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拉拉謙卑地自詡為，“中等姿色、沒有背景、受過較好的教育、靠個人奮斗獲得成功”時，《爭鋒》的宣傳口號可以化作一句：女王來了。 　　 　　2009年12月底的一天，上海冷到下了雪。閔行區(qū)一家私人畫廊里，美人在鎂光燈下拍照，只穿一件單薄的黑裙，舉手投足，閃閃發(fā)光。
　　“凌語嫣，頂級名校畢業(yè)，頂級外企金領，美貌如電影明星，舉止若名門淑女，有一路快速上揚的傲人升職經(jīng)歷和高超的職場智慧。以世界頂級企業(yè)的職場系列小說，解密生存與晉升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和智慧……”
　　作為一本職場小說作者的出場介紹，這樣的文字似乎并不討巧。讀職場小說，人們希望看到的是“身邊的小人物”和“身邊的小故事”。主角應當具有智慧且必須親切，辦公室政治、化妝室秘聞以及“怎樣討大老板歡心”等教程一應俱全。這些故事就像我們自己的故事，可以有一點距離，但距離不能太遠――太遠，那就是職場童話了。
　　凌語嫣偏偏寫了一部職場童話。心地善良、才貌雙全的女主角，怎樣在職場積極進取，同時又忍辱負重，僅僅花了不到三年時間就做到頂級名企職業(yè)經(jīng)理人的位置――這時，她還不到25歲。書名《爭鋒》，鋒芒畢露。
　　《浮沉》太瑣碎，《杜拉拉升職記》太家長里短。在凌語嫣眼里，只有王強的《圈子圈套》和胡震生的《做單》算得上貨真價實。當然，最好的一本是《爭鋒》，她毫不避諱這樣的自詡。
　　2009年年底，在網(wǎng)絡上，《爭鋒》逐漸火起來。人們猜測，她的小說中那個與她充滿恩怨情仇的快速消費品公司“瑞德”是不是聯(lián)合利華，她作為無敵銷售攻克下的那個戰(zhàn)場――C-MAT是不是家樂福，猜測她的頂級名校，猜測她的身家背景，而討論最多的，還是她高調(diào)提及的美貌――一個神秘的美女，還有什么是比這更好的賣點？
　　從對一個職場小說作者的要求來看，凌語嫣確實秀麗得綽綽有余。“我不化妝的時候人家說我像章子怡�！彼�說，自戀，也有點俏皮。盛裝完畢，她站到鏡頭前拍照，架勢高傲威嚴，氣質(zhì)驟然不同。
　　因為美貌和聰明，她從小到大都是個相當驕傲的人。她也從不掩飾自己的驕傲�！啊抖爬�拉升職記》里大多還是女人的辦公室政治，沒有涉及到真正殘酷的職場搏殺，所以也就適合大學剛畢業(yè)的職場新人、工作幾年的菜鳥們讀。而《爭鋒》適合更多的人，包括已經(jīng)有相當經(jīng)驗的職場人乃至高管�！�
　　當杜拉拉謙卑地自詡為，“中等姿色、沒有背景、受過較好的教育、靠個人奮斗獲得成功”時，《爭鋒》的宣傳口號可以化作一句：女王來了。
　　
　　商界茅獎
　　
　　凌語嫣寫《爭鋒》純屬偶然。2009年4月，她在《新民晚報》上看到一則廣告：人民文學出版社發(fā)起一場名為“商小說”的大賽，歡迎職場中人來寫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5月，她的一個工作項目提前完成。面對突然多出來的半個月假期，她想起“商小說”大賽，決定不如一試。
　　“商小說”計劃誕生于2009年初。1月的北京圖書訂貨會上，財經(jīng)作家吳曉波一下飛機直奔書展會場，對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潘凱雄說：我在機場書店看到滿架子的職場小說，太火爆了。
　　200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原創(chuàng)新書包括王朔《和我們的女兒談話》、趙本夫《無土時代》、楊志軍《藏獒》終結版等，尚無一本和職場有關。要做職場小說，一無經(jīng)驗，二無資源。
　　于是，潘凱雄決定來一個公開征稿，借助網(wǎng)絡的力量招賢納才。他還專門成立了一個工作室，具體工作由“商小說”工作室負責人肖婷負責。2009年3月25日，征稿大賽在新浪博客、天涯論壇兩個平臺設擂。
　　作為一家最老牌的文學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門檻一向很高。網(wǎng)絡征稿的形式還是第一次，潘凱雄和肖婷心里都沒什么底，不知道最后能征到什么樣的作品。
　　準備參賽一試身手的凌語嫣，買回七八本當時市面上流行的職場小說，包括《杜拉拉升職記》、《浮沉》、《圈子圈套》等，一邊看一邊寫自己的故事提綱。“大半天就看掉一本，越看越有自信。”
　　5月底，天涯論壇的舞文弄墨板塊發(fā)表了一篇名為《爭鋒》的帖子。3萬多字，包括一篇8000字的序，一段情節(jié)大綱，職場的拼殺剛剛開了個頭。
　　“文字特別好，雖然只是個開頭，能看得出作者經(jīng)歷過很深的職場歷練。”肖婷說。開賽接近兩個月，收到100多篇稿子，大部分魚龍混雜，還有寫情感陪護這樣另類行業(yè)的�！翱吹健稜庝h》，我就放心了。”
　　潘凱雄則欣喜異常，這位老資格的文學編輯坦言：“說是商小說，我還是希望以商為切入點、但不是簡單的在商言商，而是借商來記錄歷史，為讀者提供可以借鑒的人生經(jīng)驗，為當下這個急劇變化的時代勾勒出一幅真切的清明上河圖。”《爭鋒》正符合他的期待。
　　隨后，“商小說”工作室在杭州組織了一次夏令營，把選出的前20名參賽作者邀請到場。人民文學出版社希望與他們簽訂一個優(yōu)先合作的協(xié)議，但也只是意向性的，沒有法律效力。職場小說界，好的作品從來都是稀世資源�！斑@次我們在明處，對手在暗處，其實對我們很不利。我們的底牌都攤開了�！毙ゆ貌粺o擔憂地說。
　　確實，《爭鋒》的亮相，為凌語嫣招來了20家出版商的青睞。競爭隊伍中包括了博集天卷、長江文藝、磨鐵等業(yè)內(nèi)知名的出版公司。萬榕書業(yè)的編輯盯網(wǎng)時發(fā)現(xiàn)了《爭鋒》，拿給總經(jīng)理路金波看，路立即要求和凌語嫣見面，希望拿下書的版權。
　　凌語嫣和路金波見了一面，她說，還沒想好要不要繼續(xù)寫下去。突然接手了新工作，擔心時間上分配不過來。
　　路金波說，即使不合作，也希望她能寫下去―有足夠分量的經(jīng)歷，文字也好，但是第一次寫小說，還不太會編織故事。他建議，凌語嫣把原來大綱里的故事切掉三分之二，僅三分之一就夠一本充實的職場小說了，剩下的可以以后再寫。
　　“商小說”規(guī)定的截稿時間是7月底。凌語嫣對《爭鋒》的規(guī)劃是25萬字，平均每天要寫一萬字。整個7月，她白天上班，晚上回來睡一會兒，夜里12點爬起來寫稿。一天一萬字，非常規(guī)律。
　　“不會出現(xiàn)沒有靈感、寫不出來的狀況。故事我都在我腦子里，框架也搭好了，剩下的，就是把字一個一個填進去行了。”
　　肖婷說：“她這完全是職場人的寫法，不是作家的寫法。她是個純理性的人�！�
　　7月30日，征稿大賽落幕。六部作品獲獎，《爭鋒》位列其中。潘凱雄將“商界茅獎”的稱號贈予獲獎作品，以期厚望。
　　一次性推出六部作品，這無疑是2009年職場小說的大手筆。但也提出了難題―它們集體列隊走向市場，會不會顯得面目模糊、缺乏標示性？
　　作為《杜拉拉升職記》的出版人、博集天卷的王勇讀了六本中的三本。他認為，這家老牌出版社對于職場小說的嘗試還在摸索階段，而8萬元的大獎高懸之下，奔著獎而寫的作品，“會不會比較功利了一點？”
　　“如果這里面能出一個明星，一部明星作品，那應該是凌語嫣的《爭鋒》�！迸藙P雄認為，凌語嫣的綜合素質(zhì)最高，加之有足夠的賣點―年輕、美貌、大公司內(nèi)幕，最有可能跳出來。
　　六個評委中，吳曉波、劉震云也最看好凌語嫣。劉震云說：“這是一匹黑馬�！�
　　
　　貴圈太亂
　　
　　就在人民文學出版社要把凌語嫣包裝起來推向市場的過程中，一個致命的問題出現(xiàn)了：凌語嫣不能暴露身份，這給宣傳推廣她的新書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凌語嫣自然是一個筆名。和《杜拉拉升職記》的作者李可一樣，她們至今都是職場中人。對于《爭鋒》中讀者紛紛猜測的：“世界頂級快消公司”到底是聯(lián)合利華還是百事可樂，她堅持沉默以對�！盁o論在或不在老東家工作，都不能透露半點隱私。這是職場規(guī)矩�！彼�說。 　　男士們卻往往守不住規(guī)矩。同是寫自己舊東家的那些事，《圈子圈套》的作者王強和《做單》的作者胡震生，都用的是真名，他們的相關履歷以及影射到的同事，甚至可以在網(wǎng)上搜索出來。但女人不行。
　　“我不一樣，我還在職場打拼。外企都有相似性。即使殺紅了眼，也不能丟棄商業(yè)道德。這也是我為什么能從一家公司跳到另一家，職位和薪水不斷提高的原因�！痹诹枵Z嫣看來，寫職場小說的人里面，真正有拿得出手經(jīng)歷的只有兩個半人。王強、胡震生，他們倆是從貨真價實的大公司出來的，王強擔任過國際軟件公司中國區(qū)總經(jīng)理，胡震生之前在IBM是王牌銷售。李可算半個―“從《杜拉拉升職記》可以看出，李可所在公司的規(guī)模還不夠大”。
　　在最暢銷的幾部職場系列中，凌語嫣對崔曼莉的《浮沉》嚴重質(zhì)疑。“我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外企經(jīng)歷。比如，書中寫的女主角喬莉的越級申訴，這在外企是犯大忌的，死路一條。怎么能把這樣的價值觀寫到書里去？”
　　2008年，由博集天卷出版的《浮沉》是繼《杜拉拉》之后又一部暢銷的職場小說―故事復雜，格局也更大，相比辦公室政治，它更偏向于一部頗具氣勢的商戰(zhàn)小說。在女性書寫的職場小說中，這是比較少見的。
　　“我根本沒有在宣揚、鼓勵越級申訴這一行為。真正看過《浮沉》的人都知道，喬莉是犧牲自己，為團隊當了炮灰。她明白這是犯大忌的，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她無路可走�！睂τ谛≌f中的一個情節(jié)發(fā)展，被拿出來作為“錯誤的價值觀”遭受質(zhì)疑，崔曼莉感到很奇怪�！皼r且，我也從來沒有說過我在微軟工作過�！�
　　凌語嫣認為，職場小說的市場魚龍混雜，最大的問題在于很多寫書的人根本沒有過硬的從業(yè)經(jīng)歷，很多是職業(yè)寫手對于職場的虛構。“這是沒有職業(yè)道德的。”她說，“職場小說界需要打假�！�
　　畢業(yè)于南京大學中文系的崔曼莉，對這一說法則感到不可思議。在憑借《浮沉》紅起來之前，她一直在創(chuàng)作小說，從愛情小說、到民國題材的《琉璃時代》，職場商戰(zhàn)是她一個新的嘗試。“小說的功能，從來都不是教材、秘笈、生存手冊。當然，寫職場小說，肯定需要熟悉行業(yè)、了解內(nèi)幕，但更重要的是對當前社會的了解、對商業(yè)的把握以及正確的價值觀�！�
　　“我沒讀過胡震生的《做單》，但我聽說他寫的都是些野路子。對這種價值觀，我持保留意見�！贝蘼�莉說。
　　胡震生可能是2009年職場小說界最另類的收獲。在以他從北京中關村“板爺”到IBM金牌銷售的傳奇經(jīng)歷，作為賣點的小說中，他不懼透露自己所有的成功秘訣：杜撰學歷、偽造簡歷、以及“一手拿鉆石，一手握刀子”的銷售心得。對賣出210萬冊的職場小說頭牌《杜拉拉升職記》，在他眼里，不屑一顧。
　　“我希望自己能成為職場小說里的郎咸平，能用簡單輕松的手法給讀者還原一個真實的職場�！焙�震生認為，《杜拉拉升職記》等小說，共性就是沒有成長和職業(yè)道德，通篇都在講如何獲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讀者看到的都是別人設下的圈子和圈套；只關心如何從別人的碗里拿飯吃，而沒有講到，一個人除了財富外，還有個人心靈的成長�！拔翌A言《杜拉拉升職記》的作者絕對不敢暴露真實身份，否則飯碗馬上不保。”
　　而一直保持神秘身份的凌語嫣則認為，王強和胡震生走到幕前叫賣自己的書，因為“他們現(xiàn)在是自己創(chuàng)業(yè)，最需要的就是知名度”。
　　凌語嫣和崔曼莉、胡震生們的分歧，與其說是創(chuàng)作者之間的相輕或價值觀的差異，不如看做是職場人在場外的一場“銷售搏殺”。
　　
　　對話
　　“很多職場小說缺乏職場道德”
　　
　　南都周刊：你小說中的女主角衣云是個美女，相比“姿色中上”的杜拉拉，衣云的成功和她的美貌有沒有重大關系?
　　凌語嫣：美貌如果是武器，那也只是把雙刃劍。如果給個精確估計，容貌的作用不超過30％，多數(shù)只在面試和見客戶的第一眼印象中起效。和杜拉拉相似的一點是，她們都沒有背景。在背景的那就不是職場小說，而是官場小說了。
　　南都周刊：赫斯特集團的出版人凱西?布萊克女士，最近出了她的職場自傳，書里涉及的公司、領導、同事都是指名道姓，并無忌諱。
　　凌語嫣：這確實是中西有別。國外的經(jīng)理人一般下課后都會總結自己的職場，比如誰對我下過刀。但在中國絕對不可能，除非你打算水遠不在這個圈子里混了。
　　但這也是轉(zhuǎn)型期的社會會給小說創(chuàng)作提供的好處。小說必須寫潛規(guī)則，只有潛規(guī)則才能出故事，才能看得見人性。
　　南都周刊：作為一個職場人，你覺得當下的職場小說創(chuàng)作存在什么困境?
　　凌語嫣：最大的問題是缺乏職場道德。比如有的書里寫著，有個中國銷售副總居然坐過牢，外企絕對不會雇傭這樣的人。
　　
　　凌語嫣
　　
　　打著頂級名校畢業(yè)，頂級外企金領頭銜，成為“商小說”大賽的神秘作者，出版《爭鋒》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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