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背后 病人安全背后
發(fā)布時間:2020-03-1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想找一本寫給病人身邊人的書;蛟S這個群體太狹窄了,又或者與病人相比,人們很自然地更關注病患本人,這也是出版界要尊重的商業(yè)規(guī)律吧。所以也沒什么結果,直到偶然買到一本《康復的家庭》。
其實,很早就接觸過大江健三郎的小說,雖然知道他的創(chuàng)作都是半自傳性質,源自他和妻子與天生有智障殘疾的兒子大江光一同并仍在繼續(xù)努力度過的日子,但畢竟小說本身有文體的要求,而我已經(jīng)被生活帶領著進入一個很難再從虛構性的作品中獲得激勵的階段。
《康復的家庭》可以說是一本貼心的書,書中的文字最初發(fā)表在一份日本醫(yī)療團體的刊物上。不知溫和而堅韌的小個子的大江先生,知道我這個中國讀者竟把它當作是寫給病人家屬的書,做何感想?以這本書在日本激起的反響,我料想他不會覺得太意外吧,或許應該驚訝的倒是,怎么才有中國讀者這樣讀,要知道,中國的病人人數(shù)(也就是與病人共同生活者的人數(shù))要遠遠多過日本啊。
其實并不需要發(fā)現(xiàn)什么太深刻的見解,我只是看到大江先生說,“我每次去取藥總要浪費半天的時間,但發(fā)現(xiàn)如果在醫(yī)院里看書,其實和在書房里沒什么兩樣,于是便還主動要求去取藥”,就覺得很體貼了。
對著大江先生的書,曾想過照樣子寫一本類似性質的東西,也不難辦到吧,或許還能鼓勵一些人。然而自己怯懦了,這個社會似乎更需要堅持罵人的、堅持逗人的,如果忽然冒出來一個堅持鼓勵人的,命運想必將迅速轉化,會迅速被罵人的揭黑、被逗人的解構,轉眼變成一個需要被鼓勵的人了。
要說寫給病人家屬的書,中國也有:周國平的《妞妞日記》或可算作一本,感動過很多人;佳鄣装┑逆ゆそ(jīng)手術或可健康,但即使健康也要承受失去雙眼的終生黑暗。作為父親的周,選擇了不手術,他覺得女兒作為一個盲人需要面對太沉重的生活。一個父親面臨這種抉擇時的情景,旁觀者很難討論,即便是說自己能夠感同身受的話,也要慎重。
大汀光的主治醫(yī)生森安先生在當天的日汜里不動聲色地只記下一句:“年輕的作家經(jīng)過猶豫和遲疑之后,終于下決心同意兒子動手術。”這是大江健三郎面對初生病兒打擊真實的最初反應。大江隨后寫到:“不動手術,光就無法生存……我經(jīng)常想,僅僅是這個事實,如果存在超越人類的東西,我在它面前就無法抬起頭來。但是,猶豫不決后的斷然決定甚至使我產(chǎn)生了自己再生的感覺!
2006年有個“不通世故”的少年站出來批周國平。這個叫子尤的孩子站在病人的角度、站在殘缺者的立場上,追問這個健康的社會。健康社會奉行的,多半是社會達爾文主義。這個優(yōu)秀的孩子,已經(jīng)走了,他的追問,其實并未得到認真的回答。
站在病患家屬的角度,大江先生說,“不能不承認,不少福利設施只是作為拒絕殘疾人的社會的一種補充形式!碑敶蠼庠谀赣H與老師的啟發(fā)下,竟能夠作曲、用音樂的方式表達自己內心世界的人性光輝時,難怪小澤征爾也涌出淚珠。因為愛而產(chǎn)生的大江光的音樂,幫助了更多的人從身體與精神的疾病中康復。
這樣的智障孩子在我們的社會里似乎很常見吧。曾和一個朋友憶及小學的經(jīng)歷,我們禁不住叫出聲來:難道每所小學的教導主任都有一個傻兒子!我記得教導主任帶著傻兒每天傍晚繞著操場溜圈的情景,他滿是皺紋的臉,在我記憶中從沒有出現(xiàn)過笑容,使我人生第一次對抽象的“滄!睋碛辛司呦蟮恼Z感。
從學;氐郊,大院里的鄰居也有一個傻兒子。院子里半大孩子的一項樂趣,就是沒緣沒故找茬兒打這個智障人,腳踢或者扔石頭。當時他比我們高很多,應該已經(jīng)是個青年了,打得他嚎叫連天。他的母親有時候會跑出來哭訴,“我的傻兒啊――”就這么一句拖著長音,沒有多余的詞。而這個智障青年,當發(fā)現(xiàn)比我們更小一點的孩子沒有大人照看時,竟會跑過去揮起大手就打。沒有人考察過,究竟是誰先打誰的。
看罷《康復的家庭》,竟想起了這個智障青年。老屋早就動遷了,那些當年的鄰居們,不知誰還記得他;蛟S這就是對一本康復之書的閱讀回報吧,清理出惡的積累,作為兒童的我,對于人性之惡初次的震驚、難受與不解。
大江先生說,他的寫作是驅除自我內心惡魔的一種方法。用寫作來驅魔,瑞典劇作家斯特林堡也說過。
面對沉默的兒子光,他是共生狀態(tài)唯一可能的文字發(fā)言人;他的妻子,也就是光的母親,手繪的插圖清新溫婉,這本書因此成為一個康復的家庭共同的創(chuàng)作。讀來竟不沉重,而是明亮的。
“我年輕的時候并沒有想到自己的人生會是這樣與光共同生活……用什么樣的方式才能評價這種人生遭遇的得失呢?我想,只能認為人生就是如此。能說這是幸運嗎?但的確不能說(或者絕不打算這么說)這是厄運。不過,我還是有這樣的想法:絕不能單純地肯定就是前者。因為困難還在繼續(xù)存在!
話里不無存在主義的味道,大江曾自述自己是存在主義的信仰者。而沿著這樣的路徑深入下去,將抵達何處?
荷蘭作家、神學家盧云主動放棄了哈佛的教職,從1986年起直到1996年去世,在加拿大多倫多的“黎明之家”專門服侍弱智人士。他的話仿佛是接著大江先生所感而發(fā):那些邊緣群體,老人、小孩、殘障者、精神異常者、病人才應該成為我們關注的中心。如果我們的社會是圍繞著強者、領袖、競爭中的獲勝者而組織起來的,那么這個社會就不可能被愛聯(lián)結在一起。
人們都是在殘缺處彼此擁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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