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烈山:想腐敗,你有資格嗎?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腐敗是可恥的嗎?當然。再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官員,哪個敢在公開場合承認自己腐。坎凰闵鲜兰o80年代初的反“不正之風”,大張旗鼓地“反腐敗”,迄今也反了20多年了。
腐敗真的可恥嗎?未必。不然,腐敗怎么可能大行其道,越來越嚴重?沒有多少人以腐敗為恥。
例如,大學生們相約自已湊錢撮一頓,卻頗為自得地調(diào)侃道:我們?nèi)ァ案愀瘮 !大貪官王懷忠、李真、慕綏新的贓物拍賣,他們曾經(jīng)染指竟是招徠買主的賣點。
腐敗的資格是什么?權力,掌握公共權力。誰聽說過一個土里刨食的農(nóng)民,一個在腳手架上砌磚的農(nóng)民工,一個在煤窯挖煤的礦工,有資格作腐敗分子?
胡星涉嫌受賄4000萬元,那是因為人家曾官任昆明市副市長?熏主管規(guī)劃、城建工作?熏后來又就任云南省交通廳副廳長。邱曉華“生活腐化”,與多名婦女有染,別娶了上海某電視臺漂亮的女記者而涉嫌犯有重婚罪,并不是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長得有多帥,而是他官至省部級,前程遠大。
正因為腐敗是以權力為前提的,掌握的權力越大腐敗的能量越大,所以腐敗在今天已成了某種身份的標志。“首長”辦公,必用“大班臺”,要有帶浴衛(wèi)的套間;
出門必坐特權車;
說一不二,欣然不辭“老板”的諛稱……這都是臺面上的擺譜,至于密室金屋里的事,那就由你去猜了。
最煩貪官落馬的“懺悔”八股:出身于貧苦家庭,曾經(jīng)艱苦奮斗,胸懷為民志,受黨培養(yǎng)多年,也做過不少好事,卻隨著地位的上升,放松了世界觀的改造,未能廉潔自律,終于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能否認,能取得貪腐資格的人,智商肯定不會很低,他們這些陳詞濫調(diào)其實是有所本的,是在迎合看“懺悔書”者的心理,是按標準答案做的文章。
你以為他們真的相信“世界觀改造”、“道德自律”這些套話嗎?他們沒有“進去”之前,這些話在主席臺上都對人講過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義正辭嚴或語重心長,但他們自己信嗎?
至于媒體(老百姓)愛拿貪官的道德敗壞說事,對他們有多少情婦之類的“腐化墮落”故事津津樂道,一來對到底是誰“力排眾議”“帶病提拔”了貪官之類的事無權刨根問底;
二來也是從道德上貶斥那些曾經(jīng)道貌岸然的貪官,使長期被教導的底層人可以由此獲得一種心理上的快感和補償。
我記得不少關于人性弱點的名言警句。比如,寫雜文抨擊腐敗,我就想到唐人羅隱的詩《鷺鷥》:“不要向人夸素白,也知常有羨魚心!笨茨承┤俗髯钭罡锩鼱畹谋硌,就想起宋人楊億的詩《詠傀儡》:“鮑老(木偶戲中的角色)當筵笑郭郎(另一丑角),笑他舞袖太郎當。若教鮑老當筵舞,轉更郎當舞袖長。”這種知人知世之言,說得最明白坦蕩的要數(shù)陳毅元帥的詩句:“豈不愛擁戴,頌歌盈耳神仙樂”,“豈不愛粉黛,愛河飲盡猶饑渴”。
這種“直指人心”的話還可以抄出許多,但都不如我小時候在農(nóng)村聽鄉(xiāng)親們常講的一句話簡單扼要:“世人(只要)不當官,當官都一般”。這話似乎很片面偏激,完全抹殺了不同道德修養(yǎng)水平的人的差異,但正是這樣絕對的口吻,毫不含糊地斷言,任何人在一定的制度下都可能變異,被制度扭曲被環(huán)境同化。它提醒我們,一旦有了腐敗的資格,人都可能腐敗,不要指望誰會例外。
合乎邏輯的結論,要想根治腐敗,就要讓權力的行使與腐敗的資格脫鉤,讓權力受到嚴格的限制和監(jiān)管。比如,終止一人說了算的官員任免權、減少行政審批權,真正廢除領導職務終身制和官員特權待遇終身制,等等。什么時候官位不再是腐敗的資格,“權為民所用”成為不得不然的現(xiàn)實,中國的反腐敗就算初戰(zhàn)告捷了。
寫到這里本文可以結束了。偶然看到有人贊賞李敖的一段狂言,罵盡“大陸的文化人都微不足道”,使我想在這里摘引詩人穆旦寫于“文革”后期(1975-1976年)的《神的變形》,以神、魔、權力、人四者對話的形式,表現(xiàn)了對權力本性的深刻洞察,告誡人們對以任何名義出現(xiàn)的掌權者保持永不松懈的警覺。其思想的深度迄今令人嘆為觀止。且抄兩節(jié):
人:
神在發(fā)出號召,讓我們擊敗魔,
魔發(fā)出號召,讓我們擊敗神 ;
我們既厭惡了神,也不信任魔,
我們該首先擊敗無限的權力!
這神魔之爭在我們頭上進行,
我們已經(jīng)旁觀了多少個世紀!
不,不是旁觀,而是被迫卷進來,
懷著熱望,像為了自身的利益。
打倒一陣,歡呼一陣,失望無窮,
總是絕對的權利得到了勝利!
神和魔都要絕對地統(tǒng)治世界,
而且都會把自己裝扮得美麗。
心呵,心呵,你是這樣容易受騙,
但現(xiàn)在,我們已看到一個真理。
權力:
而我,不見的幽靈,躲在他身后,
不管是神,是魔,是人,登上寶座,
我有種種幻術越過他的誓言,
以我的腐蝕劑伸入各個角落;
不管是多么美麗的形象,
最后……人已多次體會了那苦果。
(初刊于1996年,李方編《穆旦詩全集》)
穆旦于上世紀40年代在詩壇初露頭角。1954年因抗日戰(zhàn)爭時曾參加中國遠征軍成為“肅反對象”,1958年被逐出大學講堂,接受勞動管制,在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堅持翻譯了《唐璜》、《歐根·奧涅金》等世界名詩,去世前一年寫了上面的作品,生前當然未能發(fā)表。他的人格力量絕不遜于李敖,只是各人的社會環(huán)境不同而已;
史識和文才更在李敖之上。這篇《神的變形》可與陶淵明的《形影神》相媲美,《李敖全集》在它面前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堆秕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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