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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紹明 紅墻攝影師 楊紹明 武漢

發(fā)布時間:2020-03-31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組照《退下來以后的鄧小平》,獲得了荷賽大獎,我問評委為什么喜歡它,他們說,因為我們看到了在家里的鄧小平和我們沒什么兩樣。      開國領袖眼里的“小二”
  
  我是1942年5月在延安出生的。
  1948年中共中央主動撤出延安以前,經常和李訥(毛澤東之女)、葉向真(葉劍英之子)、王興(王若飛之子)、任遠(任弼時之子)這些小伙伴一起玩。小孩子嘛都愛吃糖果,我們幾個知道,毛主席手上有糖果,玩高興了就去他那里要。毛主席就會每個小孩都發(fā)幾顆。
  上學以后,我的作文很好,因為我愛讀書看報。寫作文《我的志愿》時,我說自己將來要當一名文學家。當時真的是這么想的。
  1949年初,中央機關遷往北京,先是駐扎在香山。有一天,全體中央委員照相,我在旁邊玩,看熱鬧,毛主席看見了,叫我,“來,小二,你也來一起照!蔽腋赣H當時也在場,我就不敢,結果毛主席硬把我拉在他身邊,拍了張合影,照完還笑著說“小二將來也可以當中央委員,候補期18年”,引來眾人大笑。
  我們這些中南海里的孩子,從小生活在國家領導人身邊,和他們的感情深厚而且質樸。我在一群孩子里頭又屬于機靈的,所以很多開國領導人都親切地叫我“小二”(周總理和鄧媽媽還叫我“幺兒”),最后這個稱呼就叫開了。
  
  中南海小攝影師
  
  1954年,我12歲時,我父親說我來教你照相吧。他有一部萊卡相機,后來,又有一部祿來福來相機,我就跟他學了,沒想到這相機一拿起就再也沒放下,搞了一輩子攝影。
  我一開始學照相就是拍人物,先拍我父母,然后就拍中南海里的其他領導人。因為和他們有感情啊,我就很投入,學起來也用心。當時中南海有個攝影科,都是新華社攝影部中央組的記者,像侯波、杜修賢、孟慶彪等等,我呢,得空就向他們請教。
  我父親在中央辦公廳工作,領導人有什么活動,他都告訴我,我就想方設法擠出時間趕過去拍,他們一看,噢,小二來了,拍吧。
  高中以后,有些照片就拍得很不錯了,和攝影科的人一起拍,拍完了,他們一看,哎,這張不錯啊,給我們“留資”(新華社留作資料)吧,就拿去了,我當然更有癮了。
  也正是在這時候,新華社來北京四中招攝影記者。我很想報名,我已經迷上攝影了,但是我父母攔住了。
  父親說,你現(xiàn)在還小,文化基礎還沒打好。你看李訥就上了北大歷史系,你也要考進去。學歷史,可以豐富頭腦啊。一定要到大學里接受高等教育,攝影將來再學也不晚。
  
  我也就聽了父母的話,沒有報名,1961年正式考入北大歷史系,專修中共黨史。
  其實我在高中時,就已經用相機留下了領導人的很多生動瞬間,讀大學時,可以算得上“準新華社攝影記者”了。
  毛主席訪蘇,我拍下他站在舷梯上揮帽告別;1961年,首都機場毛主席和章士釗聊天,這張照片入了全國影展;我還拍了賀龍讀毛選,陳毅打乒乓球,李宗仁回國,等等。
  早在1954年,中央決定調鄧小平來北京工作,周總理讓我父親打電話通知他,小平在電話里說,免了吧,我還是在西南工作。我父親說,主席都同意了,要你全家一起來。
  鄧小平回中央工作后,因為和我父親都是四川老鄉(xiāng),就經常串門,一起吃川菜,看電影什么的。我趁機也拍了不少他的照片,有時候他們家合影,也叫我過去拍。
  1958年,有一次懷仁堂后面有個接見活動,毛劉周朱鄧還有董必武、宋慶齡、賀龍、陳毅這些黨和國家領導人都在前排坐好了,但還沒正式合影,都在說說笑笑。我靈機一動,按了快門,印出來一看,真不錯,每個人都表情生動,神采飛揚。
  到1966年文革開始,我已經在中南海拍了12年。
  
  文革中教了八年書
  
  文化大革命對別人是10年浩劫,對我們家則是13年。
  文革剛開始,我父親就被打倒了。1966年5月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五?一六通知”,文革開始,5月23日,政治局又一次全票通過了《政治局擴大會議決定》,正式撤銷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四個人的全部職務。5月24日,中央又發(fā)出《關于陸定一同志和楊尚昆同志錯誤問題的說明》,實際上他們已經被打成了“反黨集團”。
  江青、康生帶領文革小組到北大開會,動員學生起來造反。康生挑撥說:中央剛剛打倒了“彭羅陸楊”反黨集團,楊尚昆就是你們的同學楊紹明的爸爸。
  我當時也參加了這個大會,就站在臺下,康生一說這句話,我頓時就被學生圍起來了……
  我在大學里是很求上進的,當時我父親給我規(guī)定了兩條:一不準談戀愛,二不準戴手表。我平時積極參加社會活動,是北大團委委員,批判《海瑞罷官》時,還抽我去寫文章,在北京日報社住了一段時間。
  但是文革一來,我從天堂跌到了地獄。
  后來,我和妹妹到了瑞金,打算徒步重走長征路。有人發(fā)現(xiàn)后報告了中央文革小組,聶元梓派人把我們從贛州抓了回來,我回到北大就被關進了牛棚,是當時牛棚里最小的“反動學生”。他們開全校大會批斗我,陪斗的是校長陸平、黨委書記彭佩云。
  武斗很快開始了。一次我在臺上被打昏,被押出會場時,一個造反派用紅纓槍猛扎在我頭上,頭皮被扎開長長的一塊,昏倒在地,他們把我扔進了地下室。幸運的是還有同情我的同學,他們晚上偷偷進來給我縫上了頭上的傷口。
  后來我由“新北大公社”看押,他們把我蒙面綁在椅子上,讓我承認“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我是從來不承認的,因為沒有事實。他們就上電刑,給我過電……
  當時北大歷史系在北郊的南口有個開門辦學點,好心的同學把我送到那里養(yǎng)好了傷。
  
  1968年,我作為可教育好的子女被送到張家口4627部隊農場種稻子,從播種到收割,我整整干了兩年。最苦的是插秧,“兩層冰一層水,中間夾個肉大腿”。我從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干部子弟成為真正的勞動者,對我的成長很有好處。
  1970年,又讓我到河北隆化縣張三營中學教書,我教的是語文、歷史和常識。從此我開始和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和農家子弟朝夕相伴,深深體會到底層群眾的純樸。在講臺前,我充滿了激情,與學生之間師生情深,至今我們仍然來往。
  至于我的攝影設備,早被抄走。只有一臺康泰斯相機,借在同學手里,才“幸存”下來,我就隨身帶著,我給張三營的學生拍照,后來到了臨汾,又給工人學員拍照。
  早在1965年底,我父親就被調離北京,任命為廣東省委書記處書記,1966年5月22日,降為肇慶地委副書記,5月28日,調任山西臨汾地委副書記,6月2日,我父親到了太原,7月3日,被“隔離審查”,從此一直被“監(jiān)護”到1975年初,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才被平反。
  因為身心受到極其嚴重的摧殘,1975年,我媽媽李伯釗偏癱。中央專案組在請示周總理后,同意讓我回到父母身邊,照顧他們。我從隆化到了臨汾動力機械廠的“721工人大學”教書。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父親恢復工作,我也得到平反,到了新華社廣東分社做一名攝影記者,終于圓了自己青春年少時的夢。
  
  為您拍下傳世之作
  
  文革后有一次見到小平,是1980年夏天,他在四川爬峨眉山。他爬到半山腰上,路邊有一位朝香的農村老太太坐在石頭上休息,小平走了過來,問老太太:老鄉(xiāng),萬年寺還有多遠?老太太回答:不遠了,前面就是。就在這一問一答之間,快門按下了。照片上鄧小平站著問,老太太坐著答,他們的身后是綠油油的玉米地。這樣的構圖在文革以前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
  后來老太太想起了此人大概是鄧小平,就又追了上來,趕到小平跟前要下跪,工作人員趕緊把她扶起來。小平見此情景,以他特有的風格幽默了一句:“又不是要拜菩薩。”
  我是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我知道對于領袖,不要神化,也不能神化,用小平的話說,“又不是要拜菩薩”。所以,當新時期到來,當小平成為領袖時,我要把他拍成人民公仆。
  這張照片也正是由于正確還原了領袖與人民的關系,在全國攝影評獎中得到了銀牌獎。
  從此,一直到1992年9月,我給鄧小平拍了12年照片。這12年,鄧小平迎來了他晚年的輝煌,我給他拍的照片大概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展示他作為時代偉人的杰出非凡的一面;另一類是日常生活中的鄧小平。
  1989年,金日成訪問中國,鄧小平與他在釣魚臺國賓館會見。就在會談休息時,小平來到走廊上,陽光很好,他的表情是放松而又顯出凝重,處于一種很自然的狀態(tài),我站在遠處,用長鏡頭拍了下來。現(xiàn)在深圳深南大道邊上掛著的就是這幅照片,它已成為鄧小平的標準照之一。
  在鄧小平會見戈爾巴喬夫的過程中,我抓拍到了他與戈爾巴喬夫的第二次握手。當時他們已經握了手,就要開始正式會談了,禮賓人員請中外新聞記者退場。正在大家都在收拾家伙要離開時,戈爾巴喬夫說:今天不僅是兩國關系的恢復,也是兩黨關系的恢復。說完向鄧再次伸出手來,鄧小平也很高興,兩人第二次握手。我當時還在工作狀態(tài),但背對著他們,聽到這句話,趕緊扭頭,緊跟著就拍了下來。這是一張與全世界的新聞同行同臺競爭時,我搶到的獨家照片。
  當然,流傳最廣的還是我拍攝的安享晚年退休生活的鄧小平。在我拍攝的這類作品中,廣大讀者看到的是一位好丈夫、好父親、好爺爺。
  
  晚年鄧小平很疼愛外孫和外孫女,雖然有了外孫,但他和一般老人的想法一樣,非常想有個孫子。1985年,鄧質方夫人在美國生下了小弟,后來,他們帶著小弟回國了。不足一歲的小弟有點對眼,長得很是可愛,鄧小平心里特別喜歡。于是就有了他坐在藤椅上輕輕地掀起小被子,憐愛地看著襁褓中的小弟這張照片。
  隨著小弟慢慢長大,又有了那張流傳最廣的“82+1”,就是一歲左右的小弟撅著小嘴巴親爺爺。這張是我在北戴河海水浴場抓拍的,我按下快門后心里就感覺有了,很快沖印出來,子女們拿給小平看,他哈哈大笑:“兩個丑八怪!”他的子女們不同意了,他跟著解釋:“兩個撅嘴巴!”但是隨后又說了一句:“好,趕快加洗,一家一張!”
  那張小平抓外孫女眠眠的辮子,也是在北戴河拍的。那天,眠眠梳了很多小辮子,到外公身邊玩,小平很奇怪地問她:“怎么今天梳了這么多辮子?”我拿著相機站在旁邊,半提醒半開玩笑說:“抓辮子!”小平馬上明白了,他想起七十年代他第二次復出時自己說過的“我就像維吾爾族姑娘,辮子一抓一大把”,一下子笑起來,伸手緊緊抓住了眠眠的小辮子。這是一張頗具深意很有歷史感的照片。
  有一天,我去鄧伯伯家,正好撞見他坐在那張很普通的木條扶手沙發(fā)上看《參考消息》。他戴著花鏡,沒有穿鞋,沙發(fā)前放個軟凳,兩腿伸開搭在凳上,是個很隨便但很舒服的姿勢。孫子小弟鬧著要找爺爺玩,卓琳阿姨走過來坐在另一張沙發(fā)上拿起一份小參考,說給小弟講故事,小弟也就乖乖地聽奶奶說話。我毫不猶豫地拍了下來。這張照片成為組照《退下來以后的鄧小平》中的一張,獲得了荷賽大獎,我問評委為什么喜歡它,他們說,因為我們看到了在家里的鄧小平和我們沒什么兩樣。
  有一次,新華社攝影部領導請我代拍一張鄧小平辦公像,因為他的這類照片太少了。我就先去報告了卓琳阿姨:“卓阿姨,能不能拍一張鄧伯伯的工作照?”她同意幫忙,就幫我去說服小平:“我們幫著打燈,紹明來拍一張,好不好?”鄧小平聽完就回一句:“我從來就不辦公,拍什么辦公照片?”
  這樣的話只有他能說出來。日常生活中,他本來就是隨意而不拘泥于形式的,他批閱文件并不是坐在辦公桌前,而大多是在家中那張木條沙發(fā)椅上,或坐或半躺,隨看隨批。
  在家人的耐心勸說下,小平最后還是同意了,就在他看電視的休息室里,坐在沙發(fā)上,現(xiàn)場拿起一張人民日報,我拍了。
  這也體現(xiàn)了他一貫的風格,最討厭形式主義。
  我是站在歷史的高度拍攝鄧小平的,但我至今感到遺憾的是,在一次次“閃電式的奇襲”之后,我所留下的這些瞬間凝固的歷史照片,沒有多少人能真正讀懂,即使是我的同行,真正能夠讀出它們背后的歷史激蕩、風云變幻的,也為數(shù)不多。
  在小平身邊拍攝了十二年,我深感必須把握一個原則,就是要原汁原味地反映出他作為泱泱大國領袖的風采,同時也要反映出他作為常人的一面,他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人。
  我是不是站在歷史的高度拍攝了鄧小平,這也許并不重要,但我必須“飲水思源”,從照片中領略小平崇高的品格和幽默的情懷。
  七年前,中國著名文學家柯靈先生細賞我的作品,用幾個月時間寫下他的評論:“楊紹明的重要的新聞攝影,大氣磅礴,氣度恢宏,傳神射髓,卓爾不群。”我相信他是在鼓勵我為小平拍下真正的傳世之作。
  
  楊紹明簡歷
  
  1942年生。前國家主席楊尚昆之子,著名攝影家,以拍攝中南海領袖人物聞名。中國內地首位荷賽獎獲獎者,現(xiàn)任荷賽青年大師班中國委員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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