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越南駐中國香港、中國澳門總領事阮庭榜認為，中國是個大國，越南是個小國。中國和越南，打了架還是兄弟。越南永遠不會對抗中國，但中國不應該把越南逼上對抗中國這條路。 　　
　　阮庭榜家的三層小樓位于一條很普通的巷子里，這是越南外交部分配給職工的房子，除裝飾稍顯豪華，從外表看，與河內普通民居沒有太大區(qū)別。
　　這里與一家學校，以及數(shù)戶高官公寓為鄰，但并不好找，門口十米外有個街邊理發(fā)店。8月9日，南都周刊記者如約到阮家拜訪，卻找不到具體的門牌地。這位穿著白色的短袖衫褲，看上去如同普通越南長者的前外交官，親自走到電話里約好的路口相接。
　　阮庭榜曾在越南駐華大使館工作多年，并為四代越南領導人做過中文翻譯，后來擔任越南駐中國香港、中國澳門總領事。直到退休后至今，他仍不時參加與越中外交有關的各種會議或協(xié)商工作，對越中關系的歷史和現(xiàn)狀有著相當深刻的了解。
　　長年從事越南的對華外交工作，使阮庭榜成為了中國通。他個人的很多故事也有了不同時代的中國味。譬如，在北京時，曾經(jīng)有紅衛(wèi)兵強迫外國使館人員佩戴毛主席像章，阮腦筋一轉，把胡志明的像章掛在了胸前―“看上去差不多，坐在使館車里，紅衛(wèi)兵也看不出來”。
　　離開外交崗位以后，阮庭榜還擔任過越南社科院經(jīng)濟研究所副所長的職務，參考中國改革開放的經(jīng)驗，探索越南革新的方法。在家中，圍繞著越中之間的方方面面，阮庭榜向南都周刊記者表述了自己的觀點。
　　
　　越南希望國強民富
　　南都周刊：去年和今年我都到過河內，最大的感受是滿街筒子樓下的商鋪、個體排檔、流動攤販，就像過去的廣州。
　　阮庭榜：越南經(jīng)歷過很多戰(zhàn)爭，大家都很明白生活困苦的感受。中國政府提出“國富民強”，越南也有一個目標，叫“國強民富”。
　　越南在戰(zhàn)爭年代需要國際援助，后來不打仗了，國際援助沒有了，搞社會主義經(jīng)濟改造，卻把國家搞得越來越窮，政府還得負擔傷殘烈屬以及過去偽政權（指南部的前美越政權）人員的生活。前蘇聯(lián)解體那段時間，越南開始革新，做市場經(jīng)濟。到了1990年代，我們的糧食就從進口轉為出口了。
　　現(xiàn)在的這一屆越南國會，提出要把經(jīng)濟結構轉型，而體制上的改革也在進行了，譬如現(xiàn)在越南進行部委調整，精簡調整了十幾個部門，老部長正在和新部長交接工作。總體而言，越南政府目前的工作，仍然是集中在經(jīng)濟穩(wěn)定、民生穩(wěn)定上。
　　南都周刊：去年越南的CPI增幅達到14%，物價上漲得快，政府和民眾一般會如何應對？
　　阮庭榜：是的。我們常開玩笑說，越南的油價接軌國際市場，但越南的工資水平卻不是國際水平。在電價方面，越南分五種價格，大概標準是一個家庭用電越多，每度電交的錢就越多，而條件不好的家庭，他們用電也會非常節(jié)省。家庭用電不多，其需要負擔的電價也是最低的。
　　另外，在越南不同的地區(qū)，有不同的基本工資下限，河內的物價高，所以它的最低工資是220萬越南盾（約人民幣700元），其它地區(qū)會低一點。兩三年前，因為工資太低，越南有出現(xiàn)過勞資糾紛的情況，目前工人的工資已經(jīng)有所提高，糾紛也少了很多。其實越南民眾還是比較安于現(xiàn)狀的。
　　南都周刊：很多評論都認為，越南在革新中已經(jīng)初步形成了新的經(jīng)濟特點。以后社會體制會不會隨之有所變化？
　　阮庭榜：中國國家大，越南國家小，南部還曾經(jīng)長期實行市場經(jīng)濟（指南部美越政權時期），掉頭快。從全國來說，從計劃經(jīng)濟到市場經(jīng)濟，或者從雙軌到單軌制，越南都做得比中國快，它改革涉及的利益面也不如中國的大。譬如越南國企的規(guī)模和包袱，在歷史和現(xiàn)在都不大，所以越南解決下崗工人問題非常簡單，很多原來在國企打工的人，可以回農(nóng)村去，但在中國就會造成待業(yè)問題。
　　目前越南希望保持社會主義的活性，保持著社會主義大方向，經(jīng)濟則是多元化的。
　　
　　民主監(jiān)督多元化
　　南都周刊：你一直接觸越中兩國間的高層，你覺得從官民關系來說，兩者之間有什么區(qū)別？
　　阮庭榜：有趣的是，我的很多中國朋友說，“越南這個國家太自由了。”為什么呢？很多到越南的中國代表團，以及他們的安保人員，都覺得越南老百姓不像中國的老百姓那么好管，不是叫不準動就不準動的。中國領導人來越南訪問，在公開場合出現(xiàn)，群眾便一哄地圍上去，中國的警衛(wèi)也特別緊張。我當時說，不怕的，其實大家就是想看看領導人的臉長得怎么樣，不會出問題的。
　　在中國，很強調紀律、嚴肅、高大一類的官員文化，保衛(wèi)上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還有車隊那些。但在越南就沒有這樣的風氣。這邊的官員出行，很少出現(xiàn)封路的情況。
　　南都周刊：通俗點說，在越南什么樣的官員被認為是“好官”呢？
　　阮庭榜：我作一個比喻。我要競選國會代表，那么我首先是住在這個居民區(qū)，居民區(qū)要給我投信任票，會提意見。如果居民委員會開會了，說我住在這里，官架子很大，那么通常我就有危險了。以前我們外交部有一位副部長，女兒嫁給外國人了，大家都看到了，于是大家便討論說，這個人還適不適合做外交工作呢？后來果然工作就被調動了。
　　南都周刊：你的意思是首先得通過基層社區(qū)？
　　阮庭榜：還有黨支部。相當于一個監(jiān)控，容易發(fā)現(xiàn)國民代表或者官員的問題。這個跟越南的社會環(huán)境有關。我們住的地方，即使是部長副部長、總理副總理，他們也是住在居民區(qū)。像我這樣的退休干部，天天出門口掃地的，我家里發(fā)生了什么問題，也瞞不過別人�？傊�就是，從基層就開始監(jiān)督干部，雖然中央也有選拔的程序，但居民區(qū)那關要通過的。
　　南都周刊：那離開了基層的監(jiān)督又如何進行呢？
　　阮庭榜：現(xiàn)在，越南的國會每次召開，重點部門的部長都要出來被質詢，還要在電視上直播。部長站出來，說說你的部門在干什么，下面的國會代表舉手提問題，要部長回答將怎么解決。這種形式已經(jīng)發(fā)展了十幾年。我們曾經(jīng)有組織上推薦出來了交通部長人選，但到國會不被通過，這方面的程序還是有的。
　　其實交通部是被埋怨得最多的部門，它下面有鐵路總局，有航空總局，最近事故又多，上一次國會開會，代表們就質問交通部長，問他為什么河內的交通那么混亂？為什么要修建這座那座橋？造價是如何定出來的？……
　　除了這些，越南還有審計。從上一屆國會開始，審計已經(jīng)歸成國會的職能，這個也是越南吸收了別國經(jīng)驗的一個革新，其實道理也很簡單：如果我是審計，又歸總理管，那總理不給我發(fā)工資的話，我該怎么去審？
　　
　　越南外交要獨立自主
　　南都周刊：在你看來，現(xiàn)在越南的年輕人與上一代越南人的追求，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阮庭榜：每一代人的追求都不一樣，現(xiàn)在年輕人，慢慢對政治問題都不關心了。最近高考，越南考歷史科0分的人最多。大多數(shù)人都關心要去做企業(yè)，去外交部工作的話，他們未必愿意去�？傮w來說，我們體制內的工資比中國的要低很多。如果出去兼職，往往一天的工資比在國家機關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因為我們的政府的財政并不充裕。越南沒有像中國那樣的離休和退休的區(qū)別，越南只有退休干部，退休工資發(fā)平時的75%。一個越南干部退休，如果沒有積蓄，又沒有其他職業(yè)技能，就會生活得很苦。
　　南都周刊：你覺得新一代的越南人，對中國的看法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阮庭榜：越南和很多國家有過沖突，之前也跟美國打過仗，現(xiàn)在一樣和好。對中國也是這樣。從領導層來說，心態(tài)都是比較理性的，就是不要讓爭端影響兩國的關系。領導層，可以讓越南老百姓知道無論是現(xiàn)在或將來，越中兩國都是友好合作的�，F(xiàn)在最重要的是和平，平心靜氣地坐下來商談，只要雙方有誠意就可以。
　　南都周刊：這段時間媒體對于中國和越南在南海的爭端報道也很多。
　　阮庭榜：越南和中國國情有很多相似之處，文化上也有不少相同的地方，但中國是個大國，越南是個小國。小國雖然小，但自尊心會很強。越南現(xiàn)在比較喜歡打仗嗎？肯定不是。很多年的戰(zhàn)爭，讓越南人民吃了很多苦。我有時候到中國去，我會說，中國和越南啊，兄弟有時候也打打架，打了架還是兄弟啊，不要把對方當做仇敵。越南永遠不會對抗中國，但中國不應該把越南逼上對抗中國這條路。
　　南都周刊：越南民眾大體上是不是這樣的共識？
　　阮庭榜：越南人現(xiàn)在知道，我們到底還是要靠自己。有個別人說要靠美國，但就有評論說美國怎么靠得��？你和美國打了那么多年。美國有美國的利益，美國和中國都是大國，越南夾在中間，如果拉美國對抗中國，美國會真的幫助越南嗎？美國可能只是為了在有些事情上讓中國讓步而已，他們有可能出賣越南的利益。
　　上世紀80年代之后，越南很多人說中國也靠不住，讓你提心吊膽。我覺得這終歸到底是兩個國家的互相信任問題。越南為什么老是陷入戰(zhàn)爭之中？法國、日本、美國、中國一輪輪地來，我也曾經(jīng)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想越南的戰(zhàn)略地位太重要了，你在地圖上以越南為心，用圓規(guī)畫一個圈就知道。我們外交也是有經(jīng)驗教訓的，如今越南要跟所有國家友好相處，現(xiàn)在誰拉越南去搞聯(lián)合軍事演習，越南也不會上當。
　　現(xiàn)在越南年輕人愛國心的形成，比過去的途徑多了。他們通過學歷史，看新聞報道去懂得了很多東西，認識到愛國就是要先富強。以后越南和所有國家，尤其鄰居中國都要友好相處。（本文未經(jīng)講述者審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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