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尖上討生活的職業(yè)線人】刀尖上討生活
發(fā)布時間:2020-03-03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在犯罪多樣化與隱蔽化的現(xiàn)代社會,利用線人破案已成為通行各國的重要手段。不少歐美國家對線人制度有明確立法,刑訴法中有針對線人權(quán)利保護的“污點證人”制度。繼承了英美法系傳統(tǒng)的香港地區(qū),對線人制度亦有明確立法,香港廉政公署在各行業(yè)擁有為數(shù)不少的線人,其中甚至包括銀行工作人員、會計師等。
我國在公共安全和反腐等領(lǐng)域也愈加需要職業(yè)線人,但至今除了各部門的一些內(nèi)部規(guī)定外,均無國家層面的立法,對線人的監(jiān)控、赦免、報酬與保護等存在諸多問題。近年在廣東就有緝私線人訴太平海關(guān)獎酬不公、煙草打假線人被報復(fù)致死后家屬訴煙草局要求賠償?shù)劝咐?
有鑒于此,全國人大代表、湖北省黃石市監(jiān)察局副局長趙詠秋,三年前就在全國“兩會”上提議應(yīng)對線人制度進行立法,準許反腐機構(gòu)利用線人反腐。
盡管她的建議案沒有得到馬上回應(yīng),但權(quán)威刑偵學(xué)者、中國人民公安大學(xué)副教授翟金鵬告訴記者,相關(guān)學(xué)者和有關(guān)國家部門正在推動對線人制度的調(diào)研與立法,“立法上的作為,將只是一件早晚的事”。
這個灰色群體或許將不只是在《無間道》式的電影里被描述,而到了該被公眾輿論關(guān)注、該被立法機構(gòu)關(guān)注的時候了。
一位為廣州警方服務(wù)9年的資深線人,向記者講述他的線人生涯――
“整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膽中”
我出生在廣州的公務(wù)員家庭,哥哥姐姐大學(xué)畢業(yè)后也做了公務(wù)員。我曾經(jīng)的理想是做警察,沒想到卻做了警察的搭檔――線人。我在廣州做警方線人已有9年,是在刀尖上討生活。
我知道的線人有三種類型。
第一種是零工,這是最普通、人數(shù)最多的,他們都是為生活所迫的下崗工人或者打工仔,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開始都是被其他線人朋友介紹來的――只有機智、聰明、靈活的人才適合當線人。
打零工按照小時或者天數(shù)算錢,一般是100元一天,好的300元一天,這要看他活兒的質(zhì)量,還有與大隊長關(guān)系的親疏。廣州這種線人大概有數(shù)千人,分屬各個派出所和公安局便衣大隊,公安對他們實行淘汰制,做得不行的會出局。干這類活最常見的是去查HIGH廳看有沒有賣K粉的,去賭場,深入販賣黃碟的窩點、賣淫窩點以及毒品交易的地點。那些場所警方一般不方便直接盤查。有些線人本來是摩的司機,他們兼職跟蹤摩托車黨,或者打入搶劫團伙內(nèi)部摸查情況。
第二種線人是在公安局有檔案的線人,由零工演化而來。做了一段零工以后,上下對你評價不錯,就可以變成這種線人。
這種人低調(diào)做事,每做一次事情就給幾百上千元的快錢。我是屬于這個行列的,辦案經(jīng)費一般都給報銷。這種事一定要打人犯罪分子的內(nèi)部,同時絕對不能暴露身份。這種線人整個廣州市才只有不到一百人。這些人的流動性還很大,真正能一直做下去的也不多。
第三種線人整個廣州市只有一二十人,一般有七八千元的固定月薪,這些人提著腦袋做事情,做的全部是大案。
線人暴露身份后有被打殘廢的,一個外號叫“喪標”的,他是做“粉”的。原來跟著黑社會老大做事情,后來偷偷摸摸地出來認識了警方做起了線人。這個黑社會團伙接二連三地被警方打擊,引起了團伙成員的懷疑,結(jié)果“喪標”的腳筋全部被人挑斷。
還有個叫“爛城”的線人,他原來跟6個黑社會團伙在外面混,后來被人朝頭部打了三槍,下半輩子只能在輪椅中度過。他是黑社會的老二,本想把別人搞掉自己當老大。
還有一個線人在舉報一起販毒案后就人間蒸發(fā)了,我再也沒有看見過他,連警方也聯(lián)系不到他了。
我們做線人的,整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膽中。我經(jīng)常換電話號碼,不停地換住處,我在手機通訊錄里從不留真名,真名全部記在一本隱藏起來的本子上。
“我開始喜愛上這種生活方式”
回到十年前,怎么可能想到會過這樣的生活。那時沒考上大學(xué),我就開始在社會上混。
1998年的一天,朋友邀我到廣東上川去賭錢。到了那里的賭場,我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了奧妙,很快就贏了兩萬元。我的風頭引起了賭場老板的注意,他親自下套,很快我們便血本無歸。我找到老板想要點路費回家,老板不僅不給,而且把我臭罵一頓。
我決定報復(fù),就摸清了那里的6個賭博場所的情況,回到廣州后向省公安廳舉報。6個賭場全部被搗毀。事后我意外獲得了3000元的獎金。原本只想出氣,沒想到還能賺錢。
此后,我利用朋友經(jīng)常帶我到各地賭錢的機會,跑遍了珠三角。每到一個賭場,都只玩幾把,不管輸贏都出來,悄悄收集證據(jù)。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我一般是從賭場回來幾天后再舉報,公安過一個月后再去抓,再一個月后我才去拿錢。我開始喜愛上這種生活方式,有錢有面子,很刺激,又有正義感。
最讓我有成就感的是兩年前在廣州打的一仗。
我打聽到廣州一家賓館有號稱全市最大的賭場,就和朋友一起去玩。大廳里全部是老虎機,可以隨便玩,但是旁邊有15個包房,只有VIP會員才能進去。我連著玩了七八天老虎機,盯住從包房出來的每一張面孔。有一天一個人垂頭喪氣地出來,神色憤怒,我就跑到樓下等他,感嘆手氣不好,這引起了那人的共鳴。我花了一兩百塊錢請他吃飯,交流一些賭場上的心得,贏得了他的信任。他終于帶我進入了那些神秘包間。
包房里賭得很大,全部是直接劃卡的。我?guī)退了幾場,贏了十幾萬。他完全把我當作了兄弟,別人以為我是他的馬仔。我要他帶我進各個包間,各個包間的玩法不一樣,級別也不一樣。把里面的情況都摸清楚了,就向省公安廳直接舉報。省廳查封了這家酒店,查出一百多臺老虎機,一百多萬元現(xiàn)金賭資。后來給了我3萬元獎金。
由于我做事得力,后來從零工升成了公安局里有檔案的,計時工資升到了300元錢一小時。
我越來越覺得我是做這行的料,心理上很滿足,不想再做賭場線人。想做點高難度的。通過警方的安排,潛入了販毒集團。和毒販打交道,不小心就會丟命。
很多販毒的人就是吸毒的,我去交易現(xiàn)場,他們邀請我一同注射,我只好強裝鎮(zhèn)定,說自己只是吸粉,還沒到注射毒品的程度,百般圓場,才免除他們的疑慮。以后,如果遇上有毒販是吃白粉的,我就說我是吃搖頭丸的,不吃白粉。如果他們是吃搖頭丸的,我就說我是吃白粉的,對搖頭丸沒興趣。一般都可以化險為夷,但也有特別精明的毒販。見我不吃,就不賣給我。我只好當著他們的面吃下去,然后立即找個地方嘔出來。
取得了毒販的信任后,我把一個毒販團伙從云南引到廣州,然后讓警方一網(wǎng)打盡了。
“年紀大了想過平靜的生活”
但有一次潛入販槍團伙,差點丟了命。
當時槍販剛從越南販槍回來,我冒充下家?guī)退麄兂鲐。在陪老大去一個娛樂場所時,幾個“學(xué)生妹”說在另一個場合上見 過我,對我的身份表示懷疑。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那時如果我有一絲慌張,立馬沒命。我當場使用反間計,說“這幾個學(xué)生是受了另外幫派的授意,要擾亂我們的大生意,你是相信幾個乳臭未干的小妞,還是相信我這個兄弟,你自己看著辦”。老大就開始排斥那幾個學(xué)生妹,我重新取得他們的信任。
說起槍,我還幫警方端掉過一個持槍搶劫團伙。
三年前,這個團伙在廣州穿假警服冒充警察搶劫,有人一下子被搶了40萬元,但警方只抓到了望風的犯罪嫌疑人小胖。我臨危受命。我唯一了解的是這個團伙的成員全部吸毒,我把這當成了整個案件的突破點。我在毒販子和吸毒人員中間打聽這伙人的行蹤,了解到他們已逃到了廣州礦泉街一帶。我立即到礦泉,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這伙人。這伙人窮兇極惡,擁有槍支彈藥,不能硬拼,要智取他們的犯罪證據(jù)才成。
我跑到他們面前說:“我剛從看守所出來,是小胖在里面的兄弟。我有辦法通過公安朋友把他弄出來。但是要花點錢!边@幫人很警覺,不相信我的話。我就找了個機會讓警察把我抓進小胖所在的看守所,和小胖搞好了關(guān)系后,又讓警察放掉我。小胖急于出去,就托我?guī)б粡堊屗耐锶″X營救他的紙條。
看到小胖的條子,這伙歹徒完全相信了,派一個人拿著存折去取錢,搶來的40萬全部被他們存在了銀行。取錢的路上,警察就把他們?nèi)孔カ@了。然后再突襲他們的出租屋,繳獲了一批槍支彈藥,還搜出了他們作案時穿的警服,順帶破獲了多起搶劫強奸案。
我做了很多這樣的事,但從不告訴家里人,也沒法和周圍的朋友說。女兒出生前后,正是我做線人壓力很大、情緒很差的時候,又加上經(jīng)常不回家,女兒一出生,妻子就和我離了婚。
我感到很孤獨。但我心理素質(zhì)很強,經(jīng)常做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一個接一個地做,沒有停止過。曾經(jīng)因為忙于一個案子,我沒有見上父親最后一面。當時父親心衰竭和腎衰竭被送到醫(yī)院搶救,因為警方已經(jīng)部署停當,所有人馬都已出動,我不能離開現(xiàn)場。行動結(jié)束后趕回家,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這讓我抱憾終生。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覺得年紀大了,想過平靜安定的生活,所以準備退出江湖,這也是我愿意給你講講這些故事的原因。
以后,能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最好,否則打零工、做銷售都行。我要帶好8歲的女兒,補償她曾經(jīng)失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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