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2003年元月，北京大學校領導在寒假工作研討會上作出進一步推進我校教師隊伍的人事制度改革的決定。2003年5月12日，北京大學人事改革領導小組，向各院系學術委員會和有關職能部門下發(fā)了，經過多次修改后完成的《北京大學教師聘任和職務晉升制度改革方案》（征求意見稿）。這一改革方案在各院系產生強烈反響，教員們紛紛展開對這一方案的討論，并提出各種意見與建議。5月30日，人事部集中各院系的討論結果，校人事改革領導小組隨即多次召開各院系領導和學術委員會主任參加的會議，聽取和匯總意見。在此基礎上，北京大學人事改革領導小組對第一次征求意見稿作了修改。6月17日，第二次征求意見稿在網(wǎng)上公布，進一步聽取全校師生的意見。6月17日上午，北京大學校長許智宏院士就北京大學人事制度改革問題接受了北大新聞網(wǎng)記者的專訪……

　　剛走進校長辦公室，就看見了許校長慈祥的微笑，以及剛剛從手頭繁重事務中走出來的那一絲倦意。幾句寒暄之后我們就進入了這次談話的主題。

　　記者：許校長，記得您剛上任校長時就指出，北京大學與世界一流大學最大差距就在“人”，北大缺乏一批國際上認可的學術大師和有世界影響的學科帶頭人。在1999年至2000年間，北大已經進行過一次人事制度的改革，取得了一定效果。那么談談您推動這次改革的原因和考慮？

　　許校長：我上任轉眼已經有三年半時間了。98年以來，國家先后實施211、985工程，給了北大很多支持。這幾年來，我一方面目睹了北大的發(fā)展，了解了她的許多優(yōu)勢，但同時也更多地看到了歷史沉淀下來的問題和弊端。靜下心來反思，確實發(fā)現(xiàn)北大距離世界一流大學的目標還相當遠。我記得對媒體說過，中國目前還沒有世界一流大學，但是我們又不能因此而沒有了理想、沒有了目標。創(chuàng)建一流大學不是一句口號，而是需要每個北大人長期努力奮斗。每年北大從全國各地招收最優(yōu)秀的青年學子，我們承諾給這些最優(yōu)秀的學子最好的教育。北大得到國家和社會多方面的支持，理應為國家的建設和社會發(fā)展，培養(yǎng)更多的優(yōu)秀人才，作出更大的貢獻。而要有一流的教育、一流的科研，就必須有一流的教師隊伍。

　　應該說，通過多年的努力，北大吸引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教師。目前，我們教師隊伍“三三制”的人才結構，本身也是人事制度改革的成果，應該說這種結構相對于國內部分高校而言已經是比較科學、比較開放的。北大自己培養(yǎng)的人才只占1/3，從其它高校、科研機構等招聘1/3，國外引進1/3。應該說還是比較合理的比例。

　　但是仔細想想，我們之所以能在近幾年引進大批青年學者，也是因為正好趕上了一個退休高峰。許多老教師文革前畢業(yè)的，前幾年陸續(xù)退休，因此給人才引進留下了空檔。如今這些騰出的崗位已經基本飽和，北大無法依賴每年不斷大幅度增加教師的崗位而發(fā)展。問題是如何確保我們這支隊伍不斷優(yōu)化，不斷注入新鮮血液。否則，我們又將重復計劃經濟時代的老路，陷入另一輪同步老化的結局。所以要對人事制度進一步進行改革，以利于人才的更新和流動，促進競爭，使北大永遠充滿生機活力。而目前，我們的人事制度在不少方面存在明顯的弊端和問題，不利于吸引和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這會使我們在發(fā)展中錯失機會。

　　記者：能否談談現(xiàn)在北大的人事體制主要有哪些弊端？

　　許校長：弊端有幾個方面，這些弊端我想也不光是北大存在，中國的公辦高校及研究機構也都存在。

　　首先是我們的教員基本上還是只能進不能出，沒有分流的機制。這樣一來，就會出現(xiàn)部分教師熬年頭的情況，對那些有能力的老師，也沒有足夠的激勵，對一部分教師沒有壓力，很難在學術上有大的成就。應該使大家明確認識到，當一個北大的教授是非常神圣而光榮的，同時也是不容易當?shù)摹?

　　第二個弊端就是，我們每年一次“運動式”的職稱評定制度。雖然這種評定職稱的作法在改革開放初期有一定的激勵作用，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已經基本失去了它原有的初衷。北大全�，F(xiàn)有的教授、副教授總數(shù)已達1800多人，不包括附屬醫(yī)院，大概沒有哪個國外的一流大學有我們多吧。雖然學校根據(jù)各院系的情況，每年留出了少量晉升指標，但每年這個時候不少院系都上報大量希望晉升的人員名單，今年評不上的明年再來，年復一年。這不僅無端加大了評審的工作量，對人力物力造成巨大浪費，也不能對人真正起到激勵作用。實際上，不僅在北大，在其他大學我想也是如此。不可能每一個講師都能升為副教授，更不可能每一個副教授都升為教授。所以我們要改變人才的既定預期，讓每個人覺得有緊迫感，并且根據(jù)自己的能力和特長對未來涉及相應的目標。

　　第三，雖然我們目前的人才結構逐漸趨于合理，但仍然是以內部提升為主，部分院系還基本是留用自己的博士生。當然，個別院系有相對特殊的情況，但是總的來說這種方式是不利于最大程度地吸引最優(yōu)秀人才的。我相信培養(yǎng)人才的決不僅僅只是北大，每所大學都會有優(yōu)秀的人，我們應該有一種機制有助于吸引和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第四，在舊有的人事制度下，各院系沒有足夠的用人自主權。我們的經費是有限的，為每一個人才投入的成本都是巨大的，北大的發(fā)展不能靠不斷擴大編制來實現(xiàn)，而必須優(yōu)化自身的教師隊伍。所以學校要有一個宏觀的編制控制數(shù)，要根據(jù)學科發(fā)展和社會需求來確定一段時期內各院系的編制。在此基礎上，賦予各院系更多的自主管理權，讓每個院系清楚自己所需要的崗位。要聘用什么樣的人，我想各院系比我清楚得多。學校主要應在宏觀層面上制定政策并確保其實施。

　　根據(jù)以上幾點，這次人事改革最希望達到的目的，簡單說來就是：改變目前一進北大就終身制的狀況；
取消一年一度運動式的職稱評定制度；
規(guī)定在任期內有限申請晉升次數(shù)；
空缺的副教授、教師崗位應向校內外公開招聘；
在宏觀編制控制的基礎上，院系在聘用教師方面有更大的自主權。

　　記者：提到“改革”兩個字眼兒，會讓人敏感起來，因為在改革中總會有一些人的利益受到影響。但是大多數(shù)改革對觀念比較保守、既得利益比較多的人影響較大，而這次改革卻比較特殊，對已經是教授的影響不大，直接關系到的是中青年教師的利益，并且這個改革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們對前途的預期。是不是這樣的呢？

　　許校長：其實這種改革方式并不特殊，中國的國情決定了我們改革的特征，比如很多改革都是采用“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的原則。因為人事制度的改革一方面要符合創(chuàng)建世界一流大學的目標，另一方面也要考慮多種因素，不能一刀切。這些措施對于大部分青年教師來說，只會給他們營造更好的成長環(huán)境，對優(yōu)秀者給予更多的激勵。事實上，即使沒有這次改革，從副教授升到正教授都是比以前困難多了的，這在每個大學都一樣，至少在重點大學是如此吧，因為崗位是有限的，人員卻不斷膨脹。對于教授們來說，也不意味著高枕無憂，我們還有特殊的辦法對他們的科研和教學進行審核，對于不合格的教授也會更換崗位。北大為每個人提供了很好的成長環(huán)境，教授的門檻抬高了，也把整個學校的學術水平提高了，一部分教師即使不能晉升某一檔次的職位，也可以找到更合適的其他崗位，我們也應該鼓勵他們以自己的長處為社會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應該說通過改革使每個人對自己的未來預期都更加明確了，有限的兩次申請機會能使大家都合理地制定自己的發(fā)展規(guī)劃，參與教育和科研工作，這種做法其實在我校醫(yī)學部都已經實行多年了。

　　記者：這次改革從籌備到方案的提出經歷了一個很長的過程，其中九易其稿，在第一次征求意見稿發(fā)出后又作了不少調整，現(xiàn)在已經下發(fā)第二次修改意見稿，以后還會有第三次。應該說學校采取了非常謹慎、非常民主的方式。這在北大歷史上也是很少的吧？

　　許校長：過去有沒有這樣的作法我倒是沒有調查過。不過由于改革事關所有教員的切身利益，也關系到北京大學的發(fā)展前景，我們必須仔細聽取各方面的意見，爭取各方面的支持。

　　我們充分發(fā)揚民主，廣泛聽取意見的目的，一是使這個方案盡量完善，二是要通過討論讓大家形成一種共識。我們都希望看見一個生氣勃勃的北大，改革的目的是促進北大的發(fā)展，也許對各方面都增加了一點壓力，不光是對教師，其實對校領導也是。閔書記和我都說過，我們也可以滿足于目前的狀況，但結果可能就會是北大的落伍。因為教師隊伍建設真的太重要了，我們如果不嚴格規(guī)范聘任和晉升制度，一流大學的目標只會越來越遠。當然，任何改革都不可能是百分之百完美的，所以各種具體措施都可以再討論，各種意見都可以說出來，花多一點時間都可以，但基本的精神是需要達成一致的，我們要優(yōu)化教師隊伍為未來北大學科建設打下良好基礎。北大的發(fā)展需要每一個人的支持。

　　經過第一次討論，我們已經采納了不少合理的意見。例如原來將教師流動比例作了一定限制，后來很多意見認為各院系情況不同，很難一下子有一個統(tǒng)一的尺度，于是就刪除了這項。另外對于那些工作已滿25年或者離退休不足10年的教授，我們允許他們一直工作到退休，這也是考慮到了特殊情況，而且這里面有歷史的因素，不能讓這些教授來承擔這樣的負擔。我們也加進了根據(jù)業(yè)績給予部分優(yōu)秀的副教授以終身職位的條款。此外，我們也加入了一些破格晉升的條款，使得這些規(guī)定具有一定的彈性�，F(xiàn)在二稿已經分發(fā)，我們還將繼續(xù)征求意見，在定稿出來以前還要提交人事工作會議和教代會討論通過。

　　記者：您預期這次改革最后能在什么時候實現(xiàn)，也就是說改革方案的最后定稿什么時候可以完成并付諸實踐？

　　許校長：因為改革涉及到方方面面，也有很強的政策性，所以必須很謹慎，寧可在討論階段多花一點時間，使大部分人都有了這方面的理念和共識。這次改革方案主要是確定基本的原則和方向，具體細節(jié)上以后也還可以調整。另外我們討論的一個重點就是一定要使這套方案具有可操作性。

　　我相信這個方案是可以實現(xiàn)的，這次改革完全不是“休克療法”，事實上我們充分考慮到了與原有體制銜接的問題，并且有很長的適應調整的時間。我們進行人事制度改革是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的，這一次只是稍稍加大了腳步，加快了行動的步伐，這是確保北大在新世紀能穩(wěn)步發(fā)展的迫切需要。我們不改革，就會離目標越來越遠。

　　記者：如果方案出臺后出現(xiàn)執(zhí)行難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許校長：正如我剛才所說，這些都是討論中就需要考慮到的問題，這個方案必須具備可行性。另外，我們還會相應出臺很多配套措施保證改革順利進行。我相信，經過反復論證，大家能夠在理念上認可這套制度，整體上不會有太大問題。而局部的細節(jié)肯定是需要，也能夠不斷完善的。

　　我希望下學期開學時這個方案能最終落實。當然，在審批通過以前我們會嚴格遵照程序辦事，完成方案的最終定稿。

　　記者：北大之父蔡元培校長曾經有一套非常特色的辦學方針，他的措施是非常靈活的，比如當時粱漱溟進北大時沒有學歷，胡適在北大當教授時只是一個青年學生，沈從文更是一個旁聽生而已。但我們今天的改革對學歷這方面的要求很嚴格，有很多硬性規(guī)定。當然，制度越規(guī)范才能更大地發(fā)揮它的功用，但是如何處理制度建設和吸納特殊人才的矛盾呢？

　　許校長：首先我們必須要有制度，這是我的觀點。沒有規(guī)矩無以成方圓，沒有共同的游戲規(guī)則，只會帶來更多的混亂和低效率。在蔡元培的時代，北大缺乏人才，整個社會近乎是一個學術荒漠，所以他的方式是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但是現(xiàn)在北大師資隊伍已經很龐大，問題不是有很多崗位空著，問題是在于如何優(yōu)化我們的教師隊伍，并使這支隊伍的水平不斷提高。所以我們提出這樣的要求，即后來評出的教授必須比之前的教授平均學術水平高，當然，這是一個比較模糊的概念，但是我想各院系還是清楚的，對自己院系的教授應掌握在什么水平上基本有數(shù)。

　　另外，蔡元培校長的權威是他的后任無法相比的，他的一句話就能算數(shù)。但現(xiàn)在，北大這么大，光師生總數(shù)就好幾萬，沒有規(guī)范是不行的。任何重大事情都要經過民主決策的過程，校長的工作更要依靠大家的支持與配合。就說在教授評定這件事情上，雖然最終由校長審批，但我想我不可能不經過相應的院系去提升一個教授。理論上說，我只能在最后審核時發(fā)現(xiàn)不合格的情況提出否定，重新討論。

　　我們的評價體制也會日益規(guī)范化。學術委員會的成立要按程序進行，并且要制定相應規(guī)章制度，約束其行為，確保評審過程的公正。在委員會中我們還會盡量多吸納中青年教授進來。另外也會引進校外委員參與評審。并要求各院長、系主任對提出申請的教員寫出單獨意見。在考核評定過程中，除了學術水平的評價之外，對教員的師德、學風的評價都是我們考慮的范圍。

　　當然，我們不排除有個別人比較特殊，在某個學術領域有特別的才能。制度畢竟是人制定的，對于特別優(yōu)秀的人才，只要符合我們的理念和目標，完全可以靈活變通，但也必須有一個規(guī)定的程序。

　　記者：相信學生也將是改革的最大受益者。記得您說過，希望北大畢業(yè)的每一個人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一顆中國心。我想，北大經過這么多的努力在同學心目中樹立的形象，可以讓這句話改成：北大畢業(yè)的每一個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一顆北大心？

　　許校長：我對此有充分的信心，相信每個北大人都是深深愛著北大的。即使偶爾有幾句微辭，也是因為愛之太深，責之愈切，越是希望她完美，越是容不得絲毫的缺陷。當然，每個人都希望北大更好，這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我們的改革也希望聽取同學們的意見，得到同學們的支持。

　　另外，我想，北大不是要簡單地防止優(yōu)秀人才外流，而是要造就一個吸引和培養(yǎng)人才的環(huán)境，為社會培養(yǎng)更多的人才，做出更大的貢獻。我更希望整個社會形成一個活躍的人才流動的機制，出現(xiàn)更多像北大、清華這樣優(yōu)秀的大學。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要保證自己的競爭優(yōu)勢，就更需要推進人才政策，增強人才優(yōu)勢，只有人才優(yōu)勢才是我們與國內外各高校開展更多的合作與競爭的基礎。

　　新聞網(wǎng)記者: 心竹

相關熱詞搜索：專訪 人事制度 北大 校長 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