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紺弩評毛好話說盡【兩位傳奇作家的交往:聶紺弩與蕭紅】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一 現(xiàn)代著名女作家蕭紅,倘若活著的話,已經(jīng)一百歲了。聶紺弩則超過一百歲了。他們兩人都是魯迅先生的忠實朋友和好學(xué)生。 聶紺弩(1903-1986)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他當過兵,教過書,辦過報,是黃埔軍校二期的學(xué)生,又是莫斯科中山大學(xué)的留學(xué)生,在中山大學(xué)與蔣經(jīng)國是同學(xué),與后來成為國民黨核心人物的康澤交誼甚厚。20世紀30年代他卻參加了“左聯(lián)”,與魯迅先生交誼,從事革命文藝活動。他在日本曾坐過牢。到延安,曾為毛澤東的座上賓。到新四軍工作,與陳毅將軍成為詩友。后來又到香港《文匯報》任職。新中國成立后回到內(nèi)地。到了20世紀50年代被錯劃為右派,下放到北大荒勞動!拔母铩逼陂g又因罵了江青、林彪被扣上“惡毒攻擊偉大旗手”的罪名,判處無期徒刑,成了山西臨汾監(jiān)獄的“勞改犯”。后來經(jīng)他的老伴周穎的多方活動,才與前國民黨軍政人員一道被“特赦”出獄。直到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聶紺弩真正得到平反昭雪。他以一支犀利的筆,叱咤文壇數(shù)十年,出版了幾十部小說、新詩、散文、文藝理論等幾百萬字的著作。
在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蕭紅(1911-1942)似流星般的人物,但她辛勤耕耘,留下了美玉精金。她原名張乃瑩,“蕭紅”是發(fā)表《生死場》時使用的筆名,另有悄吟、玲玲、田娣等筆名。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xué)洛神”的蕭紅,是民國四大才女中命運最為悲苦的女性,也是一位傳奇性人物,她有著與女詞人李清照那樣的生活經(jīng)歷,并一直處在極端苦難與坎坷之中,可謂是不幸中的更不幸者。然而她卻以柔弱多病的身軀面對世俗,一次次與命運搏擊。
20世紀30年代中期,魯迅先生提出了“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大眾文學(xué)”的口號,聶紺弩是最早表態(tài)擁護者之一。魯迅很器重聶紺弩,曾兩次邀約聶氏夫婦在梁園吃飯。第一次是1934年12月19日,那是東北作家蕭軍、蕭紅夫婦流亡上海不久,魯迅為讓二蕭結(jié)識一些左翼作家,于17日發(fā)函邀請,19日晚在梁園聚會。是晚赴宴的有:魯迅夫婦和兒子周海嬰,茅盾、蕭軍、蕭紅、葉紫,胡風(fēng)夫婦因事未到,還有兩位,就是聶紺弩夫婦。聶氏夫婦與蕭氏夫婦從此成為終生摯友。
二
抗戰(zhàn)爆發(fā)不久,聶紺弩輾轉(zhuǎn)來到戰(zhàn)時的中心武漢。在這里,聶紺弩見到了早些時候撤退到武漢的胡風(fēng)和蕭紅。作為胡風(fēng)的老朋友,聶紺弩和蕭紅一起被胡風(fēng)邀請參加其主編的《七月》雜志。他們還積極為《七月》寫稿,出席同人的聚會和座談。
1938年年初,為了培養(yǎng)抗日救國人才,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公署在臨汾開辦了一所山西民族革命大學(xué),每期三個月,校長由閻錫山兼任,他派專人到漢口約李公樸去臨汾主持“山西民大”,并擔(dān)任副校長,全面管理“山西民大”教政。李公樸是著名的救國會“七君子”之一,在民眾中有很高的威望,他生性豪爽,而且正想對抗戰(zhàn)教育做個實驗,于是他就各處奔走,為“山西民大”擬就創(chuàng)立綱領(lǐng),并約同一批有名氣的文化人到臨汾任教。李公樸在延聘聶紺弩前往任教的同時,還請了《七月》同人蕭軍、蕭紅、李又然、端木蕻良、艾青、田間以及何思敬、陳唯實、施復(fù)亮、賀綠汀等人!吧轿髅翊蟆边在武漢招收了一批學(xué)生。
聶紺弩等人是在1938年1月27日從漢口起程去山西臨汾的。出發(fā)的那天晚上,胡風(fēng)、蔣錫金和孔羅蓀到車站送行。留在武漢的胡風(fēng)很是惦念北上的聶紺弩一行人的安全,多次去信了解行蹤。
一路顛簸,這批來自大后方的文化人2月6日終于抵達臨汾。山西民族革命大學(xué)雖然設(shè)有一個校址,掛了一個牌子,但什么準備也沒有。在學(xué)校里,聶紺弩與蕭紅、端木蕻良擔(dān)任文藝指導(dǎo)員,而且同住在一個院子里。每天清早,全體師生為短促有力的軍號聲召集到一起,跑步、操練,唱《救國軍歌》,展開各種訓(xùn)習(xí)。
不久,丁玲與吳奚如帶領(lǐng)西北戰(zhàn)地服務(wù)團,從潼關(guān)來到臨汾,慰問“山西民大”師生。聶紺弩和丁玲這對曾經(jīng)的“假夫妻”又一次在臨汾見面。
“西戰(zhàn)團”一來就作慰問演出,一連演了兩天,很是熱鬧?墒菦]過幾天,日本鬼子攻陷太原,娘子關(guān)失守,臨汾告急,“山西民大”只好決定撤退。
聶紺弩這些招聘來的教授,可以根據(jù)個人意愿,留下就隨學(xué)校教職員工一起撤退,或者隨丁玲和吳奚如的西北戰(zhàn)地服務(wù)團去西安。當時只有蕭軍一人愿意留下,其余人隨著西北戰(zhàn)地服務(wù)團渡黃河,準備去西安。
三
離開臨汾的那天晚上,蕭軍專程到車站送行;疖囬_行之前,聶紺弩陪蕭軍在站臺上踱了好一會兒,兩人談了好多話。
“時局緊張得很,”蕭軍說,“臨汾是守不住的,你們這回一去,大概不會回來了,索性就跟丁玲一道過河去吧!這學(xué)校太亂七八糟了,不值得留戀!
“那么你呢?”聶紺弩問道。
“我不要緊。我的身體比你們好,苦也吃得,仗也打得。我要到五臺去。但是不要告訴蕭紅!
最后,兩人談到了蕭紅。蕭軍對聶紺弩說:“蕭紅和你最好,你要照顧她,她在處世方面,簡直什么也不懂,很容易上當?shù)!?
“以后你們……”
“她單純、淳厚、倔犟,有才能,我愛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怎么?你們要……”
“別大驚小怪!我說過,我愛她,就是說我可以遷就。不過這是痛苦的,她也會痛苦,但是如果她不先說和我分手,我們永遠是夫婦,我決不會拋棄她!”
聶紺弩聽了為之憮然了許久,他總是希望二蕭生活美滿……
汽笛響了,火車開動了。聶紺弩、蕭紅等車上的同志與蕭軍告別。
聶紺弩和蕭紅、塞克、端木蕻良,一路與丁玲率領(lǐng)的西北戰(zhàn)地服務(wù)團同行。在旅途中,他們四人為“西戰(zhàn)團”創(chuàng)作了表現(xiàn)中國人民抗擊日寇的劇本《突擊》。
“西戰(zhàn)團”一到西安,就開始排練三幕劇《突擊》,3月16日在西安易俗社開始演出,大受歡迎,轟動了西安古城。
聶紺弩和“西戰(zhàn)團”成員都住在一個女子中學(xué)里。一天,他和塞克、田間、蕭紅、端木蕻良、丁玲來到西安城里的八路軍辦事處,在門口一起合了影。在辦事處,聶紺弩遇見了闊別十幾年的周恩來同志。多年不見,又不通音信,彼此變化都很大,而且兩人不過是一般師生關(guān)系,聶紺弩在黃埔軍校當學(xué)生時,周恩來已是軍校政治部主任。按理,他不會記得聶紺弩,但他卻一眼就認出了他,并直呼出他的姓名來!他們交談了一會兒,周恩來很高興地提議:
“你還沒去過延安吧?想不想去看看?”
“當然想去。”
“交通工具我?guī)湍阆朕k法,有方便車就通知你!
在那以后,周恩來同志還到這個女子中學(xué)來看過他們,并一起合影留念。
在等待交通工具時,聶紺弩和蕭紅常在一起散步談心,消磨這難得的時光。
從上海到武漢,由武漢至臨汾,又由臨汾赴西安,二人一路上車船勞頓,同行同止,從人生的追求,創(chuàng)作的題材,生活的樂趣,歷經(jīng)的坎坷……無所不談,這時的蕭紅面對比自己年長幾歲的聶紺弩,從信賴到依戀。但二人完全是兄妹般的純真情感。正因為如此,當蕭紅內(nèi)心充滿矛盾與痛苦的時候,聶紺弩是她唯一可以傾訴心曲的友人。
二蕭在臨汾車站默默揮手道別以后,蕭紅顯得更加心事重重。在稠人廣眾之中,更是難得言笑,除了忽閃她那一雙大而黑亮的眸子,表現(xiàn)不出更多的活力。聶紺弩默默注視著這些,仿佛預(yù)感到會有什么變故將降臨到這個善良、單純、輕信、熱情的年輕才女身上,不覺對她格外小心關(guān)懷照顧,忠實履行他對蕭軍的承諾。蕭紅呢,對這位性格、氣質(zhì)、為人處世均與蕭軍截然不同的聶紺弩,一直保有一種小妹對大哥似的信賴和依戀。
有一次,聶紺弩和蕭紅閑聊,談到魯迅時,聶紺弩說:“蕭紅,你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散文家,魯迅說過,你比誰都更有前途!
蕭紅笑了一聲,說:“又來了!‘你是個散文家,但你的小說卻不行!’”
“我說過這話嗎?”
“說不說都一樣,我都聽膩了。”蕭紅嚴肅地說,“有種小說學(xué),小說有一定的寫法,一定要具備某幾種東西,一定要寫得像巴爾扎克或契訶夫的作品那樣。我不相信這一套。有各式各樣的作者,有各式各樣的小說。若說一定要怎樣才算小說,魯迅的小說有些就不是小說,如《頭發(fā)的故事》、《一件小事》、《鴨的喜劇》等!
“我不反對。但這與說你將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散文家有什么矛盾呢?你為什么這樣看重小說,看輕散文呢?”
“我并不這樣。但是人家,包括你在內(nèi)。說我這樣那樣,意思是說我不會寫小說。我氣不忿。以后偏要寫!”
“寫《頭發(fā)的故事》、《一件小事》之類嗎?”
“寫《阿Q正傳》、《孔乙己》!而且至少在長度上超過他!”蕭紅說得斬釘截鐵。
聶紺弩笑道:“今天你可把魯迅貶夠了?墒悄阒,他是多么喜歡你呀!”
“是你引出來的呀!”蕭紅也笑了起來,“說點正經(jīng)的吧。魯迅的小說,調(diào)子是很低沉的。那些人物,多是自在性的,甚至可以說是動物性的,沒有人的自覺,他們不自覺地在那里受罪,而魯迅卻自覺地和他們一齊受罪。如果魯迅有過不想寫小說的意思,里面恐怕就包括這一點兒理由。但如果不寫小說,而寫別的,主要的是雜文,他就立刻變了,最開始到最后都是個戰(zhàn)士、勇者,獨立于天地之間,腰佩翻天印,手持打神鞭,呼風(fēng)喚雨,撒豆成兵,出入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即使在說中國是人肉的筵席時,調(diào)子也不低沉。他指出這些,改革這些,和這些東西戰(zhàn)斗!
“依你說,魯迅竟是兩個魯迅。”聶紺弩又笑了。
蕭紅也笑道:“兩個魯迅算什么呢?中國現(xiàn)在有一百個、兩百個魯迅也不算多!
聶紺弩笑說:“你這么能扯,我頭一次知道!
接著,他們兩人又談到了《生死場》。這是蕭紅的成名作,魯迅先生曾盛贊《生死場》,認為小說“寫出了東北人民生的堅強,死的掙扎”。許廣平在《追憶蕭紅》中提到,每逢和朋友談起,魯迅總是推薦蕭紅,認為在寫作前途看起來,蕭紅更有希望。
聶紺弩當然也十分欣賞《生死場》,他對蕭紅說:“蕭紅,你說魯迅的小說調(diào)子低沉,那么,你的《生死場》呢?”
蕭紅說:“也是低沉的。”沉吟了一會兒,又說:“也不低沉!魯迅以一個自覺的知識分子,從高處去悲憫他的人物。他的人物,有的也曾經(jīng)是自覺的知識分子,但處境卻壓迫著他,使他變成聽天由命,不知怎么好,也無論怎樣都好的人了。這就比別的人更可悲。我開始也悲憫我的人物,他們都是自然的奴隸,一切主子的奴隸。但寫來寫去,我的感覺變了。我覺得我不配悲憫他們,恐怕他們倒應(yīng)該悲憫我呢!悲憫只能從上到下,不能從下到上,也不能施之于同輩之間。我的人物比我高。這似乎說明魯迅真有高明處,而我沒有,有的也很少。一下就完了。這是我與魯迅不同之處!
“你說得好極了?上О殃P(guān)鍵問題避掉了,因之,結(jié)論也就不正確了……”
他們兩人這樣的談話,在聶紺弩等待交通工具的時候,是經(jīng)常的事情。一天,聶紺弩和蕭紅又漫步在西安正北路上,邊走邊談。朦朧的月光照著蕭紅嬌小的身影,她穿一件絳色舊棉襖,外披黑色小外衣,氈帽歪戴著,冬夜的風(fēng)吹拂著她帽外的長發(fā)。路上極少行人,他倆沿著路邊慢慢地踱步。她一邊說,一邊用手里的小竹棍敲著路過的電線桿和街樹,像一個頑皮的小孩子一樣。其實她內(nèi)心并不寧靜,說話似乎心不在焉的樣子;且像小麻雀一樣一跳一跳的,臉色跟月色一樣。
在聶紺弩的印象中,蕭紅還是掛牽著現(xiàn)在不知在何方的蕭軍,她講了許多話,大多是談蕭軍。她感嘆道:“我愛蕭軍,今天還愛。他是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在思想上是個同志,又一同在患難中掙扎過來!可是做他的妻子卻太痛苦了……我忍受屈辱,已經(jīng)太久了……”
蕭紅接著又談到和蕭軍共同生活的一些實況,蕭軍在上海和別人戀愛的經(jīng)過……所有這些,聶紺弩雖然也曾零星地聽說過,但是并不知道詳情。聽蕭紅談起,才知道一個家庭在美好的外殼下,蘊涵著多少苦痛和酸澀!
這時,聶紺弩不禁想起那天在臨汾車站和蕭軍的談話。當時,他還以為只有蕭軍蓄有離意,現(xiàn)在聽見蕭紅訴說她的屈辱,才知道她其實也跟蕭軍一樣。他想,臨汾之別,二蕭大概彼此都明白是永久的了。
最后,蕭紅突然說:“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她舉起手中的小竹棍,遞過去給聶紺弩看:“這,你以為好玩嗎?”那是一根二尺多長、二十幾節(jié)的軟棍兒,只有小指頭那么粗。蕭紅說過,是在杭州買的,帶在身邊已經(jīng)一兩年了!鞍滋斓臅r候,端木蕻良要我把小竹棍送給他,我答應(yīng)說是明天再說。明天,我打算放在箱子里,對他說是已經(jīng)送給你了。他問起,你就承認有這回事,行嗎?”
聶紺弩不假思索地馬上答應(yīng)了。憑聶紺弩的印象,蕭紅是討厭端木蕻良的,常說他是膽小鬼、勢利鬼、馬屁精,一天到晚裝腔作勢的?墒,聶紺弩馬上又想到,他近來似乎沒有放松每一個接近蕭紅的機會,莫非他是在向她發(fā)動“攻勢”嗎……
聶紺弩記得蕭軍臨汾臨別時的囑托,就關(guān)照蕭紅:“飛吧,蕭紅!記得愛羅先珂童話里的那幾句話嗎:‘不要往下看,下面是奴隸的死所!’……”
四
不久,周恩來為聶紺弩聯(lián)系好了去延安的車子,丁玲也有事要回延安,便與之同行。臨行的前一天傍晚,聶紺弩在馬路上又遇見了蕭紅。
“你吃過晚飯沒有?”蕭紅問。
“沒有。正想去吃。你呢?”聶紺弩答道。
“我吃過了。但是我請你!
“那又何必呢?”
“我要請你,今晚,我一定要請你!
進飯館后,蕭紅替聶紺弩要了兩樣菜,都是他愛吃的,并且斟上了酒。蕭紅隔著桌子望著他,自己不吃也不喝。聶紺弩說:
“蕭紅,一同到延安去吧!”
“我不想去!
“為什么?說不定會在那里碰見蕭軍!
“不會的。他的性格不會去,我猜他到別的什么地方打游擊去了!
聶紺弩后來回憶這最后的晚餐時說:“吃飯的時候,我沒有說話,她也不說話,只望著,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好像窺伺她的久別了的兄弟姐妹是不是還和舊時一樣健飯似的,在我的記憶里,這是她最后一次含情地望著我。我記得清清楚楚,好像她現(xiàn)在還那樣望我似的。我吃了滿滿三碗飯。”――這記憶是如此清晰,令聶紺弩終生難忘。
“要是我有事情對不住你,你肯原諒我嗎?”出了館子后,蕭紅說。
“你怎么會有事對不起我呢?”
“我是說你肯嗎?”
“你的事沒有我不肯原諒的!
“那個小竹棍兒的事,端木沒有問你吧?”
“沒有。”
“剛才,我已經(jīng)送給他了。”
“怎么,送給他了!”聶紺弩突然感到是一個不好的預(yù)兆,“你沒有說已先送給我了嗎?”
“說過,他壞,他曉得我說謊!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聶紺弩說:“那小棍兒只是一根小棍兒,它不象征著別的什么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蕭紅扭頭望著別處,“早告訴過你,我怎樣討厭誰?”
“你說過,你有自我犧牲精神!”
“怎么談得上呢?那是在談蕭軍的時候!
“蕭軍說你沒有處事經(jīng)驗!
“在要緊的事上,我有!”不知道是聶紺弩重提蕭軍說的話觸痛了蕭紅,還是因為她已經(jīng)單方面做出了與蕭軍分手的決定,她的話說得堅決而艱難,但是聽得出這聲音在發(fā)顫。
“蕭紅,”聶紺弩再次真摯地提醒她說,“你是《生死場》的作者,是《商市街》的作者,你要想到自己在文學(xué)上的地位,你要向上飛,飛得越高越遠越好……”
第二天,蕭紅來為聶紺弩和丁玲送行。人很多,聶紺弩在車上向人叢中的蕭紅做出飛的姿勢,又用手指著天空。蕭紅會心地笑著點了點頭。
看到蕭紅的微笑,聶紺弩的心中似乎寬慰了許多。但后來發(fā)生的事使聶紺弩后悔莫及,他覺得自己沒盡到責(zé)任,那大鵬金翅鳥,被她的自我犧牲精神,從天空,一個筋斗,栽到“奴隸的死所”上了!
五
1946年1月20日,聶紺弩在四川寫就《在西安》一文,真實地描繪蕭紅處在那個時代的思想感情脈絡(luò),是一篇研究蕭紅生平和作品的重要文章。這是聶紺弩為蕭紅逝世五周年紀念寫的,文章的一開頭還有兩句詩:“何人繪得蕭紅影,坐斷青天一縷霞!
1951年離港時,聶紺弩特地到蕭紅墓(在香港淺水灣)告別,這記錄在他的詩篇中:
浣溪沙?掃蕭紅墓
淺水灣頭浪未平,
禿柯樹上鳥嚶鳴,
海涯時有縷云生。
欲織繁花為錦繡,
已傷凍雨過清明,
琴臺曲老不堪聽。
1957年以后,聶紺弩歷經(jīng)坎坷。60年代他剛從北大荒回京,就非常惦記著蕭紅墓。他在1962年和香港友人高旅開始通信不久,寄贈高旅的一首詩里也重提此事:“終朝驢背祭詩神,萬里豬肝累使君。塞北音書杳鴻雁,江東父老隔泥云。燕山細雨含羞草,南海微風(fēng)織錦紋。問淺水灣無恙否,幾時同上小紅墳!保ā都砩髦x寄罐頭》)那時他還不知道蕭紅墓已不在淺水灣了。
高旅在蕭紅生前可能和她并沒有什么交往,但1957年7月蕭紅墓從香港淺水灣遷往廣州的儀式他卻參加了。大概是高旅把遷墳的事告訴了聶紺弩,于是1964年聶紺弩南游到廣州時,專程去銀河公墓祭奠蕭紅, 這時他已年過花甲,回來后寫下了《蕭紅墓上》六首七律詩,編《散宜生詩》時,保留的四首題為《再掃蕭紅墓(四首)》。其中寫道:
匍匐靈山玉女峰,
暮春微雨吊蕭紅。
遺容不似墳疑錯,
碑字大書墨尚濃。
生死場?起時懦,
英雄樹挺有君風(fēng)。
西京舊影翩翩在,
側(cè)帽單衫鬢小蓬。
聶紺弩南游回京后,就請名畫家尹瘦石按照蕭紅的遺照畫了一幅像,又請陳邇冬在畫像上題寫了他的《蕭紅墓上》七律六首。這就誕生了一件詩、書、畫三絕的藝術(shù)瑰寶。
《蕭紅選集》在20世紀80年代,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作為蕭紅生前摯友的聶紺弩應(yīng)約寫了序言,他追述早年與蕭紅的友誼,肯定了蕭紅的文學(xué)成就,寫得文情并茂,其誠可鑒天日,充分表達了聶紺弩對蕭紅的一片深情!
。ㄘ(zé)任編輯/譚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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