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顯惠 記錄受苦人的絕境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我們的民族,經(jīng)歷了比噩夢還可怕的年月!但我始終相信,這個民族是有希望的 作家楊顯惠采訪到甘肅定西的一個老人,這位1960年春天參加過搶救人命的干部告訴他一個慘絕人寰的“人相食”的故事。還有一個當年的孤兒也告訴過楊顯惠人吃人的故事。
這樣的細節(jié),后來都被楊顯惠寫進了有關(guān)大饑荒時期的紀實小說《定西孤兒院紀事》。
從2004年初開始,《定西孤兒院紀事》系列相繼在《上海文藝》上發(fā)表。一個讀者給編輯打電話反復問:“小說里寫的吃人都是真的嗎?”于是這位編輯給楊顯惠打電話,說自己看到這些文字,也脊背發(fā)冷,他提出了同樣的問題:“這些故事是真的嗎?”
楊顯惠回答:“‘吃人’的事絕對真實,這種可怕的事情是不能虛構(gòu)的!
他看見扣兒的毛辮子搭在水缸蓋上
早在上世紀70年代,還是知青的楊顯惠就在閑談中零零星星聽說,甘肅十一師四團――位于玉門鎮(zhèn)的飲馬農(nóng)場――那兒有一個從甘肅定西專區(qū)來的孤兒們組成的連隊。他一下子就記住了“定西孤兒”――1990年,楊顯惠重返河西走廊,在飲馬農(nóng)場深入生活掛職任副場長,利用這個機會弄清了一個問題:災難的3年過去,定西專區(qū)緊急成立了一個專區(qū)兒童福利院,接納過六七百名孤兒。同期,定西專區(qū)的各縣、鎮(zhèn),重災區(qū)的各人民公社都成立了兒童福利院或幼兒園,共接納孤兒超過5000人。這個時候,寫“孤兒院”的想法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2003年,他找到了當年定西孤兒院的一個孤兒為自己帶路,從定西到通渭,再到會寧、靖遠(1958年亦屬定西專區(qū))和臨洮,花了7個多月時間走遍了整個定西地區(qū),采訪了150多位孤兒。
在通渭地區(qū)的村子里,一位老人給楊顯惠講,他那時候(1959年)還是個孩子。他家鄰居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頭一天他去鄰居家,看見那個小女孩在院后的菜園里拔韭菜,過一天再去,女孩不見了,毛角子(小女孩的頭發(fā)用頭繩扎成兩個小刷子)在水缸上搭著。
于是,楊顯惠在《黑石頭》一文中寫了這樣一個細節(jié):扣兒娘把扣兒煮著吃了,“一推開門,扣兒娘正燒火哩……他剛進灶房就聞到一股怪昧道,那味道是灶上的鍋里冒出來的……他突然看見扣兒的毛辮子搭在水缸蓋上……他立即嚇出了一身冷汗,腿都軟了?蹆耗锱み^臉問他:你站著昨哩?他看見扣兒娘被灶火照得紅赤赤的眼睛……”
一個孤兒還記得,1959年春天,大煉鋼鐵失敗了,他大(爸爸)說過,就煉了些黑黑的焦炭疙瘩,就停止了。當時家里還在地下埋著兩缸苞谷(玉米),沒叫搜糧隊搜走。那糧還是大和娘1958年春天埋下的。那時候剛辦集體食堂,隊里叫把家里的糧交到食堂,說吃集體食堂呢;共產(chǎn)主義到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馬上就要過好日子哩,家里存糧食干什么!大和娘交了一部分留了一部分,大和娘不懂共產(chǎn)主義,只知道糧食是命根子,沒糧食不得活。
可是搜糧隊拿著鐵棍把院子、豬圈、廚房和住所都搗遍了,漿水缸都用鐵棍攪著看了。
娘去世了,大回來了,還是不敢吃那苞谷。大說,不敢吃,叫隊里知道收走呢!那時候社員們還在喝食堂的清湯,家里不準冒煙。一冒煙隊長和積極分子就來了,看你煮的野菜還是糧食。
家里人都快餓死了,大半夜里煮了兩次,第三次就叫隊上的積極分子發(fā)現(xiàn)了,大被批斗得鼻青臉腫,眼睛腫得像桃子,走路一瘸一拐。大坦白了,隊長帶人把苞谷挖走了,連缸都搬走了。
小妹妹快餓死了,瘦成了一張皮!八恐拖褚粔K破布粘在炕上。就那么一直趴著,給些谷表湯她就喝上一口,不給也不出聲。后來她一口都喝不下去了,因為谷衣、蕎皮湯喝上后她排泄不下來,掏都掏不出來!
食堂給清湯湯喝,出門要飯也不敢白天走。上頭不叫要饃饃去,說要饃饃影響不好,給社會主義臉上抹黑哩。食堂關(guān)門以后,孤兒鄭成義記得,村里餓死的人多得很,尤其是小娃娃,死了還不埋,用麥草、胡麻草裹一下撇在山溝里,狼吃狗啃。這是一種習俗,沒成年的娃娃是不能下葬的――不能入土為安。
另一個孤兒記得搜糧隊把人腿打斷,大冬天把別人家炕打塌。爺爺餓死了,家里人都沒有力氣埋,找人也找不上,村口的路上東一個西一個撇著沒埋掉的死人,有大人,有娃娃,人都走不過去。死去的爺爺就在炕上放了3個月,“臉皮都干干的,胳膊腿也干干的了,肉皮就像牛皮紙貼在木頭棍子上,爺爺變得輕輕的了,翻過身后背上的骨頭就扎出來了,原來爺爺?shù)暮蟊掣癄了。”
和姐姐一起要飯的孩子,在臘月二十幾的夜里,快要凍死的路上,碰上一個羊圈,放羊人咋說就是不讓他們呆:“我答應你們兩個在這達過夜,你們給我啥好處哩?”姐姐哀求著:“干大,你可憐一下我和我兄弟,我兄弟一出門就得凍死,就得叫狼吃了……”
放羊人說:“是你不可憐你兄弟!領(lǐng)上你兄弟走,滾出去!”
年紀還小的弟弟問姐姐:“他要做啥呢,咋這么兇?”
姐姐光是哭,終于對弟弟說:“睡吧,你先睡。姐等會就睡……”
放羊人這才笑了,說:“這就對了。把你個要饃饃的,還高貴得很!你當你是啥人?皇親國戚?青枝枝綠葉葉?”
在《走進孤兒院》里,栓栓和奶奶在野地里挖凍洋芋,奶奶去尿尿,公社的書記帶著人突然走了過來。餓軟了的人體質(zhì)虛弱,尿憋了就得尿,憋不住,奶奶尿完了才站起來,書記已經(jīng)走到了跟前:“哎,你真是無法無天了!”說著話就往奶奶身上踢了一腳,“你知道我是做啥的嗎?我是黨委書記!你膽敢在我臉前尿尿,你這個反革命分子,你們給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我負責!”
楊顯惠采訪的一位老人,當年和老婆一起在公社的勞改隊里勞動改造。因為老婆憋不住尿,她對負責人說:“我要尿尿!必撠熑苏f:“你尿什么呀尿?是想偷懶了吧!”她說:“我真的要尿!”負責人說:“那你就在這里尿!”老婆在田埂上尿了。不湊巧,公社書記就在附近,書記拿起田埂上的镢頭,把她一頓毒打,理由是她“在書記面前尿尿了”,“不給書記面子”。有一下正好打在老婆太陽穴上,當時就死了。過去了40多年,老人給楊顯惠講起來還是老淚縱橫:“我女人,一聲沒出就死了,一個人就沒有了。”
楊顯惠少年時代學過繪畫,他一直記得,俄國畫家蘇里科夫畫了相當于一個小城鎮(zhèn)人口的素描,才創(chuàng)作了《給沙皇寫信》一畫中的哥薩克群像,所以那幅畫驚心動魄――因此,楊顯惠訪問了100多個右派,寫了一部《夾邊溝記事》;訪問了150名孤兒,寫了一部《定西孤兒院記事》。他為自己作品的真實做了這樣的解釋:“我的作品是用誠實的態(tài)度講述一個個真實的故事,但‘真實的故事’是除了個別的故事寫真人真事之外,十之八九都是虛構(gòu);這十之八九又都隱約晃動著真人真事的影 子,虛構(gòu)的故事全都使用了真實的細節(jié)!
錐心的黑眼睛
開始《定西孤兒院紀事》一書的寫作一個月之后,楊顯惠不得不停下來,他的心臟痛得厲害,不得不住院治療。在醫(yī)院里待了7天,他又回到家里開始寫作。那段時間,他“整天以淚洗面”,“根本不敢相信人世間還有這樣的事情”。
楊顯惠說,自己是個笨人,不會打字,收集來的素材都寫在本子上,交給女兒打,女兒打累了,妻子再幫著打。經(jīng)常的,女兒流著眼淚打不下去,妻子接過來,也流著眼淚打不下去。
女兒說,我最忘不了《黑眼睛》,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想哭。
黑眼睛是3歲的孤兒秀秀到死也沒合上的黑眼睛。
當時各地送來的孤兒把孤兒院擠得滿滿的,拉痢疾的,換肚子的……大的,十二三歲,小的,才兩三個月。進了孤兒院的男娃娃女娃娃都要剃頭,他們原來的頭發(fā)里長滿了虱子。他們的步態(tài)就像剛學步的嬰兒,有的又像是殘疾人一樣,走路時一顛一顛的,就要跌倒的樣子。他們有的浮腫,頭就像南瓜一樣大,身體像水缸一樣粗,有的瘦得像樹枝枝,新棉衣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有的娃娃脖子細得撐不住頭,頭歪在肩膀上,垂在膝蓋上,坐著坐著就躺倒了。曬太陽的時候,東倒西歪,乍一看,就像一堆破布。他們的骨頭沒有支撐頭顱和身體的力氣了。
雖然在孤兒院能吃上面粉了,可是孤兒們是吃過野菜野草的,心里有一種可怕的饑餓感,總是餓得心慌。娃娃們一天都在想吃的,找吃的,只要是能塞進嘴里的東西,抓起來就吃,垃圾堆上的菜根根,路上的西瓜皮、桃核,大娃娃則去偷糧店的苞谷面和紅薯干。
最頭痛的還是換肚子。
這些娃娃在家里沒了父母,沒吃的,成天在麥場抬麥顆顆,吃草籽,吃蕎皮,吃葛蓬。榆樹皮磨成面煮湯是他們最好的吃食了。他們的腸胃已經(jīng)習慣了吃草,進了兒童福利院,吃白面饃,吃豌豆面的散飯和攙了洋芋塊塊的禾田面的湯面條,很多弦子的腸胃反倒不適應了,拉痢疾,嘔吐,頭上長瘡,人軟得站不起來。娃娃們和福利院的老師以及保育員把這種現(xiàn)象叫“換肚子”。
3歲的小姑娘秀秀當時就在換肚子,腿軟得站不起來,在臺階上坐著,看見幾個恢復健康的小姑娘跳房子玩,她不甘寂寞,就從臺階上爬下來,往人多的地方爬。
這娃娃除了一雙大眼睛撲棱撲棱地動,身上已經(jīng)沒一點精神了,靜靜地躺著,臉白得像一張紙,頭皮光溜溜的泛著青光。秀秀的臉上有一道傷疤,從鼻梁到左臉。她告訴保育員上官芳,這是二媽砍的。為了搶媽媽留下的炒扁豆,秀秀的二媽提著一把切刀(菜刀)要扁豆,秀秀不給,二媽砍了一刀。
福利院開辦以后還是經(jīng)常死人。有些孩子雖然什么病也沒有,但生命已經(jīng)到了盡頭――太虛弱了,一天吃6頓飯,吃寶貴的點心,吃奶粉,死亡的結(jié)局也不能逆轉(zhuǎn)。得了痢疾的孩子有時候一天就死幾個。
秀秀又拉血又拉膿,她的肚子一定很疼,但她一聲也不吭,總是睜著一雙大大的黑黑的眼睛默默忍受著痛苦。
最后一個夜晚,3歲的秀秀用枯瘦的小手抓住保育員上官芳的一個手指頭,說我大我娘(都已經(jīng)餓死)從床頭出來了,他們看我來了,我存下的饃饃還有五六個,你給我娘給給。
第二天下午上官芳再來醫(yī)院,護士說秀秀沒了,臨死難受得眼睛睜得圓圓的,死了還睜得圓圓的,眼皮沒合上。上官芳說,你把太平間的門開一下,我要看一下秀兒去。護士堅決地拒絕了:你不要看!你不要看!
不行,我要看,我一定要看一下去!上官芳哭開了,那護士很堅決地說:你不能看,真的不能看!那娃娃眼睛閉不上,我看了都受不了,不能叫你看。
這個民族是有希望的
曾國藩的日記里,有一頁記的是太平天國戰(zhàn)爭時,安徽一帶的人肉價格表。人肉被擺到市面上公開按斤出售,一開始是80文,后來是120文。清人記載:“皖南及江寧各屬,市人肉以相食,或數(shù)十里野無耕種,村無炊煙!
新舊五代史上也曾記載:“人相食,析骨而焚;易子而食!
戰(zhàn)爭往往是大災荒、大瘟疫的根源。饑餓可以使人瘋狂,可以使人獸性大發(fā)。
1958年的大躍進、人民公社、大煉鋼鐵和隨之而來的1960年的饑餓,在很多人的記憶中已經(jīng)是一個模糊的幻影――這是一段并不遙遠的歷史,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在沒有戰(zhàn)亂和大旱大澇的年代,竟然發(fā)生過這樣的災難。
1998年,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了1943年印度孟加拉大饑荒的印度學者阿馬蒂亞?森獲得了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次年9月他出版了《以自由看待發(fā)展》,這位被譽為“經(jīng)濟學的良心”、“窮人的經(jīng)濟學家”的學者在書中分析了政治自由與防止饑荒的關(guān)系和規(guī)律。
在饑荒分析領(lǐng)域,他向傳統(tǒng)觀點提出了挑戰(zhàn):“大饑荒不會餓死人,只有人禍才會餓死人。”――傳統(tǒng)觀點認為饑荒最重要的解釋就是食物短缺,而且有時候是惟一的解釋。阿馬蒂亞?森在研究了近現(xiàn)代史上孟加拉國、愛爾蘭、中國、非洲撒哈拉以南國家發(fā)生的饑荒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毫不奇怪,饑荒在世界歷史上從來沒有發(fā)生在有效運行的民主體制中”,“農(nóng)作物的歉收的發(fā)生并非獨立于公共政策,即使農(nóng)作物歉收了,饑荒也可以通過認真的再分配政策來抵御”。
1958到1960年,甘肅河西走廊的張掖地區(qū)和河東的定西地區(qū)是重災區(qū)。在楊顯惠仔細讀過的《通渭縣志》(1990年版)第三編中有這樣的記錄:“1959年冬,饑荒更為嚴重,一些地方出現(xiàn)人相食現(xiàn)象,人口大量外流、死亡!蓖ㄎ伎h是一個28萬人口的中等縣,3年大躍進過去,僅剩18萬人口―7萬人死亡,3萬人外流。80年代修志時,編撰者把這次慘烈的饑荒單列一章撰述,因為省地方志委員會的干預,他們不得已將這一章取消,而將其內(nèi)容散布于各章之中,同時使用了“人相食”這樣不那么刺激的語言。《通渭縣志》的編撰者們認為,縣志若不能反映那次災荒的慘烈,他們就無顏面對全縣的父老鄉(xiāng)親。
這樣的編撰者更激起楊顯惠寫作的勇氣。
《定西孤兒院紀事》寫的是“受苦人饑餓的絕境”,在這絕境中,他又寫到兩位特殊的母親。
1959年,孤兒殷占嶺的娘把他14歲的二姐叫到一個窟泉跟前去,說窟泉底下有藁柴哩,我把你吊下去你把那些柴挖上來。二姐下去了,娘再沒往上拉她,二姐就餓死在窟泉里了。
娘為啥把二姐哄到窟泉里去呢?二姐餓得皮包骨頭,走路都搖搖擺擺的,有一天二姐餓得受不了啦,鉆進糜子地里摘麋子吃,叫隊長看見了,隊長就叫食堂把三口人的飯停掉了,不給湯了。隊長還跟娘說,你把那個丫頭要管一下哩!三四天過去了,隊上還是不給打湯,眼看著一家人都要餓死,娘就把二姐丟進窟泉去了,“沒辦法,我娘搞到一口吃的要先顧我呀,我是二娃子呀,千方百計要把我的命保下,要我頂門哩……可是隊長又把這事反映 到大隊去了,說我娘把我二姐推到溝里絆死了,我娘被抓起來游斗,判了二十年,我娘為我把監(jiān)獄蹲下了……1971年,我娘提前釋放了。她手里還拿著兩個在火車上買的面包,沒舍得吃,給我拿來了!
母親去世后,朋友說,有條件去城里頭生活,這個山溝里有啥蹲頭!殷占嶺說,我的老娘埋在這達了,我想守著我的老娘紀念我的老娘哩。
也是1959年,孤兒土寶寶的大妹子餓死了。有一天,娘和小妹子突然不見了,他問村里的人,才知道娘改嫁了,嫁的人就在村上,能吃上飯。村里的人看他可憐,東家給一口湯,西家給一口湯,再就是在麥場上抖麥草,拾糧食顆顆,把草垛垛翻遍了,有時一天能抖出一二兩,有時一顆糧食也抖不出來。有一次,草垛塌了,把兩個娃娃壓死了,也沒人來找,沒人來救一下……后來才進了孤兒院。14歲從孤兒院回來,土寶寶想起自己受的苦,一直沒有認娘。直到要娶媳婦了,他進了娘的家,叫了一聲娘,說我看你來了。娘正在喂豬,看見土寶寶,聽見孩子喊他,啪嗒一聲,手里的豬食盆掉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雙手蒙住了臉,放聲大哭,哭得站不起來。
土寶寶也有了孩子,這已是1980年。土寶寶問娘:家里咋個相?娘說,好了,吃飽了。娘又問他:你那里咋個相?他說好著呢。娘說,好就好,你看,那時候一家人散了,現(xiàn)在一家人又起來了。
“我們的民族,經(jīng)歷了比噩夢還可怕的年月!但我始終相信,這個民族是有希望的,這個希望就在為了孩子能去孤兒院有口飯吃、把自己吊死的母親身上,就在光景好了還守在山溝里、想陪著去世的老媽媽紀念老媽媽的兒子身上,就在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身上……經(jīng)過饑荒,有個老媽媽說,你看,那時候一家人散了,現(xiàn)在一家人又起來了。我覺得,這也是希望!睏铒@惠說。
如今,在定西專署兒童福利院的舊址之上建起了定西縣醫(yī)院,從前兒童福利院的痕跡幾乎找不到了。從這里走出去的孤兒大多是沉默的,在楊顯惠的再三詢問下,他們依然閃爍其詞。但楊顯惠還是頑固地做著這件事,一次又一次走在采訪的路上。
他自嘲“我是個笨人”,但或許當今中國文壇不缺少“聰明人”,惟獨缺少“傻子”――“我沒有多么偉大的理想,但我想做一件事:用我的筆記錄自己視野中的那個時代,給未來的歷史研究者留下幾頁并非無用的資料。這也是我從事寫作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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