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究竟為何而作
發(fā)布時間:2018-06-28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摘 要:一般認為,聞一多《死水》中的“死水”或者象征著舊中國的黑暗現(xiàn)實,或者象征著令聞一多飽受屈辱的美國,但是這些解釋都各有其不合理之處。如果仔細考察聞一多回國后的經(jīng)歷就會發(fā)現(xiàn),極有可能是1926年初北京的國立藝術專門學校風潮直接刺激他創(chuàng)作了《死水》一詩。
關鍵詞:聞一多 《死水》 重讀
《死水》是聞一多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最初發(fā)表于1926年4月15日《晨報副刊·詩鐫》。然而,這一首詩的創(chuàng)作時間至今還是一個懸案。劉元樹《聞一多的〈死水〉作于何時?》{1}認為,雖然當時通行的公開出版物中都注明該詩寫于“1925年4月”,但是它和聞一多在美國創(chuàng)作的《憶菊》等作品中一貫把祖國幻想得美麗而可愛的做法很不一致。劉元樹結合詩人的生平經(jīng)歷對詩歌內容進行分析,得出該詩應該創(chuàng)作于“三一八”慘案后的1926年4月的結論。劉元樹還指出,聞一多的學生王康所著《聞一多傳》可以證實他的推論——該書也認為這首詩是詩人自海外歸來后的作品。而且,聞一多這樣的著名詩人的重要作品不大可能在寫成一年后才發(fā)表。更何況聞一多當時在編輯《詩鐫》,發(fā)表作品不是難事。劉元樹還以《死水》集子中《天安門》一詩末尾標注寫作時間為1925年3月為例,認為這個注釋的錯誤更加明顯,因為詩人在美國絕對不可能寫出這樣的作品。
劉元樹的看法有一定合理性。但是因為他所見材料不夠充分,分析中有明顯漏洞。比如他認為《死水》詩末所注1925年4月的寫作日期可能是排印錯誤,因為葉圣陶早已發(fā)現(xiàn)《死水》的“排印本不惟多錯字,且有錯簡之處”。這是明顯的張冠李戴。1947年10月25日葉圣陶在給朱自清的信中確實曾提及《死水》《紅燭》排印本的錯字、錯簡。但是他所說的排印本是1948年開明書店出版《聞一多全集》時所依據(jù)的版本,而在1928年1月新月書店的《死水》初版本以及1933年4月的版本{2}中,乃至在后來的《聞一多全集》中,《死水》一詩都并未標注創(chuàng)作時間。{3}因此不能把1925年4月這個《死水》的創(chuàng)作時間簡單地歸為所謂的“排印錯誤”。
據(jù)現(xiàn)有材料,《死水》創(chuàng)作于1925年4月的說法首見于被列入《新文學選集》叢書的1951年開明書店版《聞一多選集》中。2015年7月開明出版社曾重印了這本書并在《出版說明》中交代,《新文學選集》是由當時的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成立的“新文學選集編輯委員會”編選的。該委員會由時任文化部部長茅盾任主任,出版總署副署長葉圣陶和中宣部文藝處處長、作協(xié)黨委書記兼副主席、《文藝報》主編丁玲以及文藝理論家楊晦等人任委員!堵勔欢噙x集》的編者則是李廣田。李廣田在為該書所寫的《序》中曾表示,該書不像1948年的《聞一多全集》那樣按作品分類進行編排,而是盡可能地按編年進行調整,“凡是能注出寫作年代的,也已大致注明”{4}!端浪芬辉娋痛擞辛司唧w的創(chuàng)作時間,盡管現(xiàn)在看來這個時間仍然是可疑的。
討論《死水》的創(chuàng)作時間并非僅僅具有單純的考據(jù)學意義:不同的創(chuàng)作時間乃至發(fā)表、結集的時間都可能會導致對該詩的不同理解。《死水》曾長期入選各種版本的高中語文教材,在各種教輔材料對該詩的讀解中即可明了這一點。這里以辛萬祥、劉新平主編的《讀想用 高一語文(上冊)》為例。該書認為《死水》從創(chuàng)作、發(fā)表到結集出版,隨著時間地點的不同,至少有三重意義。第一重意義:從《死水》的創(chuàng)作時間看,“死水”是美國社會的象征。因為該詩末尾注明的創(chuàng)作時間說明當時聞一多正在美國,他飽受歧視并因此對美國社會在繁華掩蓋下的腐朽與罪惡感到憤怒與厭惡,對自己的祖國則表現(xiàn)出無限的熱愛與思念,“死水”外表的華美只是污穢和垃圾的霉變,其下面則是污穢和罪惡。這樣的“死水”正是美國社會最真實的寫照。第二重意義:從死水發(fā)表的時間來看,“死水”象征的是北洋政府。聞一多1926年4月才把《死水》發(fā)表,是想借《死水》表達自己對北洋政府的深惡痛絕。第三重意義:從《死水》詩集出版時間來看,“死水”象征的是黑暗的中國現(xiàn)實——1927年大革命失敗,聞一多對于祖國的美好希望破滅,第二年編輯出版《死水》表達對現(xiàn)實激憤而又失望的情緒,也表現(xiàn)了他與反動統(tǒng)治者不合作的態(tài)度。{5}
辛萬祥、劉新平的《讀想用 高一語文(上冊)》中對《死水》的剖析有許多不合理之處:把《死水》的創(chuàng)作、發(fā)表、結集的不同時間都看作聞一多有意識地要回應不同的外部社會環(huán)境以及具體社會事件的結果,明顯是一種過度闡釋。但這種解釋確實讓我們發(fā)現(xiàn)了劉元樹對《死水》創(chuàng)作時間所做的推斷出現(xiàn)問題的原因之一:他堅持把“死水”看作黑暗中國的象征,沒有想到詩人也許是要用這個形象表達他對于美國的厭惡之情。
聞一多確實不喜歡美國。他在1922年7月赴美留學,立志從事繪畫藝術。盡管他初到美國時曾表示“美國人審美的程度是比我們高多了”并奇怪美國“何以機械與藝術兩個絕不相容的東西能夠同時發(fā)達到這種地步”{6},但是后來在美國種種遭受排擠、歧視的經(jīng)歷都令他十分不快。他后來還放棄了繪畫改學文學!端浪纷詈笠还(jié)中“這里斷不是美的所在”的判斷和“不如讓給丑惡來開墾”的行動是可以和聞一多赴美求學的經(jīng)歷相契合的:他去的時候本是為追求“美”(繪畫藝術),但因為美國“不是美的所在”,所以放棄了這種追求。由此來看,認為“死水”象征著美國社會的觀點可謂合情合理。
然而,認為《死水》創(chuàng)作于美國并象征著美國丑惡現(xiàn)實的說法所面臨的一個問題仍然是為什么該詩遲至一年之后才發(fā)表。聞一多在《詩的格律》中曾明確表示《死水》是自己“第一次在音節(jié)上最滿意的試驗”{7},他把這樣一首得意之作塵封一年確實是極不合情理的。另外,認為“死水”指的是美國的說法雖然合乎情理,卻很難找到引發(fā)聞一多創(chuàng)作動機的直接刺激物——這首詩雖然充滿象征意味,但是景物描寫是寫實性的,“死水”很可能有其現(xiàn)實原型。根據(jù)現(xiàn)有材料,“死水”的原型確實有,但并不在美國。曾和聞一多頗有交往的饒孟侃在1962年7月號的《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夏夜憶亡友聞一多》一詩,其中有“樓聳龍坑湮‘死水’”之句。饒孟侃在詩后為“死水”所加的注釋中稱:“《死水》一詩,即君{8}偶見西單二龍坑南端一臭水溝有感而作,今民族宮一帶已層樓高聳,頓改舊觀矣!睋(jù)《聞一多年譜長編》記載,1925年6月中旬聞一多確實曾和余上沅、陳石孚一起在北京西單二龍坑梯子胡同1號租住!堵勔欢嗄曜V長編》中還記載了聞家駟的說法:關于《死水》的寫作時間有兩種說法:一是在國外時,一是回國以后。當年聞一多居住的西京畿道原名溝頭,有長溝,溝內常有積水。{9}饒孟侃是聞一多的朋友,其言之鑿鑿,令人無法反駁;聞家駟是聞一多家人,看來他也比較認同該詩創(chuàng)作于聞一多回國之后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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