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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旭輝:北京民族政策兩面不討好

發(fā)布時間:2020-06-19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新疆騷亂發(fā)生后,不少評論集中探討當?shù)鼐S吾爾族人的訴求和情緒,以及疆獨運動和海內(nèi)外聯(lián)系的多寡等問題。其實,從騷亂過后上萬漢人自發(fā)「保家衛(wèi)國」的反應,可見漢維雙方的誤解是一個雙向現(xiàn)象,而這現(xiàn)象的構成,和中國民族政策的兩面不討好有關。

  在國際社會,各國的少數(shù)民族政策大多在光譜的兩極之間游走,其中一極是以美國為代表的大熔爐主義。在美國,官府論述宣傳無論國民來自哪里、源自哪個民族,只要認同美國的核心價值,就足以成為美國人,此后「美國人」這個身份就會凌駕于原有族群之上,現(xiàn)任總統(tǒng)奧巴馬本人,就是大熔爐的代言人。

  換句話說,在美國,拒絕被大熔爐同化的美國人是不受歡迎的,因此新移民多積極送子女到「熔爐學!,希望他們的族群身份只是次元身份。

  另一極是以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后加拿大、澳洲等國為代表的多元文化主義。這理論主張少數(shù)族群應保留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傳統(tǒng)文化,而且有權力由下而上地捍衛(wèi)這些文化的獨特性,多元文化的并存、而不是被熔在單一熔爐,才是這些國家的立國基礎。以加拿大魁北克為例,當?shù)赜⒎p語并重并非口號,而是生活一部分,居民不可能操不流利法語而得以在政府爬到高位。在當?shù)兀葱l(wèi)自身族群文化并不會顯得不自然,因此加拿大華人往往較美國華人容易適應。

  在這兩極之間,中國民族政策處于哪個位置﹖對新疆維吾爾族而言,自然傾向于多元文化主義,北京也認為自己捍衛(wèi)了多元文化主義的使命。例如北京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作為跨民族國家,已刻意為少數(shù)民族保存乃至重新弘揚他們的文化,沒有文字的協(xié)助他們造字,也有稅收優(yōu)惠政策,這證明了官方?jīng)]有漢化他們的意愿。而且在民族自治區(qū),少數(shù)民族一般享有數(shù)額優(yōu)惠,也就是確保了一定比率的各級官員來自少數(shù)民族,而這比例一般比他們的人口比例為高。

  但是,對像維吾爾族那樣相對有分離主義傾向的族群而言,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多元文化主義。真正的自治,從來在骨節(jié)上缺乏。例如他們不能像魁北克那樣,要求漢人必須精通維吾爾語言才可在新疆當官,一些在他們看來很正常的民族或宗教活動——例如到圣城麥加朝圣——也受到名額限制。他們認為稅收優(yōu)惠是北京由上而下的施恩,自治政府甚至不能像蘇格蘭議會那樣,對部分地方資源重新調(diào)配。

  蘇格蘭和韋爾斯在布萊爾(貝里雅)的權力下放革命后,擁有自己的議會,有時能私自繞過倫敦決定和達賴喇嘛這類敏感對手發(fā)展關系;
相反中國少數(shù)民族自治區(qū)的涉外關系,從來是極敏感、極難開拓的課題。結果,無論北京作出什么讓步,在一些少數(shù)民族眼中,都并非真正的弘揚多元文化主義。在分離主義者刻意挑撥下,這甚至不合理地被演繹為「滅族」(土耳其總理就是如是說)。苦心經(jīng)營而得到這類評價,北京政府自然感到委屈。

  另一方面,對新疆漢人而言,國家對少數(shù)民族的讓步已經(jīng)不少。既然漢人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絕對多數(shù),他們就是不要求少數(shù)民族被同化,也希望他們在這個中國熔爐下,遵守一視同仁的規(guī)矩。近年中國積極拓展國家價值觀,少數(shù)民族自然也被認為要同樣遵隨,這也令不少漢人認為中國其實在行大熔爐政策。

  但是,在日常生活里,特別在新疆一類地區(qū),不少漢人卻認為政策并不向自己偏袒,例如少數(shù)民族犯輕微罪行會被判得較輕,人口政策對他們的實行十分寬松,致令不少漢人千方百計尋找少數(shù)民族祖先來繞過一孩限制。在一些工作單位,漢化程度深的少數(shù)民族往往得到優(yōu)惠,民間就有「無知少女」(同時或部分具有無黨派、知識分子、少數(shù)民族、女性身份的干部)容易晉升的認知。對此,漢人自然不滿,但維人也不見得感激,因為這可算是一種相對于負面歧視的「正面歧視」(positive discrimination)。當維吾爾人發(fā)起騷亂,希望緊守大熔爐的漢人難免怪責對方不懂感恩,雙方仇恨也就越來越深。

  無論北京傾向大熔爐也好、多元文化主義也好,繼續(xù)目前處于十字路口的民族政策下去,難免兩面不討好,只會進一步制造族群對立。一些官方舉措,例如拘捕被視為漢維兩族橋梁的維吾爾族副教授,無論對相信哪種理論的人而言,都是失望的:信奉多元文化主義的人,會認為這是公然打壓民族文化;
信奉大熔爐的人,則會認為這是放棄懷柔手段融合少數(shù)民族的征兆。

  一些原來的個別案例,例如部分漢人官員干部對少數(shù)民族作威作福、部分少數(shù)民族不法分子利用民族政策隨便破壞治安等事情,乃至漢人比維吾爾人懂得賺錢等,在雙方分別對多元文化主義和大熔爐主義有不同期望的前提下,往往成為火上加油的催化劑。這些理論層面的問題不解決,現(xiàn)實層面的民族政策爭議只會不斷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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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旭暉】:現(xiàn)職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香港中文大學全球政治經(jīng)濟碩士課程統(tǒng)籌及客席副教授,Roundtable Network(香港社會科學研究網(wǎng)絡)理事會主席,香港國際關系研究學會主席。

  牛津大學國際關系博士,耶魯大學政治學碩士及學士畢業(yè),研究中國民族主義與外交、恐怖主義與全球化、香港涉外關系等。著有學術論著《Redefining Nationalism in Modern China》、電影評論作品《國際政治夢工場》系列等。

 。 simonshen@cuhk.edu.h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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