還有一個考驗就是霧航。中國海從南海開始就是著名的霧區(qū)，還有英吉利海峽，全年都有霧，只能靠雷達掃描。很多小漁船在迷霧里不守規(guī)矩，駛進主航道，一旦撞上，就是幾條人命�！�
　　海上，有些初次出航的小伙子經不起風浪和艱辛，選擇告別遠洋；也有一些水手像汪滿明這樣，一趟又一趟扎進深洋，練就了滔天巨浪前容色不變的堅毅，練就了一雙在激烈搖蕩的船上都健步如飛的“八字腳”，最后煉成一名船長。
　　
　　海盜零距離
　　
　　“我知道，現(xiàn)在國內媒體一旦聚焦遠洋，最關心的就是索馬里海盜問題。”汪滿明搶在記者面前說，他最近正蘊釀寫一篇文章：《海盜離我們到底有多遠》�！澳阋欢ㄒ獑栁矣袥]有被海盜堵劫過。有!海上的海盜是非常多的，不僅集中在亞丁灣。不過大多數(shù)海盜的真實面貌，跟公眾想象的并不一致�！�
　　1989年是汪滿明當上船長的第三年。
　　“那一次，船從歐洲回來，過瑞士，過亞丁灣，再進入馬六甲海峽。事情就發(fā)生在這里：馬六甲東面是新加坡海峽，北面是馬來西亞，南面屬印度尼西亞。三國共管，等于無人管轄地帶。船到了馬六甲海峽拐彎處，我走進房間去拿資料，不料卻被兩個海盜堵在房里。
　　“那是一男一女，拿著1.7米長的大砍刀，逼著我拿鑰匙打開保險箱。當時箱內有7000多元人民幣，還有公司備用金約四五千美元、一副手銬和一把槍。海盜把錢全數(shù)卷走，然后堵住我的嘴，把我綁在沙發(fā)上，風一般就消失了。
　　“因為房間電話就在不遠處，海盜走后，我把腳伸過去，用腳趾頭按下內部通話鍵，才有水手下來解開我的束縛。從被堵劫到被解救，歷時不過7分鐘。但脫身后再去找，海盜早已消失無蹤了。而整個過程里，我們的船都是在全速前進的(遠洋船速僅為15節(jié)，海盜船速一般為40～50節(jié))，可見他們手腳何等麻利。
　　“在我所認識的遠洋船長里，幾乎沒有誰不曾被海盜堵劫過。”
　　有見及此，為了防止海盜上船直接威脅船員安全，現(xiàn)在的遠洋船上都增設了全套保安系統(tǒng)，既有電網(wǎng)、柵欄，船上還用大量啤酒瓶做的土法燃燒彈武裝起來，甚至在船員生活區(qū)形成封閉區(qū)域，只留一條通道進出。
　　不過，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海盜的沖鋒槍、手雷等強力武裝也越來越完善，時至今日，海員與海盜直接發(fā)生肉體沖突并受傷的經歷仍時有見報。
　　“所以最關鍵的是要遠離海盜船。一旦進入海盜活動區(qū)，就要有人隨時盯著，四周眺望、用雷達掃。一旦遠遠看到海盜船，我們就拉響警報，用船上的高壓水龍頭噴射、叫喚，搞出大一點的動靜，使他們自己心虛放棄。
　　“不過，畢竟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雖然我個人與海盜的零距離接觸只有一次，但船遇上海盜的經歷卻是不計其數(shù)。不過他們大多并非早期那種殺戮型的，比如非洲海盜，更多是采取半偷半搶的形式�！�
　　“我再給你說一個故事�！蓖魸M明笑著說，“當船長后，我一直是跑非洲線的‘專業(yè)戶’。有一次去好望角，船的行駛速度快了，比預定進港時間提前了10多個小時到達。因為沒到進港時間，港口不允許我們進去，只能在外面拋錨。港口外面海盜很 多，我讓機艙把船慢速開起來，隨時警戒著，海盜一時上不來，只圍在周邊‘哇哇’叫喚。“后來，等到船真的靠進碼頭的時候，大家忙著在上面辦手續(xù)，慢慢放松了警惕。沒想到碼頭底下是空的，竟然全部藏著海盜船。船員在上面忙活，海盜已經迅速在下面把前頭的集裝箱撬開，拉出了里面的陶瓷等貨物。
　　“后來有船員發(fā)現(xiàn)，大叫‘海盜來了’。在港口巡邏的非洲民兵還真的像模像樣地端起槍打他們的腿，我們親眼看到海盜的血把一片海面都染紅了，然而那個被子彈擊中的海盜還在開心地大叫，一瘸一拐、手舞足蹈地跑走了。
　　“到了晚上，我們上岸一看，船上的陶瓷還沒往下卸呢，被海盜偷出來的那些卻已經在港口旁的地攤擺賣了�！闭f起這些一直與遠洋船抵死糾纏的“宿敵”，意外地，汪滿明豎起大姆指贊嘆，“太厲害了!”
　　“現(xiàn)在，中國海軍對遠洋船的亞丁灣護航已經持續(xù)了將近六七年時間，不斷換防。遠洋船進入亞丁灣前，船公司就向海軍聯(lián)絡請求護航，一直到安全駛過亞丁灣進入公海。但在其他海域的海盜遭遇，依然防不勝防�！�
　　
　　遭遇朝鮮海軍
　　
　　不過，威脅遠洋船安全的“人禍”，并不僅止于海盜。汪滿明在《遠洋船長手記》里，曾詳細地記錄了在西非扎伊爾河下游馬他迪港發(fā)生的一件慘事：輪船在港口開艙卸載大米的時候，引起了長年貧窮饑餓的搬運工人的覬覦和大肆偷竊。某天，二副與偷米的黑人糾纏時，被刀刺入腹腔，創(chuàng)口距離心臟僅一公分，險些命喪非洲。最后，還是在馬他迪市長派出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守護下，船上8923噸大米才最終順利完成卸載。
　　而1987年汪滿明就任船長后第一次出航朝鮮的經典，更是令他刻骨銘心。
　　“第一次當船長啊，就遇上這種事。”他苦笑著搖頭。
　　“那一年我經常去朝鮮運煤炭。事情就發(fā)生在第一次�？砍�鮮碼頭準備裝貨的時候。當時，港口突然起了大風，由于貨還沒裝上來，船是空的，在偌大的風浪當中，空船來回搖動，眼看有可能把纜繩扯斷，我趕緊跟老軌(輪機長)和大副說，我們先把船開出去。
　　“來到港口外面的一塊錨地，我們把錨剛扔下去，準備在這里躲避一陣風浪。其時有一條朝鮮的軍用小艇在附近巡邏，一看我把錨拋下了，馬上駛過來說：船長，你在我的軍事區(qū)內拋了錨。我馬上反駁，我使用的是英版國際通用的海圖，這里并不是軍事區(qū)。然而對方根本不予理論，只說‘你趕緊棄錨，不然我拿炮轟你’。
　　“那時氣氛別提多緊張了，只好放棄爭辯，叫木匠棄錨，重新選擇錨地拋錨。但是我們原來拋下的錨斷在錨地里，必需打撈起來啊。對方堅決不允許，最后提出要求――必須提供50噸柴油，才能重新起錨。
　　“這時我們總算明白了，上世紀80年代末，朝鮮原油非常緊張，總要用大量高麗參和羊肉到丹東換油。他們找茬的目的，就是為了船上的原油。”
　　有時，動用了國家權力的掠劫，比海盜更為猖獗。
　　
　　遠洋強國的尷尬
　　
　　“你說船員苦不苦?”說完這些，汪滿明半似自言自語地說，然后又直接回答，“是苦。但我卻說它是充滿了挑戰(zhàn)。男人必須干過這個，將來人生遇到了其他困難時，這段經歷將對你有很大的幫助�！�
　　那個時候，為了賺錢、掙外匯，船員三五年不下船是很平常的事。沒有手機，沒有internet，跟家人溝通只能靠寫信。然而數(shù)月一個航次下來，只有3個�？奎c可以供船員收發(fā)信，一封家書，必須先通過遠洋公司，再寄往巴黎，在歐洲繞一圈，才到達船員�？康母劭冢�中間任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點小問題，信就收不到了――那是真真正正的“家書抵萬金”。
　　當然，對于現(xiàn)在的船員來說，這些早已成為過往。如今船上的衛(wèi)星電話，船員配備的手機、筆記本電腦、游戲機，一應俱全。在港口，你不會再見到拿到信就欣喜若狂，馬上躲進房間去看的海員。大家都忙著發(fā)短信呢。
　　“他們得到了一些生活和通訊上的改善，但卻失去了更多精神層面的東西�！�
　　40歲那年，深圳遠洋公司邀請汪滿明離海上岸加盟。他一口答應了，因為內心始終覺得虧欠妻子和兒子太多，只能用后半生的陪伴作為補償。
　　從汪滿明的語氣里，不難感受他對遠洋生涯的深深懷戀，尤其是曾經作為中國首航南非船長的那份自豪。“當年，中國跟很多國家還沒有確立外交關系，所以，遠洋航線的拓展跟中國國際地位不斷提升的步伐幾乎可說是等同的�！蓖魸M明那一代的遠洋人經歷過很多首航：日本東京港、荷蘭鹿特丹、美國紐約、舊金山、新奧爾良――“首航南非，多牛的事情啊!”而到了今天，中國的船隊逐步壯大，全世界只要有港口的地方，幾乎都能見到中國船的帆影。
　　然而汪滿明對遠洋的這份執(zhí)著，看在今天的年輕船員眼中，只是個“癡人”。
　　“隨著改革開放，經濟飛速發(fā)展，‘海員’這個名字已漸漸為人們所遺忘。以往，‘海員證’有與‘軍人證’等同的社會認同，海員的經濟地位也甚有優(yōu)勢，從海外買回來的，都是包括當時‘四大件’等最時髦的東西。然而到了今天，經濟優(yōu)勢固然早被抹平，社會地位和外界認同感更是蕩然無存�！�
　　“年輕的海員，一個個都找不到對象。在經濟欠發(fā)達地區(qū)還好一些，如果在江浙，說自己是海嫂，那不僅沒有一點自豪感，甚至是個丟臉的事情啊�！�
　　“現(xiàn)在，隨著中國船隊的壯大，我國已經號稱航運強國，但海員的后備力量卻嚴重不足�！睆暮Ｉ匣氐桨渡�，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中國遠洋業(yè)，汪滿明現(xiàn)在有很深的焦慮，“城市尤其是發(fā)達地區(qū)的孩子都不愿意當海員，各個遠洋公司只好到西北農村地區(qū)辦航校、培訓基地。現(xiàn)在要招普通水手很容易，貧窮家庭的孩子都愿意來，但只要他們干上三四年、四五年，脫貧了，還上債了，馬上就甩手下船不干了――而培養(yǎng)一名船長、輪機長，差不多需要10年的過渡。干部船員的青黃不接，令中國航運業(yè)堪憂�！�
　　現(xiàn)在，只要留意樓道，汪滿明總是能逮到那些三三兩兩從樓上辦完辭職手續(xù)下來的船員。昨天，他碰上一個二副，忍不住問�！澳阋呀涀龅蕉�副，再做幾年說不定就能當船長了，為什么不做?”對方不耐煩地答，“不做就不做，沒有為什么�！焙翢o一絲留戀。
　　“所以，現(xiàn)在每有一個導演打電話給我，表示對海員題材的作品感興趣，我就非常感激。你來采訪我，我也非常感激�！彼麩崆械卣f，“4月27日，海員總工會、中遠集團、中華全國總工會聚在一起商議，準備由中遠投資，三家聯(lián)合起來啟動建國60年以來第一部海員題材作品�！逗Ｉ�》的劇本是現(xiàn)成的，但不一定拍這個，也許自香港海員大罷工起，拍中國遠洋90年，又或者拍一部由年輕海員擔綱的情境劇――無論拍哪一個都好，中國海員的故事將終于走上電視熒幕�！�
　　讓人們重新了解海員、贊美海員，是汪滿明如今的理想。至于能起到多大作用，誰也不知道。因為“沒有人愿意當海員”并不是中國式困惑，它早已成為橫亙在歐洲列國、美國、日本等經濟發(fā)達國家面前的國際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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