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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烈,溫柔,黃碧云 你的暴烈太溫柔

發(fā)布時間:2020-03-25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她被視作安妮寶貝的香港版本,她的書以難讀出名。異樣的溫柔與異樣的暴烈,不僅構成了她異樣的文體,更是她五十歲人生的寫照。      今年香港書展安排的數(shù)十場講座里,黃碧云顯然不可能擁有最多的聽眾。在她講座的同時,隔壁一間會議廳正在上演“郭敬明×落落讀者見面會”,同一房間次日將迎來大明星級的李敖和林青霞―都是萬人空巷的人物。
  而黃碧云是誰?在香港這片窄小且并不豐腴的文學土地上,她的名字,常與亦舒、張小嫻列在一起,被認為同是為這座都會城市立傳的女性。在內地,她被熟讀安妮寶貝的年輕人視作偶像的香港版本:她們的筆都鐘愛書寫那些看上去漂泊伶仃、動蕩不羈的人生。
  但黃碧云的書難讀是出了名的。小說家董啟章說自己讀黃碧云的過程中數(shù)度“驚栗擲書,不忍猝讀”。一方面,對暴力的迷戀貫穿于黃碧云作品的始末,小說《其后》中的哥哥送患晚期癌癥的弟弟上火車時,囑咐道,“平崗,要戒煙,早睡,要好好地死!”這種異樣的溫柔、異樣的暴烈,組合起來構成了黃碧云異樣的文體:以“事情終歸要如此”的宿命觀去處理暴力、陰暗和倫常慘變的題材,泰山崩于前卻紋風不動,冷漠而迷人。另一方面,她的句子本身便斑駁復雜,更何況還常常被暴力駭俗的意象所遮蔽,以至于連王德威都說,黃碧云將我們的承受力推到了極限。
  距上一部小說《后殖民志》的出版已經(jīng)八年。八年間,黃碧云很少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中。從傳說中我們知道,她在香港大學讀了犯罪學的碩士,考了律師執(zhí)照。她學跳佛拉門戈,為此甚至專程搬家去了西班牙。更早的時候,她做過電視臺的編劇,亦當過記者,去過局勢緊張的柬埔寨采訪……人生如此,不能說不豐盈。
  但她始終拒絕快樂:出于對生命種種嚴峻而浪漫的要求。
  梁文道曾猜想,黃碧云的書如此緊張,想必寫得也十分不易。在這場題為“小說語言的隱秘”的演講中,黃碧云證實了他的猜測。
  “隱秘的意思是,你沒有見到,但你知道它在!
  用粵語念出第一句話,黃碧云已然哽咽。似乎這些年寫作的艱難,全在其中。今年初,她終于完成了新作《末日酒店》!靶≌f容易,小說庸俗,因為小說來自生活,而我們每個人都有生活。但寫小說永遠是先易后難,先甜后苦的。而我,已經(jīng)到了‘后苦’的年紀!
  黃碧云并不掩飾她的不再年輕。“我今年五十歲了”,她不止一次地說。
  隨著年齡而來的改變有很多。比如她的臉龐,年輕時據(jù)說相當美麗,如今呈現(xiàn)出的線條的起伏,或許比一般女人來得更為激烈?瓷先,曾經(jīng)有很多戲劇在這里上演。
  比如她的表情。不說話的時候,她顯得峻厲。而笑的時候,則帶著一點不知所措的溫柔。仿佛這種溫柔的含笑,是她剛剛才學會、仍亟待練習的技藝。
  
  我對我寫的小說已經(jīng)拒絕作判斷
  南都周刊:關于《末日酒店》,你說到這是一次忠于直覺語言的嘗試:離開人物、情節(jié)、場景、對白―為了得到更多,你拋棄了所有。但對讀者來說,這構成了一場很大的閱讀挑戰(zhàn)。
  黃碧云:嗯……語言的隱秘、錯置、晦暗,幾乎無所指,自然會引起閱讀困難。作為一個有經(jīng)驗的寫作人,我斷不會不知道《末日酒店》是難以閱讀的。但現(xiàn)在,我對我的這部小說,只有創(chuàng)造能力,而完全沒有判斷力;蛘哒f,我對我寫的小說已經(jīng)拒絕作判斷。
  南都周刊:為什么要寫這部難以閱讀的小說―小說的存在,不是為了閱讀嗎?
  黃碧云:《末日酒店》里,我想寫的是時間與命運怎樣相互纏繞。我以直覺去逼近時間與命運,再看在此之中,人是怎樣的微小。我并不希望人是處于這樣可悲而無助的境地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求知的我、有信仰的我,時常在與這種直覺搏斗。但我還是隱隱覺得,在我的生命中,我是希望和愿意,永遠被打敗的。我愿意接受人的命運是可悲的,人在時間里是無助的。
  南都周刊:你的寫作越來越不在乎讀者了。你在乎過嗎?
  黃碧云:2000年左右的時候我還做著作家夢。為了推銷自己的小說,立心不良地做了一個讀書小劇場《媚行者》。做完以后更加懊惱:小說沒推銷成功,一樣賣那永遠不可逾越的兩千本,時間金錢賠了一大堆,更可憐的是誘發(fā)了一場品位低劣的姿勢競賽。
  《媚行者》因為是一個腳傷的故事,所以我很想自己跳一點舞。當時舞跳得那種幼稚程度居然膽敢表演,這個我到現(xiàn)在還覺得很神奇。在臺上我看到下面有一個觀眾非常沉悶無聊地轉過臉去。我到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想起那張別過去的臉。
  大概是覺得羞辱,想報仇,演完《媚行者》后我去了西班牙塞爾維亞,跳了六個月舞,還寫了一本書。后來想來真是一個浩大的姿勢。姿勢的意思是,當時你不覺得是一個姿勢,還很認真嚴肅地去營造低劣品位。
  這之后,我開始明白我的厭惡。我厭惡那些激烈的姿勢、厭惡自己的虛假造作。當然,明白也不會令我的虛假和造作減少,但它會讓我心里踏實些。
  我想的我人生也從此進入了省儉時期:真的不需要那么多。我甚至不再需要一個姿勢。
  南都周刊:這幾年很少聽到你的消息,早年的書也很難買到。很多香港作者的書都出了簡體版,你有內地出版計劃嗎?
  黃碧云:沒有。編輯問過我,我說等我死后再出吧(笑)。我不需要那么多讀者。之前《末日酒店》發(fā)在《大方》雜志上,后來他們告訴我,這雜志發(fā)行量100萬份,嚇了我一跳。是馬家輝邀我寫的,我不知道會發(fā)行這么多……當然,雜志和書不一樣,書才是自己的。作品是很安靜的,讀的人太多就吵了。
  
  童年、青春期、衰老和死亡
  南都周刊:現(xiàn)在還跳弗拉門戈么,它對你的寫作有沒有影響?
  黃碧云:還跳。但對寫作沒有影響。跳舞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吧。在西班牙時,每天早上喝杯咖啡,就開工,寫到下午三點多收工,然后跳舞一個小時,過得很規(guī)律。寫長篇需要很高的專注度,《末日酒店》是在香港寫的,三萬字,還是短。我希望自己心可以定一點,在哪里都能寫。
  南都周刊:早年你去港大讀犯罪學,后來還去做執(zhí)業(yè)律師。這些是單純的人生選擇,還是有為豐富寫作經(jīng)驗著想的意味?
  黃碧云:我沒什么人生規(guī)劃的,讀犯罪學是偶然。采訪到的一個朋友給我一張報名表,我就填了。最初是有想過借此多了解一些深層次的犯罪心理,但之后覺得還是表面的。真正影響你的東西是……從很早就在你生活里植根的那些。
  南都周刊:對暴力主題的迷戀,和你的成長經(jīng)歷有關?
  黃碧云:我媽媽在我7歲去世,我那時完全不懂死亡,只記得摸了媽媽的臉,冷冰冰。我爸爸是個非常復雜的人,他可以很溫柔,又會突然非常暴戾,比如吃飯吃到一半突然失聲痛哭,我就是在這種驚嚇中長大的。直到我覺得自己也成了他那樣的人。我一直想離家,有一次離家出走被他捉到,他把我打到我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南都周刊:發(fā)現(xiàn)自己像爸爸的時候,會不會覺得不能接受?
  黃碧云:小時候不能。長大后明白這就是命運。我家七個兄弟姐妹,其實都像他,身上有很多共性。比如說我哥姐都好賭。我哥在美國,照樣買香港的馬,他臨死前一晚還在看《馬經(jīng)》,不知多高興。我的一個姐姐呢,在她癌細胞擴散情況很不理想時突然跟我說,醫(yī)院給她放假了,讓她跟雀友打了十二圈麻將,她好開心。
  我以前一直恨我爸爸。包括我哥哥,感情也很復雜。但到我人生現(xiàn)在這個階段,我可以放開很多東西了。說實話,是在我爸爸和我哥哥兩個人都離世后,我好像才開始再一次生活,重新理解愛和生命欲。
  南都周刊:你自己賭博么?前兩年你的一個短篇《晚蛾》里也有關于賭博的情節(jié)。
  黃碧云:我不賭的。但我想,我能明白這種對數(shù)字、機會的迷戀和快樂。大概是因為人生這場battle我們已一定是輸家了吧,賭博卻有贏的可能―所以令人興奮。
  南都周刊:說到老,年齡對你而言,構成新的寫作主題了嗎?
  黃碧云:大概是幾年前,好像第一次意識到年齡、死亡的事情,那種感覺很強烈。我常常覺得我的青春期拉得過長了,比別人都長很多,所以當我一回過神,直接就老了。我常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站在生命的另一端。剩下來的事情就是要集中精力,像馬一樣,低頭只看前方。
  南都周刊:對你而言什么是重要的?
  黃碧云:沒有什么重要的。但我希望把剩下來的生命用好,F(xiàn)在寫每本書,我都有種它也許是我最后一本書的遲疑,所以寫得越發(fā)艱難。年輕的時候,死亡是個文學命題,我二十多歲剛寫小說時經(jīng)常覺得死一下很不錯,F(xiàn)在,死亡是個生活命題,我希望我可以好好面對。我希望我死的時候,是溫柔和有尊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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