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遲子建訪談（節(jié)選）

彭程

2007年，遲子建以她的中篇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獲得第四節(jié)魯迅文學獎，這已是她第三次獲得該獎項。

記者：你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想把臉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讓人看到我的哀傷”，開篇這個既像詩歌般凄楚又像偈子般透徹的句子為讀者打開了一條通往苦界的羊腸小路，同時為小說的敘述風格奠定了一種冷靜而哀婉的基調(diào)。請問，你是怎么找到這種基調(diào)的？

遲子建：災(zāi)難來臨，人的本能是拒絕�？捎行�災(zāi)難（或可稱為“意外”）是不能拒絕的，因為那是命運。最初聽到愛人遭遇車禍的消息，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放下電話，我跺了一下腳，問自己：我做錯了什么？我想這樣殘忍的事情降臨到我頭上，我一定是“有罪”的�？晌沂�“無罪”的。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促使我一直過著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與人為善。我踏踏實實寫我的作品，知足地過著溫暖的小日子，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何罪之有？我委屈，放聲大哭。

吞咽痛苦這枚苦果，是艱難的。我所經(jīng)歷的那一切，我都沒勇氣回顧�？傊�，心灰意冷，身心俱疲。我不敢出門，不愿意見陽光，尤其怕見到熟人，那些安慰的話語，都讓我無法承受。我在寫作中逃避，而事實證明，寫作拯救了我。在寫作中，我獲得了新生。因為我突然覺得，有一個世界，我想象的世界，它沒有背棄我，我可以用筆構(gòu)建一個世界，來安慰我。我經(jīng)歷痛苦的那個時期，中國頻頻發(fā)生礦難，看著電視上女人們那一張張悲傷欲絕的臉，我體味和理解著她們的痛苦，并且探究著造成這“不幸”的緣由。我明白了，我經(jīng)歷的災(zāi)難，是命運的；而她們經(jīng)歷的災(zāi)難，人為的成分更多，這是更大的不幸。

記者：這幾年，朋友們極少提及你丈夫遭遇車禍的事情，怕惹你傷心。在這篇小說中，你詳細地描述了魔術(shù)師遭遇車禍之后未亡人的痛苦，這使小說中的敘述者具有與你本人相似的身份與體驗。是什么使你直面難以釋懷的痛苦回憶？你在敘述者身上投下了多少個人經(jīng)驗與內(nèi)心體驗的雙重幻影？這部小說是否可以看作是一部關(guān)于自我救贖的小說？敘述者或者你本人如何通過接觸更為深廣的痛苦而使自己從個人痛苦中得以解脫？

遲子建：寫作《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其實是想給個人傷痛找一個排遣的出口。從這個意義上說，這篇小說是一篇“漫長的悼詞”，具有你說的“自我救贖”的意味。開始寫它的時候，是極其痛苦的，因為那等于又一次挑開了傷口，讓它滴血。不過隨著小說的推進，這個傷口在慢慢地“結(jié)痂”，因為“眾生”的苦難使個人的痛苦變?nèi)趿恕�個人一旦變小了，世界就大了。相反，一旦把個人看得過重，世界就變小了。一個人要想真正融入世界中，一定要把自己變得小一些，最好小得如一粒微塵，這樣，世界才能升騰起來。就這樣，我的足跡所到之處，我都看到了無處不在的苦難，也看到了苦難中的溫暖和柔情。我用筆驚喜地描摹著我看到的這一切，從中獲得了一種“大解脫”。只有解脫了的我，才會放松下來，才會對往昔的歲月無怨無悔。 （有改動）

（1）下列對文章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錯誤的兩項是（ ）（5分）

A．《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開篇第一句話表現(xiàn)了作者想要封閉自己，把憂傷留在心底的痛苦之情。

B．遲子建認為礦難的受害者經(jīng)歷的災(zāi)難是人為的，因此她覺得那些礦難遇難者家屬比自己更為不幸。

C．“自我救贖”的意思是自己拯救自己，遲子建通過小說找到了排遣痛苦的出口，讓自己獲得了一種解脫。

D．遲子建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是一篇“漫長的悼詞”，是說這篇小說是對她過去的人生不幸的悼念。

E．在這篇訪談中，記者緊緊圍繞作家的個人不幸與作品表達之間的關(guān)系提問，挖掘出了作家的創(chuàng)作動機、情感歷程和寫作技巧。

（2）哪些因素使遲子建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找到了冷靜而哀婉的基調(diào)？（6分）

（3）面對人生中的苦難，遲子建是如何獲得解脫的？請分點概括。（6分）

（4）遲子建說：“個人一旦變小了，世界就大了。”如何理解這句話？他對我們的生活有什么啟發(fā)？（8分）

參考答案：

12．（1）BE （B“認為礦難的受害者經(jīng)歷的災(zāi)難是人為的”有誤，原文說“而她們經(jīng)歷的災(zāi)難，人為的成分更多”。E文中并沒有提到寫作技巧。）（答出E得3分，答出B得2分）

（2）①愛人遭遇車禍使她體味到失去親人的痛苦；②無罪受過的委屈使她慨嘆命運的不公；③逃避生活，尋求虛構(gòu)的世界；④遇到更為不幸的礦工及家屬們。（每點2分，答出任以三點即可）

（3）①借助寫作，虛構(gòu)一個世界，來安慰自我。（2分）②看到無處不在的苦難，來將自己的苦難減弱；（2分）③看到苦難中的溫暖和柔情，感到驚喜。（2分）

（4）①如果自己小如微塵，自己的痛苦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那么自己生活的世界就變大變美好了（4分）②在生活中，可以用這種方法減弱苦難和悲傷，放大滿足和快樂。（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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