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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邊境紀(jì)行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朝鮮無疑是目前世界上最“神秘”的國家,之所以“神秘”,是因為它的真實狀況根本不被外界所了解,即便是寥寥的旅游者或訪問者,所經(jīng)過的“路線”、所看到的“場景”都是“特定”或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無法管窺其“內(nèi)在”。于是,它就愈顯“神秘”,從那里發(fā)出的所有“舉動”,都會吸引著全球政客和媒體強烈關(guān)注。
  5月25日,這個神秘國度再次核試爆,并接二連三地打出短程導(dǎo)彈,此舉確實再一次把世界的所有關(guān)注目光都吸引過來。
  而就在兩個多月前,記者用了12天時間,在中朝邊界中方一側(cè),沿著圖們江依水而溯,雖沒有親往朝鮮,但對那個神秘的國度,還是有了比“旅游者”和“訪問者”更細致的了解。
  
  延吉市――東方的布魯塞爾
  
  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首府是延吉市。
  延吉市城市規(guī)模遠不能和吉林、四平等幾個城市相比,但卻擁有吉林省兩座民用機場之一――另一個在省會長春。此機場目前雖然是軍民合用,但卻是4C標(biāo)準(zhǔn),而且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不僅有國內(nèi)航線,還辟有數(shù)條國際航線,這和若干年前由于乘客稀少不得不關(guān)閉的吉林市二臺子機場大相徑庭。
  一個地區(qū)的機場標(biāo)準(zhǔn)和航班起降次數(shù),和這一地區(qū)的經(jīng)濟水平息息相關(guān),延吉的經(jīng)濟狀況由此可見一斑。
  延吉也是吉林省物價最高的一個城市,北京來的客人也對這里的物價可以和北京媲美嘖嘖稱奇。
  這是因為,延邊市是吉林省境外勞務(wù)輸出最大的地區(qū)。朋友介紹,10名適齡人員中,起碼有5人出國打工,目的地不外乎兩個國家――韓國、日本。
  延邊的富裕和一江之隔的對岸――朝鮮人民民主共和國,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特殊的民族成分和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了延吉市特殊的環(huán)境――幾乎是在一夜間,延吉,已經(jīng)在不動聲色和談笑之間,成了國際焦點。
  有一點可以證明,2006年末,記者當(dāng)時正好也在延吉,親耳聽到當(dāng)?shù)厝苏f,朝鮮特工曾潛入延吉捉拿“叛徒”。
  
  時隔兩年,再次來到延吉,唯一的感覺是,這里的現(xiàn)代氣息相當(dāng)濃郁,數(shù)九寒天,凜冽的寒風(fēng)裹著鵝毛大的雪片,街頭卻能見到不少姑娘裙裝裸腿或是單薄的絲襪,這種美麗凍人的服飾搭配,與近500公里外的省會長春有著天壤之別。
  沒有那邊過來的人。當(dāng)?shù)厝肆?xí)慣把從北朝鮮來的人稱為“那邊過來的人”。
  這是和兩年前最大的區(qū)別,這次所到之處,無論是朋友或是出租司機,都這樣回答記者的提問。
  其實即便是兩年前,“那邊過來的人”也不是隨地都是。真正的高峰是在1996至2002這幾年間,那時,隨便在延吉街頭走一下,就可以看到很多流浪的孩子。
  朋友這樣告訴記者。
  朝鮮10年前發(fā)生饑荒后,最初是婦女和兒童跑了過來,后來發(fā)展到青壯年,再到后來是在邊境站崗的“人民軍”士兵。
  一開始,“那邊過來的人”是因為有親屬在這邊,過來“投靠”,之后過來就是“無親無故”。起初是來討點吃的再回去,后來是來了就不走。初始是僅局限在邊境地帶,后來向中國內(nèi)地縱深邁進,再到后來以中國為“過渡”,再向其他國家“挺進”,或是在北京、沈陽等地“沖館”,給中國政府造成相當(dāng)困難和麻煩。后來更發(fā)展到了武裝搶劫。
  這邊的民眾對那邊過來的人充滿了善意。在和龍市下屬小鎮(zhèn)崇善,當(dāng)時不少人家在夜間把飯菜擺到大門邊,單等那邊的人晚上悄悄過來拿回去。
  當(dāng)?shù)剡吘撑沙鏊鶑埦儆H歷,一次所里收押了幾個從下邊的村里面交上來的“那邊過來的人”,按照上級要求,要把這些人集中后,再押解到“外國人收容所”。其中一個6旬老者要求上廁所。派出所里面本來就有衛(wèi)生間,但大家還是指給老者“廁所在外面”,并且要七拐八拐,老人應(yīng)聲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和先前一樣,老老實實地蹲在地上。
  看到此情此景,大家的眼淚都快淌出來了,可沒辦法,既然又回來了,只好往上送。
  這起碼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先過來的人很規(guī)矩,所以民眾都比較熱心于提供一些膳食、生活用品的救助,但后來隨著打家劫舍的事情時有發(fā)生,邊民對那邊過來的人熱情程度降低了不少。
  開車的趙師傅講起他經(jīng)歷的一件事情:2008年10月,他的車上來了一位朝鮮人,人家可不是偷渡來的,是名正言順經(jīng)過海關(guān)過來探親的。因為過關(guān)后天色就晚了,為了盡快找到要投奔的親戚,朝鮮人破天荒地“打的”。
  按照乘客給的號碼,趙師傅用自己的手機給車上的朝鮮親戚打了電話,想詳細問清楚對方的居住地。哪想到,這位親戚聽趙師傅說明情況后,竟然告訴他,別把這親戚拉過來,無法接待。
  此時趙師傅比車上的朝鮮人都焦急,天色已晚,人家又是從“外國”來的,不接待,讓他住哪?再說,明天,怎么過!
  明天就讓他自己回去好了,對方很漠然地說,然后又告訴趙師傅,明天可以過來拿車費。
  見趙師傅很是不理解,對方在電話里對趙師傅抱怨道,其實,也不是不接待,而是實在接待不起,今天這個接待了,明天后天,說不上就要來多少。來了,就什么都要,什么都拿,一個人過來,起碼是1000塊,稍微一多,這邊也實在吃不消了。
  見親戚拒絕接待,車上的朝鮮人頓時痛哭流涕,因為他連車費都付不了。沒辦法,趙師傅只好把他又拉回海關(guān),并給了他10元人民幣,拿到這10元人民幣后,乘客破涕而笑。
  
  最“冷”的國境線上無“難民”
  
  與延吉相距50公里,與朝鮮一水之隔的圖們市是個旅游景點城市,這個“景點”就是中朝邊界,沿著圖們江的中方一側(cè)、以圖們海關(guān)為中心,兩側(cè)是近千米的步行長廊及江濱公園。
  其實即使是在旺季,專程來到這里“打望”對岸風(fēng)景的游客也是非常稀少,更不用說是寒冷的冬季。2月中旬,陽光照射下來雖然帶著一股暖意,但地面仍舊寒冷,在長長的江濱公園,除了記者本人和零星幾個打扮很“韓化”的游客,再就是在圖們江邊樹叢中整理出的一小塊平整土地上傳出的陣陣叫喊聲,穿越“禁區(qū)”的標(biāo)志走下去,幾個操著鮮族語的圖們市某小區(qū)的老年門球隊老爺爺在此樂此不疲,而距他們不遠的江面上,6個10歲左右的孩子分成兩伙,每人面前擺著一堆雪球,正在進行一場“戰(zhàn)爭”。孩子們腳下再延伸20米,就是中朝兩國邊界的中心線。
  所謂的“中心線”冰面上并無任何標(biāo)志,那線只是存在人們心中,問孩子們,是否可以跑到那邊去,一個“小不點”、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孩子是這樣回答的,“不行,那邊草叢中都是他們的邊防軍,抓住了要使勁就打!
  問:“你知道有誰被抓嗎?”
  孩子:“我姥爺去年游泳游到到那邊去了,想歇一會兒,結(jié)果被他們抓住了,打了一頓給放回來了。”
  問:“有沒有過去沒被打的?”
  孩子:“給他們錢,就不打了!
  問:“那邊也看不到他們的軍人?”
  答:“都躲在樹稞里了”。
  童言不僅無忌,而且是最真實的。
  草叢中的人民軍確實看不到,但只要到圖們海關(guān)上的?望塔用高倍望遠鏡向?qū)Π犊匆豢,就知道了。上圖們江大橋和海關(guān)?望塔非常容易,20塊錢買張參觀卷,值班的武警可以帶你到跨越圖們江的中朝邊界大橋“中心線”去看一看,把一支腿跨到“中心線”的那一邊,你就等于“出國”,武警也不會為此而向你警告。
  與其他邊防口岸凝重肅穆的氛圍比較,圖們邊防應(yīng)該是國內(nèi)最自由、最快樂的地方,河南籍的小戰(zhàn)士帶我上橋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在橋上只能停留10分鐘。”之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顧自己前行。到了大橋的“黃線”,更是不注意我是否一腿邁過去溜之大吉,只是往護攔上一靠,任我自由自在地“打望”。
  或許是游客太稀少的原因,每次到橋上來,小戰(zhàn)士最后都要補充一句,樓上有望遠鏡,不收費。
  ?望塔上擺著兩部俄羅斯軍事望遠鏡,實際是炮兵校驗鏡,支架已東倒西歪。透過鏡片,很是認真地“搜索”對岸的草叢,終于隱約看到暗堡一處,在距離暗堡500米左右,一個朝鮮人民軍正在田野上行走,但隨即就失去了蹤影。再用高倍望遠鏡在他“消失”的附近費勁“搜索”一番,結(jié)果大吃一驚――原來他已與另一個“潛伏哨”匯合,兩個人坐在黃色的枯草叢中,似乎是在低語交談,很有點進行“思想政治工作”的味道。
  記者分別于1990、2006年各來過圖們一次,這次是第三次,每次來圖們,都能感受到這個邊陲小城的變化。而對岸朝鮮南陽市,從1990到2009的19年間,沒有任何變化,街道上看不到行人和車輛,距江邊最近的民居也不見人活動的蹤跡,幾幢殘破的4層樓依舊是用塑料布遮風(fēng)避雨。這與圖們火車站不時有悠揚的機車鳴笛聲傳出,以及江邊來來往往的大小車輛形成了強烈反差。
  除了草叢中的潛伏哨,還有一個新發(fā)現(xiàn),圖們江大橋的中心線竟然不在兩橋之間,而是靠近中方一側(cè),也就是說,大橋的三分之一在中國,而三分之二屬于朝鮮。按此推算,那圖們江也不是以江心為界,而是以靠近中方一側(cè)為“中心”。不知當(dāng)初兩國是如何劃分界限的。
  3個小時的觀察,在高倍望遠鏡中,唯一的“生機”是一輛機車拖著7節(jié)殘破車皮的火車徐徐駛出南陽,繞山而去,火車站廣場上,兩位將軍的塑像耀眼明亮。
  
  金順姬和她的冷面館
  
  邊境線附近不可能有難民,原來過來了,呆頭呆腦的就在這塊兒,也不知道躲一躲,現(xiàn)在過來的則都往“深處”去了。友人這樣介紹難民潮的退卻。2006年的圖們,幾乎所有小區(qū)的單元門上,都張貼著見到非法越境的外國人要迅速舉報的“通告”,而現(xiàn)在,這些通告已被關(guān)于換裝數(shù)字電視的通知所取代。
  而且那次見到的難民金順姬的所在村莊,距延吉市區(qū)40公里,距圖們這個邊界就更遠了,早就脫離了“國界”。
  “那邊過來的人”向中國內(nèi)地縱深挺進,究竟有幾條路線,即使是現(xiàn)在也無人能完全說明白。據(jù)知情人說,在東莞很多韓資企業(yè)中,都有“這些人”的蹤跡。
  深圳是他們逃亡路上的重要一站。這些人沒有身份證,除了無法乘飛機,鐵路和公路都可以直接抵達。進入深圳的線路太多了,即便是現(xiàn)在,還是沒有一條確定的“線路”,至于有些媒體所列出的“通道”,不過只是其中有人走過而已。曾經(jīng)就有過朝鮮人跑到西南成都和重慶,然后經(jīng)過這些地方再到廣州和深圳。
  在圖們的?水,偶遇長春來?水探親的趙沖艷姐弟倆,他們說起舅媽金順姬的故事,簡直是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奇跡”。而要說奇跡的“創(chuàng)造”,就必須再說圖們江。
  圖們江流經(jīng)圖們市時,連最外徑的河床都算上,估計寬度應(yīng)該在800-1200米左右,這只是圖們江在圖們境內(nèi)的寬度,但過了市區(qū),在其他一些地方,就只有4-5米的寬度,有的地方完全是抬腿就能邁過去。如果是冬季結(jié)冰期,只要躲過朝鮮人民軍的潛伏哨,一夜之間在兩國間走個十次八次,都是小菜一碟。
  
  1998年夏季,躲過了自己祖國的邊防軍,躲過了中國邊防,金順姬成功從位于圖們和琿春之間的一個小鎮(zhèn)涉過圖們江,成功登陸。
  金順姬之所以選擇在此地踏上中國領(lǐng)土,是因為她有個親戚就住在?水。季節(jié)不錯,是夏季,金順姬是在晚上“登陸”,而地點就在?水附近,她一上來,就憑過去探親時的依稀記憶,毫沒費力地找到了趙沖艷的二舅家。
  趙沖艷談起這件事情,眉宇間都帶著勝利的驕傲和欣慰,當(dāng)她二舅突然看到出現(xiàn)在眼前的兄弟媳婦后,幾乎驚呆了。而此時,金順姬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吃一頓飽飯。
  趙的二舅媽有經(jīng)驗,沒給金順姬吃米飯,而是做了點粥。如果不是二舅勸阻,金順姬幾乎是一口氣就把一鍋粥全部倒入嘴巴里!熬藡尦缘每上懔!壁w沖艷現(xiàn)在講起這些,儼然就發(fā)生在昨天。
  金順姬吃完時,已是午夜將至,大家都以為她會乘“風(fēng)高月黑”之夜悄悄地“溜”回去,哪想到金順姬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不再回到自己的祖國!
  不回去,平白地失蹤了一口人,留在國內(nèi)的一家人會受到很嚴(yán)重牽連,但無論怎么勸說,金順姬就是不回去。
  趙沖艷二舅一家都是本分之人,既不熟悉“深入”的線路,也和境外“機構(gòu)”掛不上鉤,但有一點大家都清楚:既然金順姬死也不再回去,?水這個地方絕對不能長住。于是,一家人在天亮后,乘最早一趟車,把金順姬送到了離長春20公里左右的農(nóng)安縣郊的趙沖艷父母家躲藏。
  按趙沖艷的話講,金順姬在躲藏這一年里,干了趙中燕一家五口人兩到三年的活,而且,竟然還學(xué)會了一口地道的中國東北普通話,外觀氣質(zhì)也漸漸與當(dāng)?shù)厝巳诤系饺绮患毑,幾乎無法辨別的程度。
  事情到了這一步,趙家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為金順姬解決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鎮(zhèn)居民身份證。
  通過一番“活動”, 金順姬的身份證還真就辦下來了。
  記者再三向趙沖艷姐弟打探如何能給一個沒有中國戶籍的人辦身份證,始終不得要領(lǐng),被問急了,趙沖艷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花錢唄!
  金順姬目前已經(jīng)完全中國化,并且開了一家朝鮮族冷面館,面對記者的追問,趙沖艷用有些警覺的目光打量記者,然后說,在一個不被人知道的地方……
  “不被人知道的地方”是不會有人去吃飯,按照記者的推斷,金順姬的“朝鮮冷面館”,應(yīng)該是在農(nóng)安――到長春之間的一個地方,更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在長農(nóng)公路某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因為那里有一個地帶,都是小飯店。
  孤零突?顯眼,只有聚堆才不會被人注意。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金順姬應(yīng)該明白這個道理。
  金順姬這樣從非法入境到取得合法身份的個案,絕不是僅她一例。從朝鮮1990年代初開始的饑荒,到現(xiàn)在仍在進行中的“苦難行軍”,期間究竟有多少朝鮮人潛入中國并“定居”下來,這個數(shù)字一直沒有確切統(tǒng)計,有的說僅在東北三省,就有5-20萬,還有說至少有30萬,無論是5萬還是20萬、30萬,如果有百分之一能落上中國戶口,那么已經(jīng)取得中國籍的“金順姬”們應(yīng)該是500、2000、3000。
  
  在圖們江上取水的百姓
  
  和國內(nèi)所有的邊境口岸、邊境城市相比較,延邊應(yīng)該是最沒有邊境口岸氣氛的地區(qū)了,不僅這邊的海關(guān)門前冷落車馬稀,那邊更是很難看到“動”的痕跡。在圖們海關(guān)?望塔上3個小時,對面街道是空蕩蕩的,既無馬又無車,也不見行人。爬到一座高山眺望南陽,想看看他們幾點開燈,結(jié)果天已大黑,對面依舊是漆黑一團,連炊煙都不曾有,而此時身后的圖們,已是霓虹閃爍、流光溢彩。
  時鐘指向晚上7點,東北已經(jīng)進入了“前半夜”,陣陣狂風(fēng)中,那邊一座低矮民宅的窗戶,終于透出一絲昏暗的燈光――終于有了生命的跡象。
  如果要在有限的時間和“那邊的人”近距離接觸,唯一的辦法就是沿著圖門江上溯,遇水涉河,遇山跨越。友人這樣指點。
  于是決定,每天搭車到遠離城市的村鎮(zhèn),然后依圖們江沿江上行或下行。
  隸屬于和龍市的崇善是個小鎮(zhèn),這里距和龍市85公里,之間有一道高高的小轱嶺,冬天只要一場大雪,就立刻車楫難通,幾乎就把崇善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但這里卻有一個口岸――古城里對朝口岸,對面是朝鮮大紅丹郡三長里口岸。
  還沒繞過“軍艦山”,山下驀地傳來拖拉機和喧鬧聲,這樣的嘈雜在正月中寧靜的小鎮(zhèn)上空傳出,實在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快步跑過山頭,循聲望去,飄蕩著浮冰的圖們江另一側(cè),一輛少年時代常見的大轱轆拖拉機沿著江邊逶迤的沙石路開著,后面拖斗里站滿了衣著非黑既藍、興高采烈的人。
  同路的朋友老陳介紹,能搭上拖拉機,當(dāng)然很高興,因為那邊自行車稀少,幾乎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是雙腿――步行。邊境4天,這是第一次見到“那邊”這么多的人。
  除了那輛大轱轆拖拉機,幾乎看不到朝鮮那邊有什么大型機械設(shè)備,起碼在國境線上是這樣。曾經(jīng)看到過幾部大型輪式轉(zhuǎn)載機,憑感覺就覺得不“對勁”,向熟悉內(nèi)情的人一打聽,果然,都是延邊一家公司帶到那邊去的。朝鮮那邊一開始是和這家公司“聯(lián)合”辦企業(yè),結(jié)果這邊把機械開過去,那邊馬上就會找個理由扣留,然后人回來,設(shè)備留下。久而久之,中國企業(yè)都不敢和對方打交道,如果真要做,也是以物易物,而且,一定一把一利索。
  沒來得及拍照,收獲還在繼續(xù):10分鐘后,那條沙石路又出現(xiàn)了兩個騎單車的男子,騎向“三長里”口岸。
  老陳馬上說,這是干部,他們那邊只有干部才有自行車。
  單從服飾看,這兩個人確實與朝鮮的“普通民眾”有些不同,于是向?qū)Ψ秸惺。果然,干部就是干部,政策水平就是高――那兩個人也友好地向我招手致意。
  10分鐘不到,那條道路上,又出現(xiàn)了兩個身影――同樣是兩個人,兩個身著深色衣服的婦女,各背一個中國60年代常見的綠色大帆布包,匆匆而過。這一次,無論是呼喊還是招手,對方連頭也不往這邊扭一下,只幾分鐘,就消失在視線中。
  一邊的老陳幽幽地看著我說,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干部有干部的水平,和普通群眾是有差距的。
  崇善居民大部分是朝鮮族,雖然與朝鮮近在咫尺,但真正去過那邊的人,非常少,而崔正日就在這“非常少”的人中。
  小崔在長春吉林工業(yè)大學(xué)讀書,因為正是寒假期間,我們才得以見面。用小崔的話講,從他家到那邊的親戚家,就是從房前到房后那么簡單,他去年偷偷地游過去,呆了半個多小時,趕在“人民軍”換防間隙,又游了回來。
  小崔很不喜歡說“那邊”的事情,追問再三,小崔都不情愿講。于是再問小崔為什么不辦個護照過去看看?
  
  單眼皮、少言寡語、普通話生硬的小崔這次回答得非常流利:辦護照過去和游泳過去沒什么區(qū)別,都不能隨便走動。
  這一點后來得到了證實:即便名正言順地過去探親,也不能隨便走動,只能在所在親屬家里呆著。
  雖然在小崔這里得到的不是很多,但他無意間說出江邊某個地點,只要是白天,就有很多朝鮮人在那里,可以非常近地看到,這著實讓記者欣喜不已!
  小崔說的能近距離看到朝鮮人的那個地方,和崇善完全是兩個方向,能行走的是一條羊腸小道。等到在山上看到接近江中心線的冰面上有一群朝鮮人――在這些朝鮮人身后全是一排排棚戶區(qū)――時,發(fā)現(xiàn)此地是在南坪和蘆果沿江段。
  算了一下,從山上到冰面,直線距離絕對不到4000米,結(jié)果就是這不到的4000米,竟然花費了兩個多小時――“跋山涉水”和“披荊斬棘”在這里得到了真正的體會。
  抄近走,走直線,全是倒錯的灌木和雜叢,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往那個地方走,終于走到了冰面上。快到中心線附近時,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朋友曾再三叮囑,千萬別冒險,朝鮮的“人民軍”不在乎是否越境,經(jīng)常跑到中方一側(cè)來抓人――男、女、老、中、小都有。
  他們在靠近圖們江中線冰面附近,鑿開一個洞正在取水,而且所用取水工具非常原始,30分鐘,只看到一個人用塑料桶,兩到三個是直接打到暖水瓶中,余皆使用軟軟的“水囊”。
  還有,朝鮮牛拉的車的轱轆,是木頭外圍包的一圈鐵。
  連忙拿起相機后,把鏡頭對準(zhǔn)了對方,但那些人發(fā)現(xiàn)我的意圖,馬上都回過身去,總不能只照背影。忽地想起,本人竟然會唱《金正日將軍之歌》啊,雖然歌詞記不準(zhǔn)確,但曲調(diào)我是絕對不錯,于是在江面上,對著那群人,大聲用“拉拉拉”的曲調(diào),大唱“金將軍之歌”。
  猶如后來人們對《國際歌》評價的那樣,只要憑著它,走到哪都能找到兄弟。這同樣適用于朝鮮人民!敖饘④娭琛敝弧袄钡搅说谌,那些人就先是感到驚訝而全都停止了舀水,繼而,向我伸大拇指或招手,同時還發(fā)出歡呼,也不再背對我的鏡頭。
  感覺好像是一連拍了十幾張,應(yīng)該答謝對方,從包里摸出一包香煙(朋友交代,在圖們江邊走,一定裝上幾包煙,肯定會有用),投擲出去。
  江面風(fēng)特別大,那包煙只飛了不足3米左右就落下了,有人在悄悄窺視,但無人過來拿。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對岸已經(jīng)有3個人從3個方向向我飛奔而來,顯然是潛伏的人民軍。其實,從我下到江面上開始,我的所有舉動,都在對方視線中。
  馬上脫離,開始往這邊跑。等我上岸后,回頭,跑過來的軍人在我投擲香煙的地方“巡游”,最終,把香煙揀了起來,撤退。
  在路上碰到了一個人,問,才知,對面這個老百姓在江面上舀水吃的地方,是朝鮮的第二大工業(yè)城市――茂山。
  
  喝粥的“樸爺爺”
  
  沿圖們江中方一側(cè)行走,兩邊的自然環(huán)境景色差別相差不是很大。雖然中方一側(cè)類似“禁止在邊境走私販毒”的標(biāo)語牌隨處可見,但和那邊相比,中方這邊管理顯然是非常寬松。如果晚上喝醉酒了,只要沒被人民軍的潛伏哨逮去,稀里糊涂地一腳邁過去躺個地方睡一夜,都感覺不到已經(jīng)出國了!
  只有一樣,是最好辨別的――山。
  朝鮮山上的植被幾乎全被砍光,順著山脊的地勢走向,被開墾成一塊塊田地,從遠處望去,儼然長滿青癬的頭皮。中國人曾經(jīng)的“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被21世紀(jì)的朝鮮人發(fā)揮到了極至――梯田起碼還有個涵蓋水分的作用,而朝鮮山上辟出的“田”,連“梯”都省略了。
  開了這么多的山,似乎糧食問題依舊沒徹底解決,雖然大規(guī)模的“那邊的人”過來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沒有,但零星地跑過來吃頓飯再回去的事,還是時有發(fā)生。
  臨準(zhǔn)備離開延吉的前兩天,還是沿著圖們江順流而下時,傍晚時分,手機響起,朋友用急促的語氣告之,“那邊”過來人了。
  馬上趕往那個地點。緊靠江邊,孤零零?立著一處農(nóng)舍,有人正在外面“站崗”,見我過來,馬上帶我進門。
  此情此景真讓人終生難忘,一7旬老人,正捧著電飯鍋的內(nèi)膽,往嘴里倒粥。
  接待樸爺爺?shù)氖撬粋遠方親屬,兩家都住在圖們江邊,而且相距非常近,連對方家的狗叫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一江之隔,隔出了兩個世界。
  樸爺爺親屬告訴我,老樸之所以過得來,是因為他久居“國境線”,能掐算出人民軍潛伏哨換防的時間,老爺爺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過來了。
  之所以給樸爺爺喝粥而非米飯,那完全是為樸爺爺?shù)陌踩紤]――饑腸轆轆許久,干飯吃多了會出人命。這事情前幾年發(fā)生過。
  終于等樸爺爺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然后用非常不熟練的漢語說,他叫樸功夏,今年52歲。52歲的樸成春的實際年齡和外貌差別如此之大,足以讓人目瞪口呆。
  喝完粥的樸功夏沒有像記者預(yù)想那樣,要往中國的“縱深”躍進,而是要再悄悄地回去。面對記者,他什么都不說,接待他的親屬說,如果政府發(fā)現(xiàn)樸功夏“失蹤”并猜測到他“失蹤”的目的,家人就會有災(zāi)難降臨,雖然這幾年當(dāng)局不會因逃跑而輕易槍斃,但勞改營的日子還是非常煎熬的。
  夜深了,老樸起身,沒看清他這邊的親屬往他懷里塞了什么,但他肯定是沒拒絕,然后開門,一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ㄒ蚩梢岳斫獾脑,本文中出現(xiàn)的有關(guān)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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