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兩邊不落地的羅練
發(fā)布時間:2020-06-14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在廣東打了六年工的湖南青年羅練,留下一張帶有老莊氣息但極度絕望的紙條,不知所蹤。前兩天聽南方都市報的一個記者講,此人據(jù)說已經死了。
一個喜歡讀莊子,而且讀得很熟,文筆也很不錯的打工仔,卻只能打粗工,“無以養(yǎng)親,無以樹業(yè)”,在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情況下,感到生和死,沒有分別,絕望而出走,甚至選擇死亡,這樣的故事,我們聽到過很多,但是,也有類似經歷和心氣的年輕人,從困境里走了出來,甚至走向了成功。近些年來,社會階層的確出現(xiàn)了固定化的趨向,但由于有市場的存在,卑賤者上升的可能,還是要比三十年前大得多。此前,就羅練事件,我呼吁過改善社會上升渠道的問題,但是,羅練提出的問題,還遠遠不止于此。
從某種意義上說,羅練也許只是一個個案,喜歡莊子的他,不僅周圍的人跟他格格不入,就連他的家人,他的姐姐,也不懂他。加上他性格又相當?shù)膬认,因此,在產生絕望情緒,又不得排遣的時候,選擇出走,似乎很大程度上,有他個人的因素。但是,出外打工的青年農民,存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心理問題的人,并不只是羅練一個,他們在戀愛、婚姻、性、交往、娛樂等等方面的需求,好像從來就沒有人關心過。一提到農民工的問題,大家不約而同想到的就是勞動待遇,解決欠薪,回家過年,至多想到為他們組織工會,似乎農民工僅僅是一種經濟動物,除了物質需求之外,什么都不會想的。
羅練在湖南的農村里有家,據(jù)說還有一幢不小的房子,但是,那只是一幢空巢,一度除了留守的母親,所有家庭成員都外出打工了(后來,母親也在孤獨中死去),F(xiàn)代化浪潮中的城市化,已經摧毀了農村固有的社會結構,連家庭都變得殘缺不全。每個外出打工的人,既得不到戶口所在地社會網絡所能給予的社會救助以及帶來感情寄托,在打工所在地,也一樣得不到幫助。工棚里,是不存在生活意義上的社區(qū)的,所有的人,都是臨時的寄居者,是過客,彼此之間,既無倫理關系,也無所謂的業(yè)緣紐帶,甚至連鄉(xiāng)土聯(lián)系都殘缺不全,當然,也就不用講究道義?梢哉f,所有的打工仔,都是沒有社區(qū)生活的人,無論在哪里,他們都找不到傾訴的對象,得不到起碼的慰藉,甚至沒有起碼的精神寄托。因此,農民工群體中出現(xiàn)的關系混亂,犯罪率高,以及性生活紊亂,自殺率高的現(xiàn)象,也就不奇怪了。人,是需要小圈子的社會生活的,在那里,人們可以找到自己的歸宿感,但是,農民工在自己熟悉的農村找不到,在自己陌生的城市也找不到。如果非要找的話,那么類血緣和地緣的第三社會組織(通常我們所說的黑社會)就可能取而代之,成為畸形的代用品。
歷史告訴我們,很多社會問題,社會群體性事件,雖然表面的原因也許都跟直接的物質因素有關,但是,往往問題的頻繁發(fā)生,最根本的原因,是某些社會群體,已經處在問題叢生的境地。所以,問題的解決,絕非讓人吃飽了飯,就可以安枕無憂的。農民工的無社區(qū)畸態(tài)生活,從世界范圍來看,并非中國特有的,屬于城市化的一種不得已的果實,但是,中國城鄉(xiāng)二元的社會結構,卻使得這種現(xiàn)象更加嚴重。至少從目前來看,我們解決這個問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