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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鋼 我是“想象不到”型選手】想象不到

發(fā)布時間:2020-03-20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我是一個過來人,中國殘疾人體育事業(yè)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這二十四年來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是親歷者,也是見證人,F(xiàn)在長江后浪推前浪,像我這樣的老家伙照說早該退出競技舞臺了。可我覺得還有勁兒沒使出來,要是條件允許,我真想再干上三十年,一直干到八十歲。
  
  攝影/本刊記者 張立潔
  資料圖片提供/李成鋼
  
  
  關(guān)于一歲半被火車軋過的記憶早已模糊,李成鋼看到的自己似乎一直就是這副模樣:獨臂、獨腿,每天生活跟正常孩子一樣,就是不方便,但是時間長了也習(xí)慣了。
  正常孩子做的游戲,玩的什么他都一樣跟著玩。彈球呀,逮木頭呀,踢足球,他都去,足球踢多老遠(yuǎn),他都給人撿去,就一條腿蹦呀蹦。他還偷偷學(xué)會了游泳,河溝里頭、稻田溝里頭,就這么一條腿,蹦著,淘著,能游過去了。
  然而伙伴們沒人在乎他,在他們看來,“李瘸子”是個毫無用處的軀殼。李成鋼自己甚至都認(rèn)為自己真的一無是處。
  父親寫給他四個字:“勇者成鋼!” 似乎被什么觸動了,李成鋼又蹦蹦跳跳地開始了每天的鍛煉。因為長時間跳動腿又酸又痛,一條并不長的路不知道要跌倒多少次,可是每走一步都會感覺踏實一些。
  就像很多人對某一特定事情有著天生的本能反應(yīng),李成鋼對體育,也是如此。
  高中一年級時,他報名參加學(xué)校運動會的跳高項目比賽。35個健全孩子排著隊進去,李成鋼一蹦一跳地在后頭跟著,人家以為他走錯地兒了,都沒在意。李成鋼要起跳了,整個沙坑呼啦啦圍滿了人,看別的比賽的都跑過來,全場亂了。一米一、一米二,一撥一撥往外篩人,一米四的時候還剩六個人,最后到一米四五就過了三人,李成鋼是第三個過去的,所以是第三名。
  比賽結(jié)束,所有同學(xué)為他鼓掌,有的還流著淚。那一刻,“在體育這條道上,我就有想法了。”
  
  “三米零一”和“三米一九”
  
  1978年高中畢業(yè)在家呆了兩年后,李成鋼找著一份工作,在街道一個很小的福利廠,北郊社會福利縫紉廠。做的是倉庫保管員,看倉庫,缺啥幫著買,來貨了幫忙卸,還比較輕松。沒事了,李成鋼就去打球游泳!澳莻時候沒有目標(biāo),就是愛好!
  這個愛好其實挺受罪的。一條腿蹦著打乒乓球,一打就是好幾個小時,到第二天都起不來的。這還可以應(yīng)付,可是游泳實在需要超人的體能,更重要的是,他只能用一只腳蹬、一只手劃,平衡很難掌握。為了迅速提高,他常到家門口的水溝里訓(xùn)練。有一次,剛一下水突然感覺大腿奇癢,原本混濁的水泛成紅色,上岸后才發(fā)現(xiàn)唯一的一條腿上劃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大口子,肉已經(jīng)外翻,血還在不停地向外涌。
  單位看李成鋼好體育,專門為他訂了份體育報。1981年,李成鋼偶然看到一條消息,在意大利首都羅馬舉行了一次世界殘疾人運動會會,一位單腿運動員跳遠(yuǎn)創(chuàng)造了三米零一的世界紀(jì)錄,還有一張照片在那報上登著。
  看完這個,李成鋼覺得有目標(biāo)了。
  跳高、游泳、乒乓球、羽毛球都練過,唯獨沒有練過跳遠(yuǎn)。李成鋼找到自己一個最好的朋友幫忙,每天早晨六點朋友騎自行車接他,把他送到體育場,天還沒亮,李成鋼用一條腿一圈一圈地蹦著,練習(xí)腿部力量,直到?jīng)]有力氣。下了班朋友又來接他,拿著鐵锨給他刨沙坑,李成鋼就一次一次地跳。練了不到三個月,李成鋼就跳到了三米一。
  李成鋼感覺自己有把握了。他揣著報紙,借了雙釘鞋,帶著褲衩背心背著小書包,找到天津市體委!拔揖拖胱屗麄兘o我鑒定一下,看我能不能破記錄!钡搅梭w委,找到群眾體育處,把報紙給人看,“這是世界記錄,我練了好多月了,想超過他!”沒想遭到了冷遇,“干嘛,想登報紙?”李成鋼愣住了,馬上又不卑不亢,“這是世界記錄,我跳好了給國家爭光!”對方把他上下打量,“就你,會嘛?”“我什么都會!”“得了吧,就你一瘸子!”對方不耐煩地把他趕走,丟下一句,“要鑒定找你們北郊區(qū)!”
  后來就在北郊的中小學(xué)運動會上,正式給李成鋼鑒定,安排在上午9點,請了一個國家級裁判,三米零一處插了面小紅旗。那天天氣不好,逆風(fēng),李成鋼有些緊張了,但人都來了,不能往后退。憋著一股氣,離踏板還有25公分,人就飛出去了,一量:三米一九!頭一把就成功!
  
  李成鋼一看完成任務(wù),也不再跳了。第二天,天津日報頭版登出《單腿獨臂人李成鋼跳遠(yuǎn)打破世界記錄》的消息,接著,中國電視臺體育之窗、別的報紙都來了。
  就這么,李成鋼自己找上了體育之路。
  
  “鴨子”見著“!绷
  
  1981年底,李成鋼上了趟北京,親自到國家體委,呼吁組織殘疾人參加比賽。當(dāng)時一位慈祥的老人接待了這個躊躇滿志的小伙子,好心勸他:現(xiàn)在咱們國家組織不了,但是你等著,回去繼續(xù)練,早晚有用武之地!
  李成鋼記住了這句話,練得更努力了。
  1982年的一天,市體委、區(qū)體委的領(lǐng)導(dǎo)陪著一位白胡子老頭來到縫紉廠,找到李成鋼!斑@是國家體委的干部,來看看你怎么樣!蹦歉刹吭儐柶饋恚澳闾咴趺礃?”“我都一年多沒跳了!薄皼]事,你跳一個看看。”一群人把李成鋼拉到體育場,找了一雙不合腳的球鞋,把桿放到李成鋼原來跳的最好成績一米四五處,沒想到,李成鋼一點也沒含糊,“噌”就過去了。接著又是乒乓球,過了兩招以后,白胡子老頭說話了,“我這次是來挑人的,我們國家將組織隊員參加在香港舉行的第三屆遠(yuǎn)南運動會”。李成鋼這才知道,這位老人就是中國代表團的團長――曾憲越。
  8月份,李成鋼離開天津,參加在北京工人體育館的集訓(xùn),一共是15個運動員,有日后的好伙伴王家奎、崔啟和、趙體良他們。吃得好,住得好,訓(xùn)練都是塑膠跑道,釘鞋也是最好的,過去拼體力,技術(shù)上沒過關(guān),這回有專業(yè)教練指導(dǎo)了,終于是正經(jīng)八百地“撒歡”了。100米游泳剛?cè)サ氖?分20多秒,游出了1分31秒,一個禮拜就提高8秒。跳高跳出了自己的身高一米六九。100米跑步一條腿蹦出來17秒。
  好家伙,李成鋼的成績突飛猛進。“鴨子總在洗臉盆里呆著,這會兒它是見著海了!
  “我的背心上寫著‘中國’兩個字,以前我玩的時候我們也寫,‘北郊’什么的,沒人敢寫‘中國’,我感覺我這一回去就跟他們不是一個級別的嘍!”回憶過去,李成鋼一臉的美,“當(dāng)時工人體育場就我們15個殘疾人在訓(xùn)練,食堂的,招待所的天天都在看著,夸你們練得好!我才知道,這就叫人生價值!”
  1982年10月在香港舉行的第三屆遠(yuǎn)南殘運會,是建國以來我國首次組隊參加的國際性的殘疾人運動會。據(jù)說,去也是不得已為之。當(dāng)時亞太殘疾人主席方興讓極力建議,港澳工委做了工作,不去不合適。
  這是一支訓(xùn)練不到兩個月的隊伍,落后這么多年,別的國家什么水平,無從知道,也不敢定什么獎牌指標(biāo)。平安去,平安回,凡事規(guī)規(guī)矩矩,別在外面給國家抹黑就行。當(dāng)時的口號只有一個: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李成鋼可不是這么想。為什么不爭第一?拿金牌是給國家升國旗,又不是升我背心!記者問他:“你有什么目標(biāo)?”“我來拿金牌的!”李成鋼斬釘截鐵。這是他的心里話。他把這視作改變自己一生的機會――拿了這塊金牌回家,就沒有人敢再叫自己“瘸子”了。
  
  一條腿打敗了兩條腿
  
  乒乓球是李成鋼的一個主項,也是第一個比賽項目。他一直在琢磨:自己從小就殘疾,靠一條腿蹦了這么多年,已經(jīng)相當(dāng)靈活了,對方要是比自己還強,他要蹦到什么程度?對于技術(shù),他是相當(dāng)有信心的。健全運動員的教練許紹發(fā)看李成鋼打球,都解釋不清這一條腿一只胳膊,力是從哪兒發(fā)出來的,怎么能拉出那么好的弧度?
  頭一天到香港,第二天就編組。教練沉著臉找他來了,“你這樣的人沒有,就一個胳膊一個腿打乒乓球,在那蹦的沒有!薄澳窃趺崔k,我跟誰比呢?”“大會規(guī)定,重殘可以越級到輕殘。你要打,就只能和兩條腿好的少一個胳膊的打,那比起來就困難多了。你還比不比?”“比!練了半天,怎么能不打!”他心想:你贏我沒關(guān)系,怎么也得出點汗吧。
  A9級的李成鋼越級到A8級,第一個對手是印度尼西亞的一名老將。一入場,觀眾都以為倆人站錯隊了。念完名字,就覺得勝負(fù)已定了。比賽開始,李成鋼把拐杖放下,面帶笑容,一條腿站定了。賽場突然響起嘩嘩的掌聲,一條腿一只胳膊能站住,簡直是奇跡!李成鋼心想:一會兒蹦起來,要你們看不清楚!
  對手有些輕敵了,但是李成鋼自我感覺良好,一點也不緊張。他的球拍指揮著幾千人的感情變化,陣陣歡呼、陣陣嘆息。打起球來虎虎有生氣,又兇又狠。最后以15 比13 先拿下了第一局。
  第二局對手開始警惕了,李成鋼也活動開了,球打得越來越穩(wěn),你打網(wǎng)前,我拉高球到后場;你打后場,我就吊你網(wǎng)前,就得讓你疲于奔命。對方左奔右突,應(yīng)接不暇。結(jié)果,輕松拿下。觀眾席沸騰了,對方也一直不可思議地聳肩搖頭。
  
  一路拼殺,李成鋼進了決賽。冠軍之戰(zhàn),是在他和另一名中國球員之間展開的。說到這里,李成剛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得合不攏嘴!百惽拔揖烷_始和他打心理戰(zhàn),我告訴他‘別急,冠軍肯定是中國的了,咱哥倆穩(wěn)住了誰也別急’,他果然上我當(dāng)了,最終我獲得了冠軍。”李成剛得意地大笑起來。
  第二天,接到一份賀電:熱烈祝賀李成鋼為我國取得首枚金牌!“國家各大部委聯(lián)合發(fā)的,我就感覺到,國內(nèi)都知道了!當(dāng)時我就激動了,現(xiàn)在想起來也激動!”報道也鋪天蓋地地來了:《李成鋼勇奪68級冠軍》《單腿獨臂人如何打乒乓球,跟李先生學(xué)去吧!》……就連臺灣的報紙都以《中共選手李成鋼勇奪68級冠軍》為題報道。
  熔練了十幾年的李成鋼,像火山般迸發(fā)了,接連拿下跳遠(yuǎn)、100米自由泳、200米仰泳的金牌。當(dāng)時大會規(guī)定,一個隊員最多只能參加四項單項,卻為他開了綠燈:他還會什么,破格讓他比!150米混合泳的金牌,又拿下了。
  此次比賽,中國代表團一共拿了6塊金牌,李成鋼一人包攬5塊,并被評為“最佳新手獎”。記者不禁贊嘆他是比賽型選手,李成鋼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不對,我是‘想像不到’型。”
  1984年在美國紐約舉行的第一屆殘奧會,李成鋼奪得100米自由泳第3名。在此以后,李成鋼在遠(yuǎn)南殘運會和世錦賽上收獲了一系列佳績,光國際比賽就拿了10塊金牌。1992年時,由于當(dāng)時醫(yī)學(xué)分級不很細(xì)致,只有一條腿的李成剛得蹦著和兩條腿的運動員對壘,再加上年齡偏大,他告別了賽場!按蠹叶紕裎覄e蹦了,這條腿要是再出問題,我就要坐輪椅了,坐輪椅人家倆手搖,我一個手搖,我可慘死了!”
  
  重殘人橫渡長江第一人
  
  一邊翻看老照片,李成鋼一邊“陶醉”:看見戴蛤蟆鏡的我么?那會兒年輕,也挺精神嘛!眼前,50歲的李成鋼實在是不年輕了,因為重度糖尿病的緣故,不得不每天注射胰島素。一變天,咳嗽得更厲害,現(xiàn)在,連牙齒都快掉光了。
  妻子郝春麗因患有小兒麻痹癥,腿腳也不方便,兩個殘疾人共同生活,困難可想而知。一家三口,全靠李成鋼一個人。而他早早就得了這個“富貴病”,每月的醫(yī)藥費少不了。
  李成鋼并不忌諱談錢。他說五六年前經(jīng)濟困難時,想過賣金牌。他的底線是50萬,結(jié)果價格沒談攏!皻埣踩说慕鹋圃趺匆仓颠@個數(shù)!”
  他想有一些錢改善生活,更想拿著錢去支助一些邊遠(yuǎn)地區(qū)的貧困孩子,“一千來塊錢就能把學(xué)上完,我能幫多少個!”從小就過苦日子的他,深知一雙援手對于困難之中的一個人的人生有多么重要。
  
  橫渡長江!一個想法誕生了。他希望通過這個活動找到一些錢,更希望證明:殘疾人是勇于拼搏的,曾經(jīng)的殘奧之星依然閃耀。對他而言,這可能是最后一個機會了。
  2004年6月23日,國際奧林匹克日,湖北宜昌。
  10點整,李成鋼入水了。6位身強體壯的護游員緊緊圍在他身邊,身后26支船隊隨時保障安全。專程從天津趕來的女兒李鑫緊張地注視著江面。這是她第一次目睹父親游泳。
  從1992年退役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12年沒下過水了。3個月前,李成鋼在八一隊開始了體能訓(xùn)練!25米16秒是我當(dāng)年的記錄,教練都傻了,你怎么又回來了?我說這就是信念!
  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湍急的水流卷走。然而李成鋼以令人驚嘆的速度前進著。突然,在一陣回流中,他感到眩暈,由于血糖太低,供氧不能跟上,江心似乎沒動靜了,岸上的人緊張起來!拔姨o張了,自己給自己逼到了絕路上,那么大的場面,露多大臉,就得現(xiàn)多大眼!
  李成鋼一貓腰換了蛙泳,緩一下胳膊,再跟引導(dǎo)員協(xié)調(diào)一下怎么找方向。別無選擇,他憋足了一口氣,咔咔又游起來。10點28分,李成鋼成功抵達了長江南岸的出水點夷陵長江大橋。游3200米僅用了28分鐘,這3200米,至少相當(dāng)于游泳池里5000米。許多健全人都不一定能夠做到的事,李成鋼做到了。
  “今天的榮譽屬于中國8000萬殘疾人。”前面有一個斜長的堤壩,有人建議把他背上去。李成鋼擺了擺手,拄著拐杖用強健的左腿一步一步輕盈地跳了上去。沒有人知道,46歲的李成鋼,是個糖尿病患者,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籌碼。
  李成鋼并沒有預(yù)想中那樣找回多少錢,雖然有一些贊助,但是活動策劃、四處打點,哪里都需要錢,說白了,就是玩了把名。不過,對于“重殘人橫渡長江第一人”的記錄,他至今還津津樂道,“我認(rèn)為像我這樣的人以后沒有了,重度殘疾,自強不息,在體育上還有成績,,我這么坎坷的人生,從沒敢想有今天。我活得太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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