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晚8時，香港跑馬地馬場三樓的“快活看臺”上，來自數(shù)十部相機的鎂光幾無間歇地頻閃了十幾分鐘。這是從威尼斯載譽歸來的香港電影《桃姐》的慶功宴，導(dǎo)演許鞍華，主演劉德華、葉德嫻一亮相，攝影記者手中的相機就再沒停過，晃得眾位主創(chuàng)差點要溢出幸福的淚水。在香港娛樂圈，這算得上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媒體禮遇。打一個不太恰當(dāng)?shù)谋确建D這陣光，如同冠希同學(xué)當(dāng)年出場時那般奪目。
　　
　　讓“桃姐”再飛一會兒
　　
　　主持慶功宴發(fā)布會的是林家棟。這個前無線當(dāng)家小生，一直備受劉德華提攜，從演員轉(zhuǎn)型監(jiān)制的第一部電影《打擂臺》就拿下2010年香港金像獎最佳影片。他感謝完到場媒體，便開始介紹《桃姐》的風(fēng)光，除了香港電影人與有榮焉的威尼斯影后外，《桃姐》此次還獲得意大利政府平等機會委員會頒發(fā)的“平等機會獎”、天主教人道精神組織Signis頒發(fā)的“特別表揚獎”和贊助意大利權(quán)威電影雜志的基金頒發(fā)的“La Navicella Award”�！短医恪返耐�尼斯之行，連主帶偏一共撈到四獎。
　　
　　四獎中有獎杯、獎狀，還有一個姿勢奇特的豐滿裸女雕塑，臺上幾位主創(chuàng)人手一份都拿不齊。他們身后的巨大電影海報上，除了印有這四獎標(biāo)志，還有《桃姐》緊接威尼斯電影節(jié)后以“特別推薦”身份參展的多倫多電影節(jié)的logo。今年年底，這海報上或許還會再增加幾個標(biāo)志，《桃姐》出品方保利博納影業(yè)集團老總于冬向時代周報記者確認，該片已申報參加年底的第48屆臺灣金馬獎。于冬還在慶功宴上正式宣布《桃姐》“申奧”，他說：“《桃姐》這次在威尼斯獲獎，是今年華語電影在國際A類影展中取得的最大成績，接下來，我們希望《桃姐》能代表華語片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為中國電影爭光�！�
　　
　　拿獎拿到手軟的《桃姐》并不著急上映撈票房，電影發(fā)行方的算盤是：接著參加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電影節(jié)，讓《桃姐》再飛一會兒。據(jù)說已有些非國際A類電影節(jié)發(fā)來賀電，許鞍華導(dǎo)演和《桃姐》雙雙獲邀，形勢大好，到2012年三四月間，趕在第31屆香港金像獎前再安排《桃姐》上映，便又能符合規(guī)定參加金像獎角逐。劉德華、許鞍華、葉德嫻，是否能借《桃姐》威尼斯余威，為各自再添幾座金杯？
　　
　　推手施南生：使出渾身解數(shù)
　　
　　《桃姐》慶功宴上的喜慶氣氛，比《打擂臺》成為第30屆香港金像獎最大贏家之后的更濃烈。《打擂臺》在金像獎上替低迷的香港本土電影挽回顏面，葉德嫻獲得的威尼斯影后更是讓港片在國際影展中長吁一口悶氣。這不僅是香港人歷史上的第一個威尼斯影后，而且也是香港本土電影近八年在國際A類影展上為數(shù)不多的大獎之一。此次獲得威尼斯電影節(jié)最佳導(dǎo)演獎作品《人山人�！冯m然是以香港電影身份申報，但蔡尚君和其他主創(chuàng)都是純內(nèi)地背景，而此前歷屆各A類國際電影節(jié)中，純正香港本土電影或電影人獲獎寥寥，和近二十年在威尼斯等國際影展上頻繁拿獎的大陸、臺灣電影相比，曾經(jīng)風(fēng)靡過整個東南亞乃至全世界的香港電影王國幾乎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績，往日貴族的今日落寞可想而知。在香港電影人集體北上的時代背景中，《桃姐》的威尼斯封后無疑更讓香港影人們喜不自禁。
　　
　　這就難怪林家棟在慶功宴的發(fā)布會上將葉德嫻誤稱作了“華人第一個威尼斯影后”。于冬提醒，鞏俐曾在1993年憑借《秋菊打官司》獲得威尼斯最佳女演員獎，他說：“恭喜葉德嫻讓威尼斯影后時隔十八年后再度回到中國人手中�！北M管不是華人第一，也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在這份成就的背后，站著一個消瘦修長的身影，在《桃姐》主創(chuàng)手捧獎杯供記者拍照時，她是唯一被邀請和許鞍華、劉德華、葉德嫻站在一起的：施南生，徐克夫人，香港寰亞電影有限公司前任副總裁，香港電影工作室有限公司總裁，鳳凰衛(wèi)視香港臺政論節(jié)目主持人，橫跨傳媒電影兩界。在慶功宴前，于冬遇見剛飛回香港的施南生，首先便是感謝她替《桃姐》獲獎所付出的努力。
　　
　　發(fā)布會上，劉德華感言說，施南生在整個威尼斯為《桃姐》的推介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施南生笑著接受了這種形容，她說：“今年是威尼斯的一個大年，競爭獎項影片和演員都很有實力，我之前雖然只看過《桃姐》的粗剪，便覺得這部片拍得很扎實，但面對強勁的對手，誰也不敢保證獲獎，只能盡力而為�！贝舜坞S《桃姐》征戰(zhàn)威尼斯的工作人員說，此前曾擔(dān)任今年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評委的施南生，在本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上幾乎動用了所有累積人脈，在電影節(jié)各項活動上積極推介，讓更多有影響力的人物關(guān)注這部香港本土電影。在威尼斯的《桃姐》首映儀式上，制片、主創(chuàng)一眾盛裝亮相，電影節(jié)主席馬克?穆勒前來助陣，位處正中，而站在他身邊的，便是既非制片也非主創(chuàng)的施南生。
　　
　　故事：絕對“政治正確”
　　
　　應(yīng)該說，《桃姐》在威尼斯拿下四獎，施南生大展拳腳，功不可沒，這背后的動力不僅在于她是 《桃姐》海外市場推手（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做華語片的海外銷售工作，每屆電影節(jié)上委托她賣片的電影海報常貼滿整個臨時租用的辦公室），更因為對香港電影骨子里的熱愛。
　　
　　讓施南生如此賣力推介《桃姐》的原因還有一個，以在影壇超30年的經(jīng)驗，她一早看出《桃姐》具備奪獎相。
　　
　　首先《桃姐》絕對“政治正確”，這是它獲得除影后之外三項大獎的根本原因�！短医恪返暮诵墓适率且粚Α爸髌汀敝�間的互相照顧：前六十年，仆人桃姐都在少爺Roger家?guī)蛡颍�照顧主人一家五代，順便奶大了Roger。一些人去世，一些人移民，有十年間，家中只有桃姐和Roger，兩人卻少有交流，年老的桃姐中風(fēng)被Roger送去養(yǎng)老院， 在桃姐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過程中，兩人也從疏遠一點點地走向了接近。
　　
　　“桃姐”是恪守本分的，她知道自己雖是奶媽，更是仆人。當(dāng)中風(fēng)住院后，她第一時間是給Roger在美國的老母親去電話請求辭職。當(dāng)Roger不來養(yǎng)老院看自己時也從不出聲抱怨。只是在二度中風(fēng)時，牧師握住她和Roger的手一起向上帝禱告，她偷偷睜開眼，望向閉眼禱告的Roger―如此這般，天主教人道精神組織Signis的“特別表揚獎”怎能不送予《桃姐》？
　　
　　以主仆始，類母子終，特殊關(guān)系的兩人在特殊的人生階段演繹了一段淡淡的、平實的悲喜劇，意大利政府平等機會委員會的“平等機會獎”好像專為《桃姐》設(shè)置一般的精確；贊助意大利權(quán)威電影雜志的基金頒發(fā)的“La Navicella Award”獎，也是為了表揚《桃姐》“宣揚正確人性價值觀”。
　　
　　只不過，“政治正確”的《桃姐》，自然不夠威尼斯主競賽單元的重口味，最佳導(dǎo)演還是給了個人風(fēng)格強烈的蔡尚君，許鞍華依然未能拿到威尼斯銀獅。
　　
　　施南生覺得更有把握的，還是葉德嫻的影后桂冠。葉德嫻在發(fā)布會上透露，去威尼斯之前施南生就為她分析過形勢：此次主競賽單元參賽電影以女性為主的很少，“老仆婦”在一眾女性形象中又格外突出。在觀看《桃姐》樣片時，威尼斯電影節(jié)主席馬克?穆勒已灑淚，威尼斯首映后觀眾在禮貌性鼓掌后又自發(fā)鼓了第二輪，直到主辦方來提醒施南生下一個電影團隊已經(jīng)候場許久。這之后，葉德嫻呼聲走高，最終以大熱之勢奪獎。
　　
　　慶功宴上，施南生提醒大家注意葉德嫻奪后的含金量，“這可是打敗了朱迪?福斯特，還有凱特?溫斯萊特等國際一線女明星哦”。站在一旁的劉德華做出攤手的姿勢，半開玩笑地連說幾遍：“So what？”意思是，國際一線女明星又怎樣？在他心目中，葉德嫻從來都是最佳女演員。
　　
　　葉德嫻：還沒有新劇本找我
　　
　　1947年圣誕節(jié)在香港出生的葉德嫻，在電臺采訪時曾透露自己有兩位母親，一親一繼，年輕時在香港老啟德機場從事地勤，偶爾頂替朋友在夜總會唱歌。1965年，葉德嫻十八年華嫁予鄭康業(yè)，后者當(dāng)時經(jīng)營馬場，并與他人合組“兄弟公司”制作電影。1969年，葉德嫻進入歌壇，那因失聲后經(jīng)歌唱老師調(diào)教而出的沙啞聲線，和略帶爵士味的唱法，成為當(dāng)時甜膩歌壇的獨特存在，一張EP《Deanie》便引起關(guān)注。
　　
　　1973年，結(jié)婚八年后葉德嫻提出離婚（一兒一女現(xiàn)居美國和加拿大），這或許推遲了她歌唱事業(yè)的發(fā)端。1981年，葉德嫻首張個人專輯《星辰》終于發(fā)行，到1987年間她一連發(fā)布了8張個人專輯，其中翻唱歌曲《明星》成為代表作。六年中，葉德嫻不同于同時代女歌星的一面逐漸顯露，除了也唱商業(yè)情歌外，她還有《情人Lift》這種描寫與帥小伙同困電梯中的老姑娘心聲的歌曲，最后一張專輯《邊緣回望》同名主打歌更是描寫一個自殺者在自殺前的心理狀態(tài)，開創(chuàng)香港流行音樂先河。
　　
　　因為厭煩歌壇的“不務(wù)正業(yè)”，之后葉德嫻選擇淡出，并將所有心思放在幾乎與其歌唱事業(yè)同步開始的影視道路上。這條路貌似更眷顧葉德嫻，無論是從早期麗的、亞洲電視到無線時代，還是步入大銀幕，她的表演天賦都得到過響應(yīng)，只不過在1982年和1985年先后獲得臺灣金馬獎和香港金像獎兩個最佳女配角時，她已年近四十。又或許上天還不夠垂青她，此后作為金馬、金像獎提名常客，她又各奪兩次最佳女配角，但一直與最佳女主角無緣。
　　
　　提起葉德嫻曾經(jīng)的花名“顛婆”，人們會立刻聯(lián)想到她在周星馳電影《逃學(xué)威龍》中客串狂戀吳孟達的女督察，以及其他表情豐富、舉止夸張的喜劇形象。但葉德嫻更深入人心的還是社會底層的坎坷婦女角色，尤以《法外情》中的廟街妓女母親讓觀眾印象深刻，1999年她獲得的金馬女配角獎，也是剃頭飾演患有末期癌癥的“發(fā)嫂”。1975年出道到2000年，她參與過六十多部電影，但大多以配角和客串為主。2000年后，她淡出影壇，常待在定居國外的兒女身邊。
　　
　　或許因為找發(fā)嫂之類角色的扮演者整個香港不作第二人想，許鞍華才找葉德嫻出演桃姐，但即便拿到威尼斯影后，葉德嫻也未對自己的電影之路再抱太多希冀。威尼斯得獎當(dāng)晚，她獎勵自己一碗泡面。葉德嫻常年只食蔬菜，油炸食品從不沾口：“但它們很好吃，所以得獎了放縱一下，吃碗杯面�！睆耐�尼斯返港，葉德嫻自己動手拖行李之余還幫手別人，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加收拾屋子：“香港塵多，一定要清理。”穿再普通不過的運動衫、背雙肩背包出現(xiàn)在香港狗仔隊的鏡頭前，出席活動時就由劉德華特別安排的形象設(shè)計師擺弄：“她說吹什么頭穿什么衣服我就怎么來�！毕愀塾皦瘋髀勅~德嫻“難搞”，倒不如說她從來習(xí)慣做自己，如今年紀大了，即便從容平淡，也是如此葉德嫻。
　　
　　記者問接下來的打算，葉德嫻說沒有。有無劇本找上門？葉德嫻也說沒有。會不會升片酬，她說有人愿意請再說。談到最想演的角色，她說最好是“社會題材”一類的。大家都關(guān)心她的未來，葉德嫻特地“降溫”，她說：“其實不光是在香港，我發(fā)現(xiàn)全世界的電影，講老人家的都相當(dāng)少。找一幫老人在鏡頭前晃來晃去，你看嗎？”有記者說：“有你演就看�！比~德嫻笑了，連說：“不一定，不一定�！�
　　
　　市場：“逼”得劉德華掏腰包
　　
　　葉德嫻的低調(diào)并非做作，而是因為她心里清楚香港電影現(xiàn)狀。能夠替香港電影拿獎的，如今好似只剩下許鞍華一個，有人算過，經(jīng)她之手推出的影后便有四位：1995年柏林影后蕭芳芳，1999年金馬影后李麗珍，2009年金像影后鮑起靜，2011年威尼斯電影影后葉德嫻。許鞍華自己獲獎更是無數(shù)，但即便如此，她的電影之路卻依舊艱難。
　　
　　以揚威威尼斯的《桃姐》為例，許鞍華被電影監(jiān)制李恩霖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打動，決定拍攝《桃姐》，卻苦于沒人投錢。今年年初，劉德華在內(nèi)地拍攝和鞏俐一起主演的電影《我知女人心》時，找到保利博納老總于冬，提起《桃姐》劇本，說明自己愿意降低片酬出演，才最終敲定投資。而在此之前，劉德華為《桃姐》四處籌錢，一再碰壁。更早的時候，許鞍華找到劉德華，說了句“我好久都沒有足夠的錢來拍戲了”，“逼”得劉德華自掏腰包。最后，《桃姐》3000萬的總投資，劉德華出2000萬，保利博納承擔(dān)其余。從構(gòu)想出爐到夠錢投拍，即便是“許鞍華＋劉德華”的組合，在香港電影世界里也不被看好。如今載譽而歸，大家高興之余，能否從華語市場拿回投資，又或者能夠在海外市場賣得出色？不少人依舊悲觀，包括影后葉德嫻本人。
　　
　　許鞍華坦言，決定讓劉德華出演Roger，也是考慮到票房號召力，從黃秋生、徐克到洪金寶，眾多香港明星、導(dǎo)演的客串，也很難說不是為了給投資人多一分信心。有影評說戲中不少喜劇戲份顯得有些突兀，或許是為了觀影感受能夠輕松一點。拍了這么多年“叫好不叫座”電影的許鞍華，其實也著急，在威尼斯她雖堅決反對記者“香港電影已死”的提法，但也承認：“我其實也一直在探討（商業(yè)電影和藝術(shù)電影的兼容），我沒有成功并不代表不能兼容，是欠缺一個更合適的表達方式吧。商業(yè)片也許以后還會嘗試，我會努力�！彼�甚至開起了“玩笑”：“其實《建黨偉業(yè)》中李大釗、陳獨秀等，還有胡適那些知識分子，多有風(fēng)度，多有風(fēng)采啊，能讓我拍一部有這么多男人的戲，也好啊。我可以拍主旋律的�！�
　　
　　劉德華說：“我們每年都會拿出2500萬的資金扶持一些新導(dǎo)演，或者文藝電影。以前是每年分別投給三四部，今年是全部用在了《桃姐》上�！边@么多年堅持下來，曾折錢在不少爛片中的他現(xiàn)在成為了成功率更高的電影投資人，從在商業(yè)上大獲成功的《瘋狂的石頭》，到重現(xiàn)港片情懷的《打擂臺》，再加上這部《桃姐》，近幾年他的眼光好了許多。但如果整個香港拍這類電影的人都像林家棟、許鞍華一樣只能找劉德華，又哪是一個健康的、可持續(xù)的生態(tài)？
　　
　　問題或許還存在更多方面�！短医恪废愀蹜c功宴上，攝影大哥們的閃光燈不停，網(wǎng)絡(luò)新聞即刻出現(xiàn)，視頻新聞半個小時后就剪輯完畢出現(xiàn)在了地鐵電視之中，劉德華、葉德嫻走過來讓文字記者采訪，記者們的第一個問題都是：“得獎后食佐幾餐飯？”意思是問得獎后慶功宴舉行了幾回，然后便是關(guān)于慶功宴誰請的，和家人有沒有通電話之類問題，采訪過程無比親切。許鞍華來了，七八個記者問了四五個家常問題便陷入了沉默，許鞍華問道：“采完了？”見大家點頭，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梢灶A(yù)見，香港這期的周刊、報紙上，關(guān)于《桃姐》的報道，不見得都會比當(dāng)紅模的清涼照版面來得更大，而讀者們讀到《桃姐》新聞，也不見得會比某個明星的最新八卦聊得更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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