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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東:關于理想主義的幾點斷想

發(fā)布時間:2020-05-24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遵友之囑,要寫一篇關于理想與信念的文章。手頭有些材料,腦子里也有些想法,但如果就拿這些東西寫成一篇一本正經(jīng)的文章,我太累,讀者也會太累。因此我希望能夠讓我寫的隨便一點。我相信這樣讀者也能讀得隨便一點,更輕松一點。

  好了,我就信手寫了。

  

  一.成功者們的信念與信仰:忙

  

  我手頭恰巧有幾十份對于中國一些成功人士的采訪紀錄,這些成功者絕大多數(shù)為公眾人物,其中有企業(yè)家、娛樂業(yè)明星、世界冠軍……等等,等等。這本是一家報社提供給我的,要我根據(jù)這些材料寫一篇鼓舞人心的文章,后由于我實在寫不出鼓舞人心的文章而作罷。但材料在我手里,里面有些東西挖掘挖掘還是蠻有意思的。該采訪問題的第一項就是“今天是否還需要信念或信仰”。

  在我看到的這些成功者的回答中,只有少數(shù)人似乎還是按照較狹義的定義去理解信念和信仰,大多數(shù)人的理解是極為多元化的。

  某電視臺的節(jié)目主持人認為:信念和信仰是“什么時候都需要,只不過這些年人們對信念或信仰的理解很狹窄。信念是人的一種支柱,善良、愛、忠誠、平和……都有可能成為某些人的信念!

  

  然而,與大多數(shù)的回答相比,這個定義已經(jīng)是狹窄的了。很多成功者認為信念和信仰應該是非常多元化、非常寬泛的:它們無非是某種支撐人們活下去的東西,可能是某種抽象的理念,但也可能就是“適應社會的發(fā)展”,或者只是一個中期的工作目標,甚至僅僅是一個好心情。如果要有什么共同點,那也只能從結(jié)果去看,也就是“生活充實”與否。

  

  其中有一位被訪者的話最有代表性:“我倒是覺得不少老年人出現(xiàn)了信仰危機。我看到很多年輕人整天忙忙碌碌的,不管忙什么,他們似乎沒有時間去想什么!

  

  坦率的說,我認為如此寬泛的理解會使一個本來有意義的問題變得沒有意義。我同意信念和信仰可以是多元的,但它們畢竟還應該是一種超越我們?nèi)粘9ぷ鳌⑷粘P那榈哪撤N形而上的東西。如果把信念和信仰只理解成“生活充實”,甚至僅僅是忙,那我認為我們是可以得出結(jié)論的,那就是在我們的當代社會里信念或信仰并不存在。

  

  我在這些成功人士的回答中只看到忙,沒有看到信念或信仰。而他們還不僅僅是我們這個社會的一個抽樣,他們是我們這個社會的榜樣。我們似乎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我們這個社會信念或信仰已經(jīng)是不太多的了,多的只是忙。當然,有不少人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寫到這里我也還沒有下結(jié)論,我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二.《上海寶貝》紅透了天

  

  聽到《上海寶貝》已經(jīng)紅透了天,已經(jīng)成為中國在新世紀第一件能夠稱為“現(xiàn)象”的事情,又聽到《上海寶貝》被禁了,于是我趕緊叫一位上海的朋友替我留一本。五一節(jié)放假,她就給我?guī)Я诉^來。為了了解當代社會的心態(tài),我把它看完了。對于一些文人騷客拔高此書,我只能付之一笑;
對于一般公眾詬罵此書、此書被禁,我倒也想說幾句。此書說“黃”是算不上的,你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看去,有的是比這黃得多的段子,公開出版發(fā)行的亨利•米勒的書也比這書黃的多。至于此書描繪的中國男人性無能,洋人的dick有多么大,多么好使,這無非也是來自80年代的“文化精英”們所大肆宣揚的“中國陽痿論”的通俗版演義。另一方面,大群的中國女人叮在洋人的屁股后面爭著獻身,也確實是一個社會事實(我在《信息時代的世界地圖》一書中曾經(jīng)論述過這個問題):它與金錢和其他也許有的物質(zhì)基礎有關,更與中國人自己——主要是中國男人自己——罩在洋人身上的文化光輝有關。有些人(也許也包括衛(wèi)慧自己)以為這些東西是什么新搞出來的尤物(因而有人歡呼有人痛罵),其實根本不然,這本書無非是80年代的理論(我同意經(jīng)濟學家凱恩斯的觀點,理論的作用往往比表面上顯現(xiàn)的要大,一般人很多自以為是自己創(chuàng)造發(fā)明的思想、實踐,其實只不過是某個理論家多年以前的理論的間接表現(xiàn))加上這些年越來越多的寄生在洋人身上的一群人的生活現(xiàn)實湊成的一個談不上精巧的混雜物。順便說一句,這些理論多半來自衛(wèi)慧后來所唾棄的那個“博學、雄辯”的矮個子戀人那類的人。說句笑話,衛(wèi)慧后來雖然十分正確地在身體上唾棄了那個“偽基督教徒”,可被他“一連三天……談基督降生于馬廄的那一刻所意味的世界真實面目”洗過的腦顯然并沒有恢復。

  

  然而就有這么多的人沉迷于這種炒作,似乎我們的社會真是富裕安逸到了國民們都無憂無慮,唯一掛心的就是怎么找樂子了。

  

  于是乎炒了起來,于是乎罵了起來。我認為既然炒了起來,罵也是應該的。那些破口大罵的中國男人至少比看著中國美女全上了外國人的床自己沒份心里酸酸嘴上卻大談世界主義思想開放國際愛情的偽君子們來得真誠,更比看著中國美女全上了外國人的床自己心里由衷高興的皮條客心態(tài)的洋奴們來得正常。當然,衛(wèi)慧挨罵似乎有些冤,但她名出了、錢掙了,還發(fā)泄了一把,估計心里也是能夠平衡的。

  

  然而,小伙子們,光罵女人是不行的。正如一個帖子里說的:你們這些沒出息的中國男人,你們越罵,女人越看不上你們。想想自己的危機吧!說句直截了當?shù)脑挘簩淼呐硕喟胝鏇]有你們的份。知恥近乎勇。小伙子們,不要光去罵衛(wèi)慧這樣的女人了,多反省反省自己吧。首先是要知恥,然后是要有勇氣行動,不要真把自己搞陽痿了。至于那些偽君子和皮條客,我就不對他們說什么了。

  

  三.切•格瓦拉也還有人看

  

  因為過幾天就要和《切•格瓦拉》一劇的創(chuàng)作組座談,我一定要去看看這個戲。臨去前一位朋友囑咐我要早一點去,因為人挺多的。我提前了兩個小時去,結(jié)果還是沒買到當天的票,買的是兩天后的,也就是我正在打這幾行字這天的。

  

  我想好好看一看這個戲,于是便獨自去,希望獨自一個人靜靜地看,靜靜地想,不受任何干擾。沒想到一進了那個小劇場,就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是《農(nóng)民日報》的前任社長兼總編。一會兒又進來兩個外國人,也是熟人,一個是意大利安莎社北京分社社長芭芭拉,一個是法國一家雜志的主編白夏,打了招呼。我想這下還真有點意思了,這說明這個戲開始受到精英階層的關注了,看來不管他們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個戲是他們必須面對的。我身旁又坐下了兩位電視劇女演員,我叫不上她們的名字,但這并不能說明她們沒有名,因為我經(jīng)?吹剿齻冊陔娨晞≈醒葜匾巧。我想這也有意思了,這兩位電視劇女演員明顯的屬于上層階級,這個階級是《切•格瓦拉》一劇的抨擊對象,我想看看身邊這兩位電視劇女演員的反應。

  

  人很多。最后進來的是一些買25元票的大學生。買50元票的可以保證有座位,買25元票的很多人就只能坐在過道上了,而80元區(qū)則還有一排座位空著。人類的不平等隨處可見。

  

  我喜歡這個戲,我如今已是“書生老去”了,可我還是禁不住為理想主義的東西所感動。我也喜歡這個戲的音樂,可我的聽力很差,我總是聽不清歌詞。但有一段女聲唱的歌詞(只有這一段是女聲)在背景上打了出來,我喜歡,我背下來了。

  

  陸地淹沒了,你就在海洋上飛翔

  海洋干涸了,你就在天空上飛翔

  天雷滾動了,你就在火焰中飛翔

  火焰熄滅了,你就在苦難里飛翔

  ……

  

  這個戲之所以能吸引人,最主要的還不在于它的音樂,而在于它的臺詞。它的臺詞對于80年代以來中國的主流思想——亦即美國的雅皮士思想——進行了極為辛辣的諷刺,幾乎每一句臺詞都是有針對性的,至少我是這么感覺。我看了看身邊的兩位電視劇女演員,她們似乎也在很專注地看。

  在演戲的過程中,向觀眾席撒了一些假美元鈔票,上面寫著:這就是人性,這就是世界。我撿了一張,收起來了。

  戲中說:我們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一種憂患……。

  

  戲演完后,創(chuàng)作組的黃紀蘇、張廣天,還有演員們,還要和觀眾座談。我也想留下來聽一聽。我旁邊的兩位電視劇女演員走了。

  安莎社的記者芭芭拉問我:“你覺得這個戲怎么樣?”我說:“很好呀,你覺得呢?”她說:“我覺得這個戲不是藝術,而是政治”。我笑著說:“也許是吧!彼终f:“他們在談革命,他們要革誰的命呢?這不是很危險嗎?中國政府怎么能容許他們宣揚這些東西呢?”我笑而不答。法國人白夏則問:“為什么這個戲的反派角色都是由女演員演,而正派角色都是由男演員演?”我說:“你可以問他們,也可以說說你的想法。” 芭芭拉說:“我們是記者,我們只聽不說,今天也不問!

  

  劇組和觀眾的問答也很有意思,在這里我只撿最重要的紀錄一二。

  

  一位觀眾說:今天我們在主流媒體上看到的左派和右派都不怎么樣,你們應該站出來,讓我們跟你們走!案覀冏?”一位女演員大笑起來:“我們可擔不起這個擔子!

  

  另一位觀眾問及這個戲所表現(xiàn)的精神與宗教的關系。張廣天回答,他是個基督徒。我回來后看了看我在散戲后買的張廣天音樂的唱片,不僅一些唱詞與福音書有關,而且封底的解說詞明確的拿格瓦拉與美國的關系和耶穌與羅馬帝國的關系相類比,認為格瓦拉就是今天的耶穌。我不知道西方人,還有中國的那些主流知識分子,他們整天勸中國人皈依基督卻仇恨格瓦拉,聽到了一個中國的基督徒對于基督精神的這種解釋會怎么想。但我認為,格瓦拉確實比那些西方人和中國的主流知識分子更接近基督的本來精神。

  

  一位大學生說:看了你們這個戲我更困惑了。黃紀蘇說:主流思想家們告訴我們,窮人和富人的問題早已解決了,可實際上這個問題并沒有解決……。

  

  一位女觀眾提出了和法國人白夏相同的問題,即為什么反派角色都是女性,而正派角色都是男性。張廣天回答說:這是一個純技術性問題,因為在排練過程中同性演員相互間配合得更好。白夏立刻操著比中國人還正確的中國話對我說:“這種回答沒有說(shui)服力!睆垙V天既而進一步解釋:本來的考慮是不用女演員的,因為不想像西方人演繹格瓦拉那樣,把公眾的注意力引導到陰謀與性(格瓦拉的游擊隊中有一個德國女共產(chǎn)黨員)上去,不想讓女演員的相貌、衣著等引開觀眾的注意力,但因為沒有錢,所以只能是誰愿意來演誰就演,這些女演員都是志愿者,沒有錢也愿意演。我怕兩位外國人不能完全理解這一段話的意思,特地用英語為他們翻了一遍。芭芭拉說:“現(xiàn)在他們有錢了吧!”我說我想是的。白夏則認為還是“沒有說(shui)服力”,他說:全部用男演員演正面角色肯定是在表現(xiàn)創(chuàng)作者所認為的正義力量的“軍事性”。我沒有回答。

  

  又有人問中國的主流思想界對這個戲怎么看。張廣天回答:北大的教授們對此戲嗤之以鼻。

  

  我聽到一些大學生在后面議論,對于張廣天否認自己是左派很不滿,認為這是沒有勇氣的表現(xiàn)。但我想張廣天作此否認是明智的。

  我和張廣天過去就交換過電子郵件,他的網(wǎng)站上經(jīng)常登我的文章,過幾天又要一起座談,但過去沒見過面,所以我想在劇組與觀眾見面結(jié)束后我還是和他打個招呼。一些大學生聽到了我說自己的名字便過來與我交談,說他們讀過我的書,也有的人說聽過我的演講,認為我的書中的觀點和這個戲有相通之處,并要我回答張廣天他們究竟屬于什么派。我說,就算是“新左派”吧。

  

  從劇場出來回到家,已是10點多了,我還沒有吃飯,于是又到飯館去吃飯。有很多孩子在賣花,被服務員轟走。我經(jīng)常見到這些可憐的賣花的孩子,但我很少發(fā)善心去買他們的花。我只買過一次,動機還不太純:那是因為當時有一位長得很漂亮的英國小姐和我在一起,我想著在漂亮小姐面前要有騎士風度,又想著在外國人面前不能掉價,才買的花,送給了那位英國小姐?蛇@次剛剛看完格瓦拉,我有點想買一束花,給那些窮孩子一點錢,但孩子太多,我不知道該買誰的,一猶豫間,他們大概覺得我不像買花的人——因為我不像大款,身邊也沒有漂亮小姐——馬上就散了,我終于沒買成。

  

  走回家時我在想:我是一個民族主義者,民族主義與格瓦拉的思想有很大的不同,我為什么還是為其所動呢?也許我的思想中也有百分之三十的格瓦拉?也許,在當今的中國,要成為一個民族主義者,百分之三十的格瓦拉是必不可少的。也許,這是因為我們這個民族作為一個整體(其中雖然不乏豪富者與豪富者的幫閑),是格瓦拉所想拯救的窮人。

  回到家收電子郵件,其中一封正好是談這個戲的。原文是英文,翻成中文大致是這個意思。

  

  “親愛的朋友們:我確實很困惑。究竟是主權比人權重要,還是人權比主權重要?切•格瓦拉到另一個國家去組織內(nèi)戰(zhàn)并且不為那個國家的人民所支持。他也許是天真的,但他干涉了另一個國家的內(nèi)政。他沒有權利用暴力將自己的信念強加于人。也許是我錯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你們能幫助我嗎?”

  

  這個問題是純真的,我回答不了,因而沒有回信。但有些批評則更老到一些。這些批評大致是說,在這個和平與發(fā)展的時代,根本不需要英雄、革命、理想與信念,這些都是最害人的東西。還有的干脆就從動機上去攻擊,說這是戲劇人出于商業(yè)炒作的目的,極不負責的利用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英雄,宣揚一些極為錯誤的思想,由此而大賺其錢,這充分顯示了這些戲劇人的墮落。

  

  中國的主流思想界不喜歡格瓦拉是一貫的。1997年格瓦拉的遺骨被發(fā)現(xiàn),這一年又是格瓦拉殉難30周年,因而在世界范圍內(nèi)爆發(fā)了媒體的格瓦拉大炒作。西方媒體基本上是商業(yè)化炒作,如張廣天說的那樣,主要是炒作格瓦拉傳奇中的陰謀與性,而淡化格瓦拉的思想信念。這種炒作(至少在客觀上)達到了一個把格瓦拉“無害化”的目的,但對于格瓦拉的批判和嘲笑并不多,格瓦拉還是世界各國青年心目中的傳奇浪漫的英雄。倒是在中國,這個格瓦拉曾經(jīng)神往的國家,一些著名的雜志和報刊發(fā)表了批判格瓦拉的文章,并有不少中國人對于格瓦拉嘲笑和挖苦。

  

  我則認為,無論格瓦拉的思想是對還是錯(我承認中國的知識分子們對于格瓦拉的“烏托邦”的批判是有道理的),無論《切•格瓦拉》一劇的創(chuàng)作組是否是在進行一種“戲劇人墮落的商業(yè)炒做”,這個世界上應該有格瓦拉的聲音,應該有人為格瓦拉的理想主義而流淚、而血脈奮張。否則這個世界真會是毫無正義可言了。

  

  劇中臺詞。

  戰(zhàn)士甲:沒有反抗,剝削會減輕么?

  戰(zhàn)士乙:沒有斗爭,壓迫會停止么?

  戰(zhàn)士丙:沒有革命,他們肯改良么?

  戰(zhàn)士甲:沒有古巴革命,美國會在經(jīng)濟上給拉丁美洲小恩小惠么?

  戰(zhàn)士乙:沒有巴勒斯坦人民頑強的斗爭,能有今天的土地換和平協(xié)議么?

  戰(zhàn)士某:沒有中國人民摧枯拉朽的戰(zhàn)爭,蔣介石集團肯在臺灣實行土地改革么?

  戰(zhàn)士某:沒有社會主義陣營的建立和壯大,美國會熱心幫助讓東南亞國家崛起么?

  畫外音:沒有被剝削者攥緊拳,剝奪者會解囊么?!

  

  這段臺詞是我從電子雜志《黑板報文藝周刊》上剪貼過來的。我記得當時我聽到的還有一句:“沒有工人運動,會有今天的歐洲福利國家么?”

  

  無論如何,今天,這么多的中國人,包括80年代出生的大學生們,包括“老三屆”,包括老馬克思主義者,包括“新左派”,也包括我這個民族主義者,來到北京的一個小小的劇場,向一個失敗的英雄致敬,格瓦拉如泉下有知,當心慰當初并沒有太看錯了中國。

  

  四.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嘲笑理想與信念,嘲笑理想主義的理由大致有兩個:一是現(xiàn)在是和平與發(fā)展時期,大家都過得挺好,根本用不著這些玩意兒,這些玩意兒對于幸福、安逸的生活純粹是一種干擾;
二是現(xiàn)狀雖然有問題,但理想主義的烏托邦問題更大,因此,現(xiàn)狀已經(jīng)是最不壞的了。在這個問題上汗牛充棟的“學術研究”成果,大致說的就是這么兩條。

  

  對于第一點我想說的是,實際情況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中國的憂患是深重的。王力雄先生說過,任何一個社會,其最后托底的東西無非是兩個,一個是生態(tài),一個是文化,而我們中國這兩個東西現(xiàn)在幾乎都完了。我十分同意他的話。中國的生態(tài)危機是很明顯的,在如此巨大的人口壓力之下,又有那么多的人想享受西方式的生活方式,中國人如果走不出去,則生態(tài)的崩潰是不可避免的,現(xiàn)在的小修小補至多是稍微延緩一下這個危機的到來。文化呢?王力雄先生認為也幾乎是崩潰了,我的觀點稍微樂觀一點,我認為中國人心中還是有美好的東西的,但我認為現(xiàn)在這種嘲笑理想與信念,嘲笑理想主義的文化恰恰是在朝著崩潰的方向走。由此也就可以回答第二個問題了,如果說這就是“最不壞”,那么,這個“最不壞”在我看來是不可接受的,因為我們不可能按照這個“最不壞”的方式“可持續(xù)發(fā)展”。我們的民族、我們的文明已經(jīng)延續(xù)了幾千年了,我堅信它還能延續(xù)下去,我們一定能夠找到比這個“最不壞”更好的方式。

  

  我在多次會議上,在多篇文章上都說過,我們這個民族要走出去;
從過去的人類歷史上看,光榮地走出去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用武力打出去。從當代歷史看,則還有另一種,就是憑科技走出去。戰(zhàn)后的德國和日本,在第一種方法失敗了的情況下,用第二種方法走了出去。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像老鼠一樣爬出去。80年代以來,中國的知識分子們談論我們這個民族要走出去談論得非常多,如《河殤》就是一個典型。但我怎么覺得他們談的都是怎樣爬出去。如前面提到的衛(wèi)慧所津津樂道的那種生活,無非是這種爬出去方式的一部分而已。我不會爬,也不愿爬,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中國人是和我一樣的。

  

  我們這個民族要走出去,靠那些“當代英雄”,即使是那些最時髦的“知本家”,能行嗎?我看根本不行。

  

  我不是一個純粹的平等主義者,因而我說我的思想和格瓦拉是有距離的。我認為那些為了我們的民族,為了人類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多得到一些是完全可以的,他們實在不必去像格瓦拉要求的那樣,參加那么多的體力勞動!肚•格瓦拉》一劇中有一個撥算盤珠子的場景。

  

  ……說唱人揮著《北京青年報》跑入,叫:“有人落水啦!”展開報紙念“某月某日報道永定河有人落水……”。正面甲寬衣解帶欲下河救人,被揮舞小算盤的眾反面攔住。反面甲(五個偉大)問正面甲:

  反面甲:落水的是什么人?正面甲:女孩。眾反面:上二!

  反面甲:多大?正面甲:五六歲。眾人:三下五除二。

  反面甲:智商呢?高不了,要不怎么自己掉河里,而不是把別人弄河里。眾反面:去三。

  反面甲:長啥樣?正面甲:大眼睛圓圓臉。眾反面:上五!反面甲:要是瓜子臉分還高。

  反面甲:她父母干什么的?正面甲:農(nóng)民。眾反面:去二。積分七分。

  反面甲:(制止正面甲)你給我站住,還得算你呢!年齡?十八。上大學了么?北大!什么專業(yè)?生物!托?剂嗣?怪了,沒上‘新東方’?父母的職業(yè)?民間企業(yè)家。再加上儀表堂堂……再加上口齒流利……再加上混不吝……總分一百八!趕緊把衣服穿好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過馬路要格外小心。產(chǎn)出七分,投入一百八,巨額虧損,這簡直是經(jīng)濟犯罪!如今不是計劃,如今是市場,效益第一。_另一青年)你去也是賠……(沖又一位)這位就更劃不來了……(最后發(fā)現(xiàn)一老者)您老高壽?八十四——下水的最佳年齡!有癌癥什么的么?還是中晚期。〔粔蛏蠅Φ募墑e吧?這事兒非您老出山才能扭虧為盈!您只管下,衣服我們大伙幫您收著,完了事跟“見義勇為獎”一塊轉(zhuǎn)給您家屬。(眾反面下)

    

  我認為,在涉及到人的生命當然不能這樣去撥算盤珠子,但在更多的時候還是可以撥一撥的。那么,給我們的當代英雄們撥一撥算盤珠子吧。給那些工資不高卻有億萬家財?shù)墓賳T們撥一撥算盤珠子,給那些洋買辦們撥一撥算盤珠子,給那些各種所有制的企業(yè)家們撥一撥算盤珠子,給那些跟著豪富階層一起先富起來的名流學者、媒體大腕們撥一撥算盤珠子,給那些“知識英雄”們撥一撥算盤珠子……。他們給了我們多少,他們從我們這里拿走了多少?細賬算不清,大帳是明擺著的:除了其中的少數(shù)人,他們拿走的與他們給我們的完全不成比例。人們心里有桿秤,我做過幾次關于這個問題的民意調(diào)查,幾乎是一致的意見:這些人對于社會的貢獻不大。如果他們拿走了這么多,而只給了我們很少,那么,他們無疑是損害了其他人的生存權利。

  

  我們這個民族要走出去,要擺脫生態(tài)和文化的雙重危機,只有那些為此做出杰出貢獻的人,才有正當?shù)臋嗬麖奈覀冞@里拿走比較多的東西。

  

  我們這個民族要走出去,要擺脫生態(tài)和文化的雙重危機,因而我們需要理想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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