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年的時光，即使放在千年紀的尺度下，也絕不是可有可無的。110年了，戊戌年的傷痛并未成為過去，譚嗣同等“戊戌六君子”的眼楮，依然在菜市口的上 空看著這塊他們?yōu)橹�流盡了熱血的土地，梁啟超在《新中國未來記》、碧荷館主人在《新紀元》中幻想的那個中國仍隱伏在歷史的地平線下面。

　　對于清王朝來說，發(fā)生在1898年的戊戌變法，是一次最有希望的自我拯救，如果沒有意外，中國的王朝制度將完成“明治維新”式的自我更新，不流一滴血的和 平轉(zhuǎn)型無疑是成本最低、代價最小的，上天賜給中國的良機是當時年輕的君主光緒帝自愿選擇了這樣的轉(zhuǎn)型模式。如果能很好地抓住這次機會，我們這個飽受苦難和 凌辱的民族就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迅速地跨入現(xiàn)代制度的大門，免去數(shù)不清的災(zāi)難、浩劫、流血漂櫓，以及無邊無際近乎絕望的等待。然而，眾所周知，戊戌年 的維新大劇從拉開序幕到黯淡收場，只持續(xù)了短短百日，從來不想放棄絕對權(quán)力的慈禧太后再次從臺后走到臺前，垂簾聽政直至臨終，貴為皇帝的光緒有苦無處訴， 甚至有淚都無處流，他在戊戌年的變革夢曇花一現(xiàn)，預(yù)示了中國通往現(xiàn)代之路的無比艱難。深宮的怨恨和民族的創(chuàng)痛，穿越百年都難以平復(fù)。

　　1898年的中國，光緒帝手中確實沒有足夠的權(quán)力，至少沒有改寫歷史、扭轉(zhuǎn)文明航向的實權(quán)。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必敗無疑，如果參與維新變法的志士大臣運籌好 了，能一步步地穩(wěn)健推動漸進的變革，也未嘗不能逐漸化劣勢為優(yōu)勢。歷史沒有命定。

有人說，戊戌變法的失敗不僅是因為慈禧太后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的強大，也是因為康有為、梁啟超代表的維新派“人謀不臧”，這一觀點不無道理�？涤袨榇_實有 急于求成的一面，因步子邁得太急而導(dǎo)致決策失當，這一點不容忽略。上百年后，當我們回望歷史、反思歷史時，如果仍停留在對保守勢力、既得利益集團的一味譴 責上面，無疑太簡單化了，對于維新陣營設(shè)計的方案、背后的思路尤其是心態(tài)，我們同樣要有足夠的審視，甚至嚴厲的解剖，歷史的教訓如果不能正視，那么教訓將 永遠是教訓�？涤袨榈耐泄鸥闹圃诋敃r就曾遭到強烈抵觸，他的許多言論也以其激烈的姿態(tài)為士大夫所難以容忍，他與汪康年爭奪上海《時務(wù)報》的控制權(quán)而發(fā)生的 沖突，以及采用的手段，今天看來都有許多可議之處。他以為抓住一個年輕的光緒帝就可以扭轉(zhuǎn)乾坤的幼稚心態(tài)，包括他們最后仰仗袁世凱的幻想、兵圍頤和園的密 謀，都有孤注一擲的心態(tài)，這都是對現(xiàn)實缺乏清醒判斷的書生意氣，缺乏對現(xiàn)實政治的把握和歷練，缺乏長期、可持續(xù)地改變中國的心理準備，當然不可能設(shè)計出一 條和平推動社會進步的最佳路徑�？涤袨闆]能擺脫一心為帝王師的古老情結(jié)，戊戌年的中國還不可能為我們提供一個現(xiàn)代型的領(lǐng)袖。

　　更何況，康有為、梁啟超的思想、言論，就其在讀書識字人群中的影響面而言，還不如張之洞，一部《勸學篇》僅僅在變法期間的印量就高達兩百萬冊。而康有為著 作的傳播還是受到很大的障礙，鼎立支持維新的地方實力派、湖南巡撫陳寶箴就曾上折子，要求光緒帝降旨銷毀《孔子改制考》，他不認同康的這套學說。而張之洞 的“中體西用”能獲得最大多數(shù)的認同。所以，陳寶箴主張由張之洞這樣有從政閱歷的穩(wěn)健派進入朝廷中樞，主持維新大業(yè)。這一步還沒來得及實行，形勢就已逆 轉(zhuǎn)。遭到革職處分的陳氏父子抱恨終天。

　　反思戊戌年，不能孤立地把百日維新摘出來，往前推，至少要從甲午戰(zhàn)敗、馬關(guān)條約的簽署入手，甚至更早，往后，要看庚子年的八國聯(lián)軍進京，以及由此引發(fā)的晚 清新政，乃至清朝的覆滅，歷史是一個完整的鏈條，每一個事件都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拔起蘿卜帶起泥，觀察歷史要有一定的縱深感，同時還要看到不同的歷史 側(cè)面，了解戊戌年的基本史實，不能只聽康、梁的一家之言，還要看方方面面的記錄，比如外國觀察者的記錄，故宮的檔案，反對變法者的記錄，哪怕是袁世凱的 《戊戌日記》也是值得一讀的，當然我們要有分辨的眼光。只有來自不同方向的大量史料都呈現(xiàn)出來，我們才有可能把握較為完整的歷史真相。只有了解真相，我們 才有可能告別歷史的傷痛。無論如何，一百多年后，這條告別之路已經(jīng)在我們的腳下鋪開。

　　[《新中國未來記》，梁啟超著，《清廷戊戌朝變記（外三種）》梁啟超等著，《馬關(guān)議和中之伊李問答》，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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