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村往事
發(fā)布時間:2018-06-30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2008年9月,我再一次來到北京,這次要久居四年。某一天我專門跑回當年花園村的那棟宿舍樓,真真是所謂人去樓空,那兒已經不再是招待所。其實,就算還是招待所又能怎樣,八年了,也不再會有舊相識住在那里了。
1999年9月,在一個小公務員崗位上的第四年,我終于忍無可忍了。在這個員工不算少,但毫無任何公務可做的冗余單位,幾年來除了傳統(tǒng)的“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就是扎堆神侃本地政壇八卦、社會熱點。到點上班,侃完下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前途錢途一樣也看不著,人際關系最后還弄得挺復雜。各種現(xiàn)實苦悶啊,前途焦慮啊,滿滿地無從排解。就在這時候,一個同事請長假去北京自費進修英語,這事兒著實給我開啟了一道亮光。反正領導和我已經是“相看兩生厭”了,干脆也請半年假,到北京去!
有同事打前站,我亦步亦趨報了一個北京外國語大學面向社會辦的英語培訓班,然后住進了兩站路外花園村的一個招待所。招待所底層是標間,樓上房間全是按床鋪出租的宿舍。筒子樓結構,四人一間,一天10元,一月300。離開學校很久了,比起乏味到爆的機關,重新住回學生寢室的感覺還不錯,何況還有幾個來自天南地北的小伙伴可以神侃。
四張床鋪,正對面是吉林人老藍,腳對腳的是山東的海民,側對面是河南的小昕。膚色黑黑的老藍雖說是東北人,偏偏體型最為瘦小,一嘴的東北土話很哏兒;海民白白凈凈,長得有點邪氣,年齡最大(那年28歲)但一點看不出來;小昕倒是個標準學生相,唇紅齒白,眼睛黑亮,用今天的話說,就是 “小鮮肉”一枚。常來我們屋串門的是住鄰近宿舍的海南人小魚,瘦瘦長長的南方帥哥,模樣很像明星陳坤。小魚熱情豪爽,花錢大方,比一干北方人都更像北方老爺們兒,也是樓道中最受歡迎的人。這半邊幾個宿舍他都可以徑直推門進去聊天,當然,女生宿舍他知道要先敲敲門。
說來也怪,這一幫子人,除了小昕是在一家會展公司工作,剩下幾位都是在上著各種培訓班。我和老藍最勤奮,年齡不小了,知道自己來到北京要承擔的代價,所以每天早出晚歸,絕對好學生;▓@村到我的北外不遠不近,我就經常坐公交上下學。車上聽著售票員報站名,每次聽到“紫竹院到了,到香格里拉酒店請從此處下車”就覺著很逗,看這一車穿得窩窩囊囊、擠得前胸貼后背的苦逼青年們,誰像是到那里去的主兒?
宿舍中海民年齡最大,社會經驗貌似也豐富,家里是開超市的。錢夠花,但不正經上學,雖然他讀的是學費超級貴的經管班。這老哥經常白天一整天都在床上躺著,傍晚出去買一摞報紙回來,整宿坐在床上一張張地慢慢讀過去。后來哥幾個小酒一喝才知道,原來丫最近失戀了。好吧,你難過你有理,但您這連續(xù)數(shù)月如一日的美國時間作息也忒執(zhí)著了些吧?此斐两谧约旱谋橹校矣X著這位還真的挺行為藝術的。倒是人家?guī)浉缧◆~,上學雖然是隔三岔五,但活得陽光四射,總是咧著嘴笑得嘎嘎響,沒事貓在屋里吹吹薩克斯給隔壁姑娘聽,嗚嗚咽咽,長一聲短一聲的。
小昕經歷最單純,老家的中專學校畢業(yè)不久,剛來北京“發(fā)展”。二十出頭的年紀,三觀很正,孩子氣很足。他有一個小女友住在樓下的集體宿舍,每天晚上兩個小兒女在一起嘰嘰喳喳,活潑生動卻也并不膩膩歪歪,我們在旁邊也沒覺著礙人家事了。而且小女友每晚10點前一準撤退,真是懂事可人。倒是隔壁宿舍他老鄉(xiāng)大劉(正經學計算機的本科畢業(yè)生,在某軟件公司做“程序猿”)總是感慨人生,人家聯(lián)想集團待遇怎么怎么好啊,某某網(wǎng)上論壇罵人揭出多少黑幕啊,公交車上啥事自己看不慣啊,等等。健談的大劉笑起來很嫵媚,招人喜歡指數(shù)僅次于小魚,在互聯(lián)網(wǎng)沒有普及的年代,他算是眼界開闊的,偶爾還帶著小昕去他公司上網(wǎng)玩兒。
樓道中住的女生也不算少,人數(shù)基本和男生對半開。我們的對門和隔壁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她們多半是在各種公司上班,還有兩個美女是在北京電影學院辦的業(yè)余培訓班學表演。那年《還珠格格》熱播,小燕子趙薇剛剛爆紅,同樣長著一對超級大眼睛、來自柳州的玲兒,覺著自己其實就差一個機會了。女生多八卦也多,和其中兩三個熟悉了,就基本清楚了所有女生的來龍去脈。誰誰搬出去了,其實是被人包養(yǎng)了,誰誰上了渣男的當了,被人始亂終棄了,烏七八糟,基本沒啥好事。
樓道里白天沉寂,晚上就很鬧騰。隨著冬天的到來,大家開始自覺抱團取暖,沒事就聚眾吃火鍋喝酒。海南的小魚是美食家,屢屢主動去買菜配料,然后在桌上主導活躍氣氛。哥兒幾個吃著喝著,偶爾玩笑開過了,話趕話誰也不服輸,眼看在桌上就差動手了,卻也總有一方能主動緩和下來。說到底,大家只是臨時同居關系啊。
1999年12月31日,是跨世紀的大日子。樓道里從中午就開始忙起來了。小魚帶著幾個女孩,貼氣球,拉彩帶,搬音響,一個大party居然也就有模有樣地在狹窄的樓道里辦起來了。晚上幾個宿舍一齊上陣,先在自己屋里灌足啤酒,然后出來把音樂放得轟天動地群魔亂舞。小魚玲兒等時尚男女還在臉上畫出了僵尸妝。當零點鐘聲響起來的時候,大家屏聲靜氣,默默地在心里許愿,虔誠地感動自己一把。鬧到后半夜,終于有一個哥們兒喝多了,傻乎乎地去敲女生寢室的門,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然后他就一直在水房里嗚嗚地哭個沒完。這哥們兒算是樓道的“高知”,據(jù)他自己說他是人民大學畢業(yè)的,現(xiàn)在某家小報做娛樂評論。他在我們面前總是舉止浮夸,早上愛把頭發(fā)梳得溜光水滑的,抱著公文包去上班。
跨世紀當晚的最后一個節(jié)目是,打開宿舍門狂歡幾個鐘頭后,一個女生丟了便攜CD機,當時也算奢侈品。把警察都招來了。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當然這種集體聯(lián)誼還是大有好處的,學表演的玲兒和碼農大劉在這天之后就好上了,在樓道里公然摟摟抱抱。也算是郎才女貌吧,看上去很美。
元旦一過就快到寒假,先是吉林的老藍結束短訓撤離北京。真是一個會過日子的居家好男人,居然把自己的大號暖水瓶都塞包里帶回家了。我們一干人很仗義地送他到了北京西站,另一個學表演的姑娘還在站臺上抹起了眼淚。不過待會兒火車開走以后她說,感覺自己剛才演得挺好的。
老藍走后沒多少天,我也結束一學期的英語課打道回府。這次回家決心已下,國家研究生開始擴招了,回家繼續(xù)請長假看書,準備考研。而同屋的海民、小昕,隔壁的小魚、大劉,還有懷揣表演夢的玲兒她們,都還繼續(xù)堅守在10塊錢一天的宿舍里,用年輕的生命力在北京打拼或者消耗著。在這個由秋入冬的半年里,我在自己的英語培訓班里結交了兩個好朋友,保持友誼至今;而這些在花園村的同居伙伴們,卻再也沒有了任何聯(lián)絡。江湖兒女們似乎都心有靈犀,相聚時盡管親熱,分手處卻也干脆,都沒有互留聯(lián)系方式。
2008年9月,我再次來到北京,要久居四年。某一天我專門跑回當年花園村的那棟宿舍樓,真真是所謂人去樓空,那兒已經不再是招待所。其實,就算還是招待所又能怎樣,八年了,也不再會有舊相識住在那里了。
責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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