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隱道人傳

[清]張潮　

　 道人姓高氏，名昽，字公旦。其先晉人也，商于揚(yáng)，家焉。至道人，貧矣，徙商而讀。顧讀異書，不喜沾沾行墨①，能以己意斷古今事。見世竊儒冠目瞆瞆然者，棄去羞與伍。慕朱家、郭解②為人，尚俠輕財(cái)，急人困。然砥行，慎交游。里中少年有不逞者③，始畏道人知，既事蹶張，則又求道人。道人予其自新，亦時援手，故揚(yáng)人傾心。四方賢豪來者，聞道人名，多結(jié)歡焉。

甲申，知亂將作，移家避南徐。時閫帥④鱗集江上，爭羅致道人幕下。道人知事不可為，蠖伏自污，卒得以全。乙酉，揚(yáng)中兵禍慘，民鳥獸散。道人獨(dú)先眾入城訪親知，吊死扶傷，陰行善多。

然道人是時感念深矣。自以遭時變亂，年壯志摧，流離困折，無復(fù)風(fēng)塵馳驟之思。乃筑室黃子湖中，棄其鮮肥素習(xí)，衣大布衣，籜冠草履，曳杖籬落間。挽漁父牧兒與飲，飲輒醉，放歌湖濱，湖水為沸揚(yáng)，似鳴不平者。

未幾，歲大澇，居沉于水。道人曰：“未聞巢父買山而隱，獨(dú)支遁⑤見譏耶？古之大隱，有隱市者，吾何為不然？”爰走揚(yáng)城東南隅，卜地宅之，躬荷鍤⑥撥瓦礫，結(jié)廬數(shù)楹。一幾一榻，張琴列古書畫。攜一妻二子婆娑偃息其中，陶陶然樂也。

宅旁筑匡墻，圍地?cái)?shù)畝，值⑦菊五百本。一仆長須赤腳，善橐駝之術(shù)，道人率之藝植灌溉。始自蓓蕾以及爛熳，其列也如屏，散也如星，疊也如錦；其色如玉，如金，如霞，如雪；其味如元酒；其香如檐卜。道人洞開其門，門如市，堂如肆。往來如織，觀者如堵。不見主人，見其扁額曰“花隱”，咸謂之花隱道人，若忘其昔之為高公旦者。

（節(jié)選《虞初新志》卷五，有刪節(jié)）

[注]①行墨:文字或詩文。②朱家、郭解：古代著名俠士。③逞者：搗亂鬧事的人。④閫帥：地方上的軍事統(tǒng)帥。⑤支遁：東晉高僧、佛學(xué)家、文學(xué)家。傳說他曾派人購買仰山小嶺，欲為幽棲之處。⑥鍤： 鐵鍬，掘土的工具。⑦值：通“植”，種植。

2．下列句子中加點(diǎn)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xiàng)是（3分）

A. 至道人，貧矣，徙商而讀 徙：改變

B．吊死扶傷 吊：慰問

C．棄其鮮肥素習(xí)，衣大布衣 衣：穿

D．爰走揚(yáng)城東南隅，卜地宅之 卜：選擇

3．下列句子中，全部直接表現(xiàn)花隱道人“崇尚俠義”的一組是（3分）

①道人予其自新，亦時援手

②知亂將作，移家避南徐

③吊死扶傷，陰行善多

④挽漁父牧兒與飲

⑤攜一妻二子婆娑偃息其中，陶陶然樂也

⑥道人洞開其門，門如市，堂如肆

A. ①②④ B．①③④ C．②④⑥ D. ③⑤⑥

4．下列對文章的理解與分析，不正確的一項(xiàng)是（3分）A. 花隱道人沒有繼承祖業(yè)做生意而去讀書，且只讀奇異書籍，能憑自己的見解判斷古今事。

B．花隱道人不屑功名，仰慕朱家、郭解的為人，注重品行，崇尚俠義，很受揚(yáng)州人的喜歡。

C．花隱道人經(jīng)過戰(zhàn)亂后，感慨萬端，萬念俱灰，意志消沉，決定遁世隱居過悠然的生活。

D. 花隱道人熱衷種菊，用心種植灌溉，品種豐富，盛開時異常美麗，許多人慕名前來觀賞。

5．把文中畫線的句子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6分）

（1）四方賢豪來者，聞道人名，多結(jié)歡焉。（3分）

（2）古之大隱，有隱市者，吾何為不然？（3分）

參考答案：

2．（3分）B（祭奠）

3．（3分）B（②講的是花隱道人有先見之明，⑤表現(xiàn)的是花隱道人對隱居生活的滿足）

4．（3分）C（“萬念俱灰，意志消沉”的說法有誤）

5．（6分）

（1）（3分）天下賢人豪杰來這里，聽說道人聲名，大多喜歡與他結(jié)交。

（意思對、語句通順1分，“結(jié)歡”、“焉” 譯對各1分）

（2）（3分）古代稱得上大隱的人，有隱居在鬧市的，我為什么不這樣呢？

（意思對、語句通順1分，“隱市”、“ 然”譯對各1分）

[參考譯文]

（一）

花隱道人傳

道人姓高，名昽，字公旦。他的祖先是晉人，到揚(yáng)州做生意，（后來）定居在那里。到了道人（這一代），家庭貧窮，道人沒有做生意而去讀書。（道人）只讀奇異的書籍，不喜歡閱讀詩文，能憑自己的見解判斷古今的事情。（他）看到世人為了取得功名而讀書以致眼睛昏花，鄙棄而離開他們，羞于與他們?yōu)槲�。（他）仰慕朱家、郭解的為人，崇尚俠義看輕錢財(cái)，能急人之困。（他）又注重品行，謹(jǐn)慎交游。鄉(xiāng)里那些愛搗亂鬧事的少年，起初害怕道人知道，等到出了事情難以勉力支撐，卻向道人求助。道人給予他們自新的機(jī)會，也不時施以援手，所以受到揚(yáng)州人的喜愛。天下賢人豪杰來到這里，聽說道人聲名，大多喜歡與他結(jié)交。

甲申年，知道戰(zhàn)亂將發(fā)生，（他）就把全家遷移到南徐避亂。當(dāng)時地方上軍事統(tǒng)帥像魚鱗一樣密集在長江上，都爭著招致道人到自己幕下。道人知道這種事情不可以做，就像蠖一樣藏伏并弄臟自己的（聲名），最終得以保全。乙酉年，揚(yáng)州城中戰(zhàn)禍慘烈，百姓像鳥獸般逃散。道人先于眾人獨(dú)自進(jìn)城探訪親人故舊，祭奠死者扶救傷者，暗中做了很多善事。

然而道人這時感念很深。自從遭遇時世變亂，自己已大志向受挫，經(jīng)受流離失所困頓挫折，再也沒有了馳騁疾奔世上的想法。于是在黃子湖中建造房子，不再吃鮮肥魚肉，形成崇尚素食的習(xí)慣，穿大布衣，戴竹皮帽穿草鞋，拄著拐杖在籬笆之間行走。經(jīng)常挽留漁父、牧童跟他一起喝酒，喝醉就在湖濱放歌，湖水為之起伏，好像替他鳴不平。

不久，發(fā)生了大水災(zāi)，居住的房子被水淹沒。道人說：“從沒有聽說過巢父買山隱居，難道要像支遁那樣被人譏笑嗎？古代稱得上大隱的人，就有隱居在鬧市的，我為什么不這樣呢？”于是到揚(yáng)州城的東南角落，選地建宅，親自挖土挑土挑瓦礫，建造幾間房子。（安放）一張桌幾一張床，擺放古琴排列古書畫。攜帶一個妻子二個兒子閑散自得地在這里休養(yǎng)，樂陶陶的樣子很滿足。

住宅的旁邊建起圍墻，圍地幾畝，種植五百棵菊。有一位仆人留著長須光著腳，擅長種樹的技術(shù)，道人帶領(lǐng)他種植灌溉。從結(jié)蕾到爛熳開花，它們的排列像屏風(fēng)，散開像星星，層層疊疊像錦緞；它們的顏色像玉，像金，像紅霞，像白雪；它們的味如剛開封的酒；它們的香味如檐卜。道人打開房門，門庭若市，廳堂如市場。來往的人如織，觀看的人擁擠如堵。（人們）看不見主人，只看見房子扁額寫著“花隱”，人們都稱呼他為花隱道人，像忘了他以前叫做高公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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