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巴基斯坦伊斯蘭共和國建立了外交關系。今年是兩國建交60周年，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我從1960年至1966年任駐巴大使，在任六年期間，經(jīng)歷過許許多多的事情，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其中最令我難忘的是中巴關系的重大轉(zhuǎn)變和護送李宗仁秘密回國。
　　
　　巴主動采取措施，兩國關系由冷變熱
　　
　　巴基斯坦和印度在歷史上原屬一國――印度，近代以來淪為英國殖民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在英國 “分而治之”的方式下，印度于1947年8月獨立時分別成立了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個國家。過去伊斯蘭教和印度教兩大教派之間的仇恨很深，分治又因克什米爾的歸屬和其他未定邊界（兩國有長達2000公里的邊界線）產(chǎn)生摩擦，印巴之間經(jīng)常發(fā)生爭吵乃至武裝沖突。同時，巴基斯坦與西北鄰國阿富汗也因為巴克同尼斯坦（即普什圖尼斯坦）的歸屬搞得不甚愉快。在這種形勢下，1954年巴基斯坦與美國簽訂了《巴美共同防御援助協(xié)定》，繼而又在同年9月和次年9月先后參加了由美國拼湊的“東南亞條約組織”和“巴格達條約組織”（后改稱“中央條約組織”）兩個軍事聯(lián)盟，并且成為上世紀50年代亞洲接受美援最多、受美控制最深的國家之一。因此，中巴雖然建交較早，但關系一直不大好。
　　進入上世紀60年代，巴基斯坦的政治態(tài)度開始變化。1960年1月我出任駐巴大使之初，巴基斯坦仍然顧慮與中國發(fā)展外交關系會開罪美國，從而影響巴基斯坦自身從美國獲得援助，因此對我國的態(tài)度仍然比較冷淡。但與此同時巴基斯坦也逐步認識到，中國不是巴基斯坦的敵人，特別是在對待克什米爾問題上，中國持不介入的公正立場，從不偏袒某一國，使巴基斯坦人民大加贊賞。巴基斯坦認為，中巴兩國沒有根本利害沖突，便主動采取措施同我國改善關系，使中巴兩國的外交關系由冷變熱，兩國逐步成為友好鄰邦。
　　
　　主動提出談判解決邊界問題
　　
　　首先，阿尤布總統(tǒng)于1961年3月親自出面向我表示，希望同我國談判解決兩國邊界問題，并擬以此為開端改善對華關系。當時阿尤布總統(tǒng)出訪歐洲回國不久，令人給我大使館打電話，說總統(tǒng)急需見我。見面略微寒暄后，總統(tǒng)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兩國有著共同的邊界，雖然不很長，但是我覺得我們兩國應該通過談判，把邊界正式劃定下來。請你報告貴國政府。”事前我根本沒有估計到總統(tǒng)會談起此事，所以也猜不透他這么做是出于什么考慮。我當時只好答復，將盡快把他的意見轉(zhuǎn)告給我國政府。
　　為了促成談判，巴方主動做出一些友好姿態(tài)。巴基斯坦各報不僅基本停止發(fā)表或者轉(zhuǎn)載西方攻擊、誣蔑中國的文章，而且不時出現(xiàn)要求同中國改善關系的言論，并大量轉(zhuǎn)載我國的消息和報道。巴基斯坦政府一改在聯(lián)大長期追隨美國的做法，在1961年12月轉(zhuǎn)而對美國阻撓恢復中國在聯(lián)合國合法席位的提案投了棄權票，1962年又進一步投票支持恢復我國的合法席位。這在當時的“東南亞條約組織”成員國中是絕無僅有的。周總理和陳老總贊賞巴基斯坦此舉是“勇敢的行為”。同年，中巴兩國簽訂了貿(mào)易協(xié)定，巴方還提出與我國簽訂航空運輸協(xié)定和分別修筑連接兩國公路的協(xié)定。上述種種跡象表明巴基斯坦同我國發(fā)展友好關系的決心。
　　巴基斯坦是和西方結(jié)盟的國家，曾經(jīng)跟隨美國反共反華，現(xiàn)在外交政策轉(zhuǎn)變是否有什么背景，對此國內(nèi)相關部門心存疑慮。而我身處中巴關系一線，和駐在國領導層有近距離接觸，通過觀察、分析、了解，我認為巴方外交政策的轉(zhuǎn)變具有客觀因素，有根據(jù)，可以相信。我通過回國開會和休假的機會，多次向部黨委、周總理面呈我的觀點。后來，周總理召集外交部、外貿(mào)部、安全部等相關部門召開專門會議。周總理說：一線的大使提出駐在國問題的看法，總有他的道理，不妨試試，邊觀察邊定政策。在總理的指示下，國內(nèi)相關管理部門逐步消除了對巴疑慮，決定開始同巴談判解決邊界問題，準備試著簽訂臨時邊界條約和航空協(xié)定。
　　1962年2月我國復照巴方，同意談判解決邊界問題。同時根據(jù)周總理指示，向巴方明確指出：在克什米爾歸屬問題得到解決前，比較恰當?shù)淖龇ㄊ侵邪拖葘�兩國間目前實際存在的共同邊界的位置和走向達成一個臨時性的協(xié)議，但要在協(xié)議中規(guī)定：巴印解決了克什米爾歸屬問題后，有關的主權當局將同中國政府重新進行談判，以簽訂一個正式的邊界條約來代替這個臨時性協(xié)定。周總理提出的這個辦法，既堅持了原則，也體現(xiàn)出我國外交政策的靈活性，推動了問題的解決。
　　通過這種方式解決兩國邊界問題，既有助于中巴關系的改善，也絲毫不影響巴印關于克什米爾歸屬問題的爭議和解決。巴基斯坦同意了我方建議。雙方遂于同年10月開始邊界談判，并很快達成協(xié)議。1963年3月，兩國政府簽訂《關于標定中國新疆和巴基斯坦實際控制其防務的各個地區(qū)相接壤的邊界議定書》。這為中巴兩國進一步發(fā)展友好關系奠定了基礎。實踐證明，這是一項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正確決策。
　　
　　中國是真正可以信賴的朋友
　　
　　在巴基斯坦遭遇外來武裝沖突時，中國在多方面進行援助，贏得巴基斯坦舉國上下的感激，廣大群眾普遍認為中國是巴基斯坦經(jīng)得起考驗的真正朋友，我國在巴基斯坦的影響空前增大。人們紛紛走上街頭游行慶祝，還到中國駐巴使館登門感謝、贈送鮮花。有一次，許多人自發(fā)地成群結(jié)隊涌進大使館，在院內(nèi)圍墻上書寫對華友好標語。當時，我因辦事去了拉瓦爾品第，他們就抬起在場的政務參贊徐英在院子里繞著圈地行走歡呼，那種熱情友好的氣氛，感人肺腑。在此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人到巴基斯坦的茶館、飯館均受到極其友好的歡迎，還常常得到免費招待�；疖囌镜睦习傩找捕啻谓o訪巴時乘火車的中國代表團送去汽水等飲料，然后分文不收地悄悄離開�？傊�，中國人所到之處，當?shù)厝罕娡ǔ６家�想方設法表示友好和感激之情。
　　經(jīng)過許多突發(fā)事件，巴基斯坦領導人更加確信，在事關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中國是真正可以信賴的朋友。官方還出面支持在全國范圍內(nèi)開展聲勢浩大的感謝中國的活動，從而大大推動了中巴關系的發(fā)展，也使兩國友好的基礎進一步鞏固。巴基斯坦外交秘書（即外交部副部長）阿默德對我說：“我們的國家在困難的時候，你們給了我們最大的援助，無論是我們本屆政府還是以后任何一屆政府，都永遠不會忘記中國�！蓖忾L布托表示：“在巴處在危急的時刻，中國人民堅定地站在巴基斯坦人民一邊，給予巴多方面援助，這種行動遠遠超出了人們對其親密盟友所能企望的范圍，給巴基斯坦政府和人民帶來巨大的力量，并將永遠有助于鞏固中巴兩國人民的友誼�！卑⒂炔伎偨y(tǒng)說：“巴十分感謝中國的同情、支持和積極合作，中國一直站在巴基斯坦一邊，巴中合作是非常有成效的。巴目前和未來的外交政策都要把中國當作強大的同情者。”隨后，他在親筆寫給劉少奇主席的信中再次表示：“當外來武裝沖突強加在我們身上，當巴基斯坦人民處在緊急關頭的時候，中國政府和人民同巴基斯坦政府和人民站在一起，對我們的正義事業(yè)給予及時而慷慨的支援，你們這種崇高的表現(xiàn)，在兩國人民之間織成了永恒的友誼和相互了解的紐帶。巴基斯坦人民永遠不忘�！�
　　
　　劉少奇巴基斯坦之行
　　
　　1965年11月8日，阿尤布總統(tǒng)來華訪問，和我國領導人進行了會談。劉少奇主席說：“我們是真心實意地支持你們，我們是你們可靠的朋友。我們會在多方面盡我們的努力支持你們�！�
　　阿尤布總統(tǒng)非常感謝中國給予的真誠支持，并邀請劉少奇主席在適當?shù)臅r候訪問巴基斯坦。1966年3月，劉少奇主席作為中國國家元首首次訪問巴基斯坦，受到了異乎尋常的熱情接待。百萬民眾自發(fā)涌上街頭，機場內(nèi)外，人聲鼎沸。歡迎的人流與我們的工作人員混為一體，著實讓我們異常緊張，唯恐出現(xiàn)不測。使館去機場接待的同志趕緊手拉手圍成一圈，把代表團成員圍在中間。負責保衛(wèi)工作的巴基斯坦警方萬般無奈，只好請劉主席、陳老總夫婦等九人擠在一輛臨時找來的車上。陳老總是最后一位上車的，張茜同志在車上著急地對陳老總喊：“老總！趕快上車吧！”邊喊邊把陳老總往車上拉。在這種情況下，已無暇顧及禮賓規(guī)格，只好委屈陳老總坐在司機旁邊的拉座上。而王光美同志乘坐的另一輛車途中突然拋錨，夾道歡迎的群眾立即蜂擁而上，硬是推著車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我與代表團被沖散后，既不知道大使館同志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的汽車在哪兒。由于擔心代表團，尤其是劉主席和陳老總的安全，我只好在路上找巴方警察幫助，最終坐上了警車，惴惴不安地趕往代表團下榻的賓館，直到親眼見到他們已平安抵達賓館，我那顆懸著的心方才平靜下來。
　　劉少奇同志這次巴基斯坦之行獲得圓滿成功，代表團所到之處，沸騰的歡呼聲和熱烈的掌聲不絕于耳，縱情的歡笑和激動的淚花隨處可見，這一切充分表達了巴基斯坦人民對中國人民的親密友誼和感激之情。阿尤布總統(tǒng)在歡迎宴會上說：“巴基斯坦人民懷著深深的感激之情，回憶他們在困難時刻受到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的支持。由于你們偉大的國家在查謨和克什米爾人民自決權問題上，以及支持我國人民保衛(wèi)他們的政治獨立和領土完整的斗爭中所采取的正義立場，使我們中巴兩國人民間的友誼進一步加強了�！眲⑸倨嬷飨�致答謝辭說：“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堅決支持巴基斯坦反對侵略的斗爭，巴基斯坦人民可以相信：當巴基斯坦為了維護民族獨立和領土完整，堅決反對外來侵略的時候，中國人民毫不動搖地站在你們一邊�！�
　　劉主席的這次訪問是中巴兩國友好合作關系發(fā)展到高潮的標志。
　　
　　周總理傾注大量心血
　　
　　日理萬機的周恩來總理一直非常關心對巴工作，并經(jīng)常給予具體指導，為中巴關系的發(fā)展傾注了大量心血。周總理曾多次正式訪問巴基斯坦，并利用出國訪問時多次途經(jīng)巴基斯坦的機會頻繁會見巴領導人。雙方不僅談及雙邊關系，還就當時的重大國際問題進行密切磋商，以便在國際事務中互相配合、協(xié)調(diào)行動。
　　周總理曾指出，同巴改善關系符合中巴雙方利益，對我國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中巴邊界問題的解決，再次向世界證明：中國一貫主張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為處理國家關系的準則，堅持通過談判與周邊鄰國解決邊界問題，而不論其社會制度之異同。中巴關系的友好發(fā)展，也使我國獲得了一條進行國際交往的重要通道，有利于我國擺脫美、蘇的封鎖與包圍，同時我國與巴基斯坦的配合更好地孤立、揭露和打擊了印度當時的擴張主義。
　　建國以來，我們出境有南北兩條線，但一段時期內(nèi)，由于中蘇關系惡化，蘇聯(lián)對我國進行封鎖，因此北線不能走；南線是從香港出境，但香港是英屬殖民地，國民黨殘余搗亂，我們在南線也不方便走。在南、北線都受到夾擊的形勢下，中巴航線的開通對我國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中巴航空運輸協(xié)定》簽訂生效后，我國黨、政及民間友好代表團出國，90%以上都走中巴航線。中國駐巴使館為來往的代表團進行接待工作和安排住宿等工作量成倍增加，使館工作人員也因此而增加不少。
　　我在巴基斯坦工作六年多，每次回國述職或參加會議時，當周總理從外交部簡報上知道我回國，通常都要召見我，聽我匯報情況，并對駐巴使館工作給予具體指示；有時我返任以前他還要再找我談一次話。有一年我返館前，周總理因緊急事務急需前往上海，一時難以擠出時間單獨見我，就讓我與他同機去滬，利用旅途空隙同我談話。周總理指示：
　　一、作為大使首先應做好駐在國當權派和上層人士的工作，要求同存異，尋求和發(fā)展共同點，在共同點上多做文章，而不是強調(diào)相互間的分歧。與此同時，也要在駐在國政策允許的條件下，積極做好各界人士和人民群眾的工作，要兩條腿走路。但是作為外交來講，主要工作對象還是統(tǒng)治集團的當權人物，這點無論如何不能動搖，不能片面強調(diào)人民外交。
　　二、在巴基斯坦退出“東南亞條約組織”和“中央條約組織”以前，可以向巴基斯坦表示：我們理解巴基斯坦參加上述兩個軍事集團的真正意圖是為了反對印度侵略，而不是反對其他國家；繼續(xù)留在該組織內(nèi)比退出的作用大得多。必要時可以在上述兩個軍事集團中發(fā)揮作用，反映我們的觀點，中巴可以內(nèi)外相互配合。
　　三、向巴方領導反復講明：雖然我們兩國思想意識和社會制度不同，但我們完全可以和平共處，長期友好合作。我們不搞革命輸出，決不干涉任何國家的內(nèi)政。各國走什么道路，靠本國人民自己選擇。我們不會在巴搞情報，需要什么情報我們會向巴基斯坦明確提出。要通過反復耐心的工作，解除巴對我們的疑慮。
　　四、我們尊重巴基斯坦領土主權，如果巴基斯坦遇到外來侵略，中國不會袖手旁觀，我們會盡力給巴多方援助，但決定因素還是靠巴基斯坦自己堅持斗爭。提醒巴領導人，要搞好內(nèi)部團結(jié)，注意自身的安全。
　　五、交朋友要坦誠相見，講心里話，說話算數(shù)，不搞虛偽的那一套，使人覺得我們是可以信賴的。
　　我在擔任駐巴大使期間，有幸親歷中巴關系由雙方存在較深隔閡和疑慮，發(fā)展到相互逐步增進了解與信任，進而密切合作，并成為不同社會制度國家之間友好相處的典范這一重大轉(zhuǎn)折歷程。
　　
　�。ǘ�國鈺，1916年生，1933年入黨。1932年參加紅軍。1950年10月參加抗美援朝，任中國人民志愿軍第42軍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朝鮮停戰(zhàn)談判中國人民志愿軍首席代表。1955年-1958年任中國駐阿富汗首任大使。1960年-1966年任駐巴基斯坦大使。1980年-1982年任駐挪威大使。1982年-1984任駐埃及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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