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檸:中日關系“正;保Q于中國的民主國家化
發(fā)布時間:2020-05-24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4月7日,筆者結束了在日本東北地方茨城縣日立市的公干,準備前往東京。考慮到行李較多,故放棄了高效、可靠的JR特急電鐵,決定改乘出租車“進京”。過了一刻鐘,預約的的士還未露面,這在日本是少有的。一打聽才知道,出租車公司的士司機們因為在“春斗”中未能達成與資方的妥協(xié),已宣布于當天零時起進入罷工。筆者恍然大悟:這是一個享有憲法規(guī)定的罷工權利的民主國家。
與此同時,在一水之隔的大陸鄰國,由日本“入!焙徒炭茣鴨栴}而引發(fā)的深刻的反日風潮正在升級。從4月9日開始,北京、上海的抗議活動迅速傳播,能量所及席卷全國十數(shù)個大中城市,所到之處,日使領館遭襲,日資商號、餐館和日企云集的寫字樓被砸,狀況為1998年美“誤炸”中國南聯(lián)盟使館事件和2001年海南島中美撞機事件以來所僅見。不同的是,幾年前針對美國的示威活動,有明顯的人為操作跡象;
而此次,照北京“外交口”的口徑,完全是“群眾自發(fā)的抗議活動”。
但盡管如此,數(shù)以萬計的聲勢浩大的游行,雖“事先張揚”,卻未被制止,居然能堂而皇之地“進行到底”,無論如何叫人費解。對此,一位在日本頗具影響的旅日華人學者認為,因為去年下半年來連續(xù)發(fā)生了多起大規(guī)模民眾抗議活動,已經引起一些地方的動搖,所以,面對此次對日請愿,北京高層下達了“慎用警力”的指示。這種觀點雖不同調于“政府煽動反日”的言論,但暗示了北京的“默許”態(tài)度,在日本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雖說從定性上“網開一面”,但對抗議活動的正面報道卻基本無法見諸于大陸的主流媒體,處于被過濾、被屏蔽的“準合法”狀態(tài)。而與此同時,日本媒體卻大報特報。連日來,無論定位的左中右,對中國反日風潮的報道幾乎成了日本所有媒體的“Top News”。而面對在抗議活動中頻出,并被放大、特寫化了的日資店鋪被害的鏡頭,日媒的調子逐漸升級,出現(xiàn)了諸如“政府縱容”、“(北京)奧運、(上海)世博堪憂”、“暴徒化”等刺激性措辭,對反日抗議活動中暴力傾向的一致譴責,已然在相當程度上模糊了左、中、右翼媒體的邊界,這在日本輿論界也是不多見的。
其后,4月18日,日外相町村信孝訪華,對“反日”作出道歉和賠償?shù)囊螅吹玫街蟹降幕貞,鎩羽而歸;
同時,中國總理溫家寶拒絕了日方借出席“愛知世博會”而向其發(fā)出的訪日邀請;
22日,日相小泉在雅加達亞非首腦會議上再次援引10年前“村山談話”的內容,雖然就過去的侵略戰(zhàn)爭和殖民統(tǒng)治“表示深刻反省”,卻回避了更進一步的表態(tài);
以此為“交換條件”,在會議的最后一天,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和小泉在印尼雅加達舉行了50分鐘的會談,胡在“溫三點”的基礎上進而提出五點主張,但基本上沒有得到日方的正面響應,在靖國神社、歷史問題和最近發(fā)生的反日抗議等問題上,再次成為“平行線”,不歡而散……毋庸諱言,在戰(zhàn)后60年的今天,中日關系從民間到官方,充滿了深刻的不信任,一種無處不在的互厭情緒,正抵消著復交33年來基于政經交往的情感積累,使雙方越走越遠?梢哉f,中日關系在實現(xiàn)邦交“正;比种粋世紀之后,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不正常。
近年來,就中日關系在21世紀的發(fā)展走向問題,雙方不斷有學者、政治家站出來,從戰(zhàn)略層面提出政策性建言,但收效似乎都有限,有的則被徹底邊緣化。近者如“對日關系新思維”,在經過兩國媒體、學界持續(xù)兩年以上的關注,并引發(fā)熱烈的爭論之后,終于未能進入政府層面,是否就此“無疾而終”另當別論,但確已很少被人提起;
連當年由胡耀邦和中曾根康弘聯(lián)手創(chuàng)設、具有濃厚政府背景的雙邊組織“中日友好二十一世紀委員會”,盡管成立20多年來不斷更換成員,吸收兩國青年才俊,但也基本上喪失了機能。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是,當前中日關系的矛盾不是簡單的問題,而是帶有根本性的、結構性矛盾,其所遭遇的,是意識形態(tài)差異的瓶頸和被人為遮蔽、深埋的歷史又重新“破土而出”后的尷尬,只要雙方共同的戰(zhàn)略利益一日沒有確立,它就不可能真正走向“正!,斷不會因某些人物的某次會見、談話而有絲毫的改變。
5年前,日本還多少在乎一點中方的態(tài)度。對中國政府就右翼分子在大阪集會否定侵略戰(zhàn)爭問題的抗議,日本政府在賠不是的同時,小心翼翼地“辯解”說,因為日本是民主國家,即使是政府也沒有權力取締或制止一場合法的集會,惹得中方大光其火。而關于引發(fā)此次反日風潮的導火索之一的教科書問題,面對中方的非難,日方發(fā)言人只是淡淡地說,作為言論出版自由的國家,一本教科書只要客觀上達到一定的學術水準就可以出版……其坦坦的應對不但沒有絲毫的畏懼,甚至透出一點不屑與不耐煩。
去年11月,胡錦濤與小泉在智利圣地亞哥舉行的APEC上,同樣進行了短暫的接觸。按中方“新聞通稿”的“報道”,近一個半小時的會談,中心內容是胡要求日方“以史為鑒,面向未來”。翌日,日本第一大報《讀賣新聞》發(fā)表社論,質疑中方的批判:“眾所周知,中國遠從幾千年來封建王朝帝王將相的歷史,近到‘文革’以降對有關政治人物的臧否,每隔幾年便有一個乾坤顛倒的變化。一個如此對待其自身歷史的國家,要求鄰國‘以史為鑒’的資格何在?”事實上,在此次反日風潮中,不僅日本,一些歐美國家的媒體也開始轉而追究中國的“歷史問題”。
對于來自日本的、基于自由民主價值立場的質疑和批評,中國喜歡拉上韓國和東南亞國家來回應,所謂“以子之矛陷子之盾”。言外之意,別老拿國家體制說事,韓國不也是民主國家嗎?而這樣一來,恰恰暴露了中共自身的軟肋。表面看來,韓日關系似乎也時有波動。就在今年這個兩國建交40周年的“韓日友情年”,因為獨島歸屬問題,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戰(zhàn)剛剛謝幕。性格火爆的韓國人,抗議、請愿不在話下,甚至出現(xiàn)了斷指、自焚的刺激鏡頭。一向以“韓日關系的未來”為重的韓國總統(tǒng)盧武鉉竟然宣稱,“領土主權高于韓日關系,韓國不惜犧牲韓日關系也要維護領土主權!笨膳c此同時,既定的與日本的政經、文化交流還在繼續(xù),日資企業(yè)、商號沒有受到任何威脅,首爾大街上日本游客依然如織,盧武鉉也沒有因意氣之爭而取消與小泉的年度定期會晤。畢竟,兩個戰(zhàn)略安全利益一致,基本沒有意識形態(tài)之爭的民主國家,縱然有歷史怨恨和領土紛爭,但關鍵時刻總有化解矛盾的平臺可資對話,使雙邊關系化險為夷,大致維持在差強人意的水平,而不至一味地交惡下去。
但盡管如此,歷史的陰影依然厚重,揮之難去。今年初,隨著韓日建交談判檔案的解密,40年前的1965年,由當時的樸正熙軍人獨裁政權與日本政府簽訂的5份有關韓日邦交正;蛻(zhàn)爭賠償方面的文件被曝光。在冷戰(zhàn)的前沿地帶,在優(yōu)先經濟發(fā)展的“國策”下,長達35年殘暴的殖民統(tǒng)治和103萬韓國勞工、數(shù)以萬計的從軍慰安婦,被區(qū)區(qū)8億美元(其中無償賠款3億美元、有償貸款2億美元、商業(yè)貸款3億美元)“一次性解決”的“恥辱和亡國”的真相令韓國人齒冷,抗議聲浪驟起,有關政治人物被要求承擔責任,日本則被要求重新進行徹底的道歉和賠償。
民主國家的韓國如此,那么中國呢?從某種意義而言,今天橫亙在中日兩國間的、包括歷史問題在內的障礙,無一不是在冷戰(zhàn)的特殊狀況下,基于一種單純對地緣利益的權益考量,由某些政治人物以“邦交正常化”的名義越俎代庖的結果。應該說,即使在那個年代,也不是完全沒有 “民意”和“輿論”存在,問題是,“民意”被代表、“輿論”被代言了。民間索賠、釣魚島、道歉問題……所有這些,都不過是該埋的賬單沒人埋,經過數(shù)十年的擱置,被終于能多少發(fā)出點聲響的草根國民在重新埋單而已。
15年前,日本在西方國家中,率先宣布解除對中國的經濟制裁,第二次為中國經濟注射了強心劑。對此,雖然褒貶不一,但大體說來,中國還是感恩于日本的;剡^頭來看,日本當時的所為,除了其實用主義、無視道義立場的“經濟動物”的一面,更主要的,還有想通過此舉,促成中國向國際社會的回歸,從而將其“統(tǒng)合”到以西方價值為主導的“后冷戰(zhàn)”國際框架內的“統(tǒng)戰(zhàn)野心”。
然而,在經濟上迅速“畢業(yè)”了的中國,國體上卻更加云山霧罩,其巨大的蓄能讓西方社會憂心忡忡。一方面,日本經歷了泡沫崩潰后的十載“漂流”,已不復是80年代的自信與從容。加上與美國結成前所未有的、親密無間的“神圣羅馬”同盟,不可能不受到美國價值觀的熏染:從ODA與人權、軍事掛鉤,到反對歐盟解除對華武器禁運,直到與美“2+2”戰(zhàn)略對話,對臺海問題的和平解決和中國軍力增長的透明度表達共同的“戰(zhàn)略關注”。這讓中國真的很搓火,覺得日本跟美國學壞了。
對美國來說,在對華問題上歷來有兩種戰(zhàn)略選擇:孤立中國,并動員其他亞洲國家遏制其日益膨脹的能量,形成對其戰(zhàn)略牽制、封鎖的緩沖地帶;
或者,適度地利用中國的戰(zhàn)略“野心”,并加以“合理”引導,為形成與國際社會的良性互動“協(xié)調”機制,而將其納入到有關國際組織的框架中。
而按照美國學者弗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說法,讓華盛頓保守鷹派人士樂此不疲的孤立中國路線,壓根就沒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因此,福山肯定中國在朝核六方會談中的作用,并力主將六方會談中除朝鮮之外的五國組織起來,形成一個類似“G7”那樣的長期性、多邊性的政治論壇。其目的當然并不僅僅是孤立朝鮮,通過保持對話,軟化中共的意識形態(tài)偏執(zhí),促進中國的民主化進程,使其未來的變數(shù)至少在可預見、可掌控的范圍之內,而不至于“暴走”,顯然也是其潛在的戰(zhàn)略目標之一。
今年3月,以101歲高齡辭世的美國歷史學家、外交家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在其起草于冷戰(zhàn)鐵幕剛剛落下之時的著名的“長電報”中,曾如此寫道:美國應當為蘇聯(lián)建立一個好樣板,使得自由、公正等基本原則時刻體現(xiàn);
解決社會內部問題,就是對莫斯科的外交勝利。
三十年河東河西。今天,無論美、日,對北京抱有類似觀念的戰(zhàn)略家、政治家、學者不在少數(shù),也并非全都是清一色的鷹派、保守。作為中國,靠什么才能根本擺脫被動,贏得對華盛頓、東京的“外交勝利”,是一個必須要嚴肅思考的問題。一味地對西方民主國家的批評進行“輿論反制”易,切實地“解決社會內部問題”難,尤其是當這個“社會內部問題”涉及到我們的政治體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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