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凌叔華] 至情至性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凌叔華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現代評論派、新月派的著名女作家,與當時中國知識界的著名人物胡適、徐志摩、丁西林等人過從密切。她于20年代后期因小說《酒后》收獲盛名,由于善于描寫女性復雜、細膩的心理,而成為“閨秀派”的杰出代表。著有短篇小說集《花之寺》、《小哥兒倆》以及散文集《愛山廬夢影》等作品,自傳體小說《古韻》廣受讀者歡迎。
一
1900年3月25日,凌叔華出生在北京的一個官宦之家。父親凌福彭和藹可親、頗有才華,清末民初先后擔任順天府尹、直隸布政使、北洋政府約法會議員、參政員等職務。母親略通文墨,是父親幾個妻妾中的一位。凌叔華是這個家庭的第十個孩子,家里人親切地稱她為“小十”。她自幼在辜鴻銘的指導下學習英文和古代詩詞,先后師從王竹林、郝漱玉學習中國畫。凌叔華從小就立志為母親爭氣,因讀書有天分而被揶揄為將來的“女狀元”。
1919年她進入直隸第一女子師范讀書,與日后成為周恩來夫人的鄧穎超同窗。在校期間,因經常在校報登載文章,結識比她低一級的學妹許廣平。巧合的是,幾年后,她們分別成為陳西瀅、魯迅這對筆墨冤家的戀人。魯迅與陳西瀅雖然打過“官司”,但是他并沒有因此而遷怒于無辜的凌叔華,他編輯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照樣收錄了凌叔華的作品,并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稱她描繪出了“高門巨族的精魂”。
凌叔華最初走上小說創(chuàng)作的道路,與周作人的指導、提攜分不開。
在直隸第一女師學習兩年后,凌叔華進入燕京大學繼續(xù)讀書。這一時期,她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周作人時任北京大學和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授,還在燕京大學兼職擔任新文學系主任,為學生開設國語文學和文學通論、習作及討論課程。
1924年9月1日,凌叔華“冒昧”地寫信給周作人,請求他額外地收下自己這個“愚魯”的學生。初次寫信,凌叔華倒也不卑不亢,她自報家門說:“濫讀各種書籍,這是女學生缺少的特性,也是我能自夸的一點長處。”“中國的女作家也太少了,所以中國女子思想及生活從來沒有叫世界知道,對于人類貢獻來說,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彼孛疗缴呐畬W生的自信和勃勃朝氣打動了忙碌的老師,六天后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凌叔華欣喜不已,馬上把一冊白話文習作寄給了“周先生”。在周作人的推薦下,凌叔華的小說《女兒身世太凄涼》于1924年1月13日在《晨報副刊》發(fā)表。
不久,《晨報副刊》收到一封稿件,對《女兒身世太凄涼》提出批評,并爆料凌叔華已出嫁又離婚的傳聞。
事出有因。
九歲那年,凌叔華隨同父親旅居日本。這期間,父親曾經和把兄弟趙秉鈞口頭約定結為兒女親家,后來趙秉鈞去世,婚約之事不了了之。
《晨報副刊》的編輯出于對凌叔華的尊重,把稿件交由周作人轉給凌叔華。
這種捕風捉影的緋聞,使凌叔華覺得可笑而又討厭。她給周作人的信中說:“學生在燕大兩年多,非旁聽生,那投稿人想是有意捏造。此人想因在英文文學會中,被我證明其演說之錯誤(因我為古人抱不平之故),同學誹笑之,故作此齷齪之報復手段耳!
小說是自己推薦發(fā)表的,現在作者受到這樣的攻擊,周作人覺得有責任出來痛斥一下造謠者。2月25日,他以荊生的筆名發(fā)表《卑劣的男子》一文為凌叔華辟謠:“有女子做了一篇小說登在報上,不久,就有一個男子投寄一篇批評,尋求作者的身世,惡意地加上許多附會!
此后,凌叔華又陸續(xù)發(fā)表了一些作品,在文壇有了一定名氣。
二
1924年4月印度詩人泰戈爾訪華是中國知識界的一件大事。凌叔華在5月6日的宴會上認識了泰戈爾。時值陳師曾、齊白石等人組織的北京畫會,選擇在5月7日在干面胡同凌家的大書房開。由于泰戈爾的關系,凌叔華邀請了印度畫家南達拉?波斯與會。
胡適、徐志摩、丁西林等人聽說后,也隨泰戈爾一行進入凌家。凌叔華當然知道胡適?徐志摩,可能還隱約聽說過徐志摩瘋狂追求林徽因的趣事。她不知道的是,徐志摩作為泰戈爾的翻譯,與泰氏形影不離,林徽因也經常出現在“詩哲”講演的各種場合,徐、林的朝夕相處,使徐志摩對林徽因的感情再度升溫。
5月7日的招待會,由于凌叔華母親未雨綢繆,提前為客人們預定了美味的中國點心而開得相當成功。凌叔華與泰戈爾交談甚歡,她端莊、大方、才情橫溢、與眾不同。這次集會之后,她與徐志摩、胡適等人的來往密切了不少。
據說徐志摩幾次懇請?zhí)└隊栟D達他對林徽因矢志不移的愛,搞得泰戈爾很為難。畢竟林徽因和梁思成早已確定愛情關系,并得到雙方家長的同意。老頭被他纏得不耐煩時,只能幽默地扔下一句:我覺得凌叔華比林徽因更好,來搪塞多情的徐志摩。這場一廂情愿的單相思,最終因林徽因與梁思成的雙雙出國而使徐的希望變得更加渺茫。
好在徐志摩已經熟識另一個愿意聽他傾訴一腔詩人熱情的女子――凌叔華。
在和陸小曼戀愛之前,徐志摩、凌叔華之間書信往來頻繁。凌叔華成了徐志摩最忠誠的“通信員”,徐志摩總是不吝嗇地表達對凌叔華的賞識和感激。在徐志摩的眼中,凌叔華不同于普通的女子,誠摯、俠義,通情達理。與凌叔華說話,他是自然的、不用掩飾什么的,因此是快樂的,即使說些“瘋話”,凌叔華也是理解他的意思的。徐志摩的信總是洋洋灑灑,下筆千言,用他的話說就是獲得了舌頭的解放。
但是,凌叔華和陳西瀅戀愛了。
徐志摩在與陸小曼的交往中,愛上了這位美麗、婚姻生活有些不如意的有夫之婦。
凌叔華幾乎和徐志摩同時認識陸小曼。那時陸小曼還是徐志摩的朋友、和他同門的師兄弟王賡的妻子。徐、陸戀愛曝光后,外界一般認為徐志摩是一個視感情為兒戲的風流才子。陸小曼也備受冷眼,苦悶不已。陸小曼寫信給凌叔華,表達自己的心跡。凌叔華說小曼對她的倚重,“猶使我驚喜我的心不白用”。她告訴胡適,徐、陸兩人是因為“感遇而成知己”,“我信他們倆孩子氣是有的,相當同情是有的,但絕無背友背夫的事”。此時,凌叔華對徐、陸戀情還是有所保留的,后來她的態(tài)度才轉為支持。
流言飛語,不絕于耳。凌叔華力勸徐志摩出國避避風頭。
其實,叔凌華又何嘗沒有因與徐志摩的友情而遭受流言呢,她堅定地說:“我與志摩永久是文學上的朋友,寫此信純粹本于愛護同道至誠而已。”雖然徐志摩是“新”潮人士,可是唾沫紛飛,一時也有些扛不住了。1925年初,徐志摩不得不暫時惜別熱戀的陸小曼,乘火車經西伯利亞前往歐洲。旅途中,他寫信給陸小曼打發(fā)時光。寫于1925年3月18日的一封信中,他說在自己的女友中,“叔華是我的一個同志”。半個多世紀之后,凌叔華這樣說起青年時期的朋友:“至于我同志摩的感情,真是如同手足之親,而我對于文藝的心得,大半都是由于他的培植。小曼知道得很清楚!
徐志摩1925年9月回到北京,接替孫伏園辦《晨報副刊》。
凌叔華是積極支持徐志摩的事業(yè)的。為了使刊物煥然一新,徐志摩決定啟用新的目錄圖案。可是畫圖案的人選遲遲落實不下來,眼看出刊的日期一天天來到,徐志摩一籌莫展。他跑到凌叔華家大倒苦水。凌叔華禁不住徐志摩的再三央求,答應幫忙。她翻遍了家里的箱子,才在一本畫冊上選了一幅半裸仕女圖,認真描好,交給徐志摩,算是解了朋友的燃眉之急。
刊物付印前夕,朋友們舉行了一個聚餐會,祝賀辛苦操勞很久的徐志摩,凌叔華也在座。聚餐會上觥籌交錯,話題自然離不開第二天出版的《晨報副刊》。有人問起圖案時,徐志摩告訴他們是凌叔華描制的,當場就有人責怪徐志摩大意,因為他在凌叔華小說《中秋晚》后加的“附記”中,簡單地提到目錄圖案是凌女士提供的,卻沒有說明原來的出處。凌叔華有些忐忑不安,會不會被人指責為抄襲呢?遺憾的是,刊物已經拿去印刷,再改也來不及了。只有徐志摩覺得過幾天補個“說明”也不遲。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徐志摩太忙了,忘記了寫“說明”的事。
10月8日,一篇《似曾相識的〈晨報副刊〉篇首圖案》赫然出現在《京報副刊》上。署名重余的作者怒氣沖沖地說:“那些個文學家藝術家到現在都沒有一點兒聲息,難道對于竊賊是不愿發(fā)覺嗎?”徐志摩看到“竊賊”一詞才后悔不迭,他馬上寫信給《京報副刊》主編孫伏園,說明原委,孫如其所請把來信登載在次日出版的報刊上。經此風波,《晨報副刊》只好把凌叔華描制的圖案撤掉,換成聞一多新作的圖案。幾個月后還是有人重提“剽竊”之事,弄得徐志摩再次致信《語絲》主編周作人解釋一通。“剽竊”風波才漸漸平息下去。
1926年7月,凌叔華與陳西瀅結婚。徐志摩不會因為凌叔華嫁作人婦而疏遠這個“文學上的朋友”。1928年5月,北伐軍向北進發(fā),北京城一時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徐志摩5月9日寫信給陸小曼,說要到叔華家住幾天,她家中沒有男子,叔華人又膽小,字里行間難掩對凌叔華一家的關心。
有這樣的朋友,凌叔華應該是很欣慰的。
1928年陳西瀅受聘為武漢大學教授,凌叔華隨夫前往,但是并不擔任教職,夫婦倆住在武昌西北曇花林。凌叔華自幼長在北京,一生都難以忘懷那里的一草一木,此次來到“武昌這個具有中國城市各種劣點的地方”,“時時悶得要哭”。1929年到1934年凌叔華擔任北平古物陳列所專門委員,經;氐奖逼絽⑴c朋友之間的游樂。1931年6月,徐志摩、凌叔華夫婦與在北平的友人交游頻繁。
可是這樣的日子也為時不多了。
11月,徐志摩在從上;乇本┑耐局,不幸遇難。徐志摩的過早離去,讓凌叔華悲痛不已!拔蚁胛业牧α侩m則有限,在我們告別生命之前,我們總得盡力為這丑化中的世界添一些子美,為這賤化的標準墮落的世界添一些子價值!毖元q在耳,斯人已逝。
1925年徐志摩去歐洲時把自己的一只 “八寶箱”交給凌叔華保管,“八寶箱”里面有徐志摩在英國讀書時的英文日記、陸小曼的日記以及部分文稿。凌叔華本打算用這些資料為徐志摩作傳記的。沈從文就聽徐志摩說過,叔華是最適合料理箱子的人。
事情并不那么簡單。
胡適等人計劃出版徐志摩遺著,向凌叔華索要這些日記,凌叔華忍痛割愛交出來一部分。她自己也打算編輯《志摩信札》,曾經向林徽因搜集徐志摩過去寫給林徽因的信,未果。當她得知胡適把到手的日記交給了林徽因后,十分著急,她害怕陸小曼的日記牽涉是非太多。所以,當林徽因按約定到凌叔華家去取另外一部分日記時,凌叔華借口外出,留便條說一時未找到,需要等幾天。
但在胡適的說合下,她才把半本徐志摩的日記送到林家。幾番交涉下來,林徽因才看到一半日記,不滿之情有之,委屈有之,她情緒激動地連寫兩封信給胡適,表達對凌叔華“出爾反爾”的不滿。
胡適不得不再來干涉,對凌叔華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嚴厲了。壓力之下,凌叔華把全部日記交了出來。
無奈也好,不平也罷,“此事以后希望能如一朵烏云飛過清溪,彼此不留影子才好。否則怎樣對得住那個愛和諧的長眼人(按:此指徐志摩)”!
凌叔華只能怪自己流年不利了。
“八寶箱”事件平息后,凌叔華和胡適重歸于好。只是她晚年回憶往事時,并沒有因為年代久遠而淡忘這只箱子帶給她的傷害,言語間對胡適偏向林徽因有明顯的怨氣。
唯有對陸小曼,凌叔華始終是同情的、照顧的。盡管陸小曼在徐志摩在世期間大手大腳,索要不已,徐志摩不得不疲于奔命兼職賺錢。凌叔華以為,以往的一切過錯都是環(huán)境與習慣使然,現在志摩已經逝去,責怪小曼又有什么意義呢?徐志摩去世后,陸小曼的衣食來源幾近斷絕,多虧凌叔華從中溝通,徐父才答應給她有限的資助。在給胡適的一封信中,凌叔華請求胡適托人去看看小曼,她相信大家的信任一定可以讓小曼真誠地做人,對得起徐志摩對她的付出和心血。
凌叔華沒有看錯。后來,喪夫的陸小曼僅在出版志摩遺著方面的努力也足以讓那些責難她的人緘口無言?箲(zhàn)勝利之后,凌叔華隨陳西瀅到歐洲,和陸小曼交往不多。20世紀70年代回國時,她曾經要求去看陸小曼,因種種原因未能成行。
三
凌叔華能夠與英國意識流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成就一段“翰墨因緣”,不得不提的一個牽線人就是朱利安?貝爾。
朱利安是伍爾芙的姐姐文尼莎?貝爾的兒子,一位年輕的詩人,出于對中國的熱愛千里迢迢來到中國。1935年,他到武漢大學教書。凌叔華的丈夫陳西瀅此時是武大文學院院長,朱利安在武大受到了陳西瀅一家的熱情招待。凌叔華優(yōu)雅的氣質吸引了充滿活力和激情的朱利安:“她,叔華,是非常聰穎敏感的天使……請想象一下那么一個人,毫不造作,非常敏感,極其善良極其美好,生性幽默,生活堅定,她真是令人心愛”, “對食物的品位無可挑剔,她是世上所有羅曼蒂克男人的夢想”。
朱利安的率真、浪漫情懷也給凌叔華死氣沉沉的生活帶來了一縷輕快的和風?芍炖彩瞧床欢ǖ,二十六七歲正是一個不需要太多承諾的輕狂歲月。他只屬于那些需要他噴灑一腔熱血的土地。1937年春天,朱利安帶著對中國?對凌叔華的依依不舍奔赴西班牙戰(zhàn)場,幾個月后,他血灑疆場,年僅二十九歲。
朱利安的離去給凌叔華很大的刺激。她后來沒有對朱利安做過文字式的紀念,可過往的一切怎么能夠完全忘記,她已經把那段短暫而美好的相遇塵封在心靈的某個角落,化為寂寞無助時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動力。
殘酷的戰(zhàn)爭迫使所有的人起來斗爭。凌叔華走出家庭,于1937年10月參加武漢大學戰(zhàn)時服務團婦女工作組,前往漢陽鸚鵡洲傷兵醫(yī)院慰勞抗日傷兵。年底,武漢大學遷到了四川省樂山縣,她的家也隨之搬到了樂山,在這個偏僻的小縣城里,曾經恬淡?閑適地寫小說的女作家,似乎已經沒有興致寫些閨房里的小姐?太太們的是非愛恨了,她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消磨無聊而又像靜止不動的時間。她時常會想起朱利安走的時候要她為自己的寫作訂一個計劃的勸告,但是糟糕的心境和惡劣的環(huán)境使她無法進行任何有意義的事。
該如何做?凌叔華拿出了封存了很久的一本書――伍爾芙的《一間自己的房間》。書籍是催人上進的良藥,或許它能為自己的身體注入一些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慢慢地,她沉浸在這篇充滿幽默和智慧的小說里,伍爾芙所表現的獨立精神吸引了她,尤其是“一個女人想要寫小說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的觀點,讓她忍不住稱贊伍爾芙的明智。
寫信給伍爾芙!說不定她會給出一些很好的建議。那時,凌叔華一定想起了朱利安,一股強烈的生命意識的暖流充塞身心。沒有錯!伍爾芙肯定會有辦法的。
凌叔華寫信訴說無法排擠的苦惱、戰(zhàn)爭帶來的陰影以及無法打起精神的無力感。同是對世界充滿愛心的作家,同是受到戰(zhàn)爭折磨而又心靈敏感的女子,凌叔華的痛苦又何嘗不是伍爾芙的痛苦呢?伍爾芙憎恨戰(zhàn)爭,是戰(zhàn)爭使她失去了她心愛的朱利安,再也沒有人在她面前承歡了。人類需要互相提攜,尤其是在人類遭受戰(zhàn)爭這樣的劫難時。
果然,伍爾芙回信了,她給凌叔華開出的方子是工作:“我確信,工作是此時一個人能活下去的唯一途徑。”
伍爾芙的工作十分繁忙和辛苦,一直以來她都活在頭痛病的折磨之中。她知道,對于凌叔華的寫作,沒有必要作過多的指導。她明白只有在作品里注入自己的感情,作品才會有生命力,所以只需要隨心所欲地寫那些有趣的經歷,至于其他的技巧問題總是能夠解決的。在伍爾芙的鼓勵下,凌叔華開始了《古韻》的寫作,這些描述自己童年生活的故事,通過航空信斷斷續(xù)續(xù)地寄給伍爾芙,受到了伍爾芙的贊賞。伍爾芙說,它非常有魅力,我很喜歡它。伍爾芙熱心地為凌叔華寄來《夏洛蒂?倫勃朗傳》以及蘭姆的散文集,不厭其煩地提醒她堅持寫作。
但是局勢的惡化使凌叔華難以把《古韻》的寫作繼續(xù)下去。
1939年8月19日,樂山縣城遭到日軍大肆轟炸,城里城外一片火海。年底,留在北平的母親去世,凌叔華攜女兒小瀅回家奔喪。北上的路上,陳西瀅戰(zhàn)爭期間的反日言論致使母女倆遭到日本憲兵的嚴格盤查。在北平期間,凌叔華決定留在燕京大學任教。這一年,凌叔華偶爾有文字發(fā)表。1941年年底,燕京大學陷入敵手,凌叔華重返西南。
而在英國,早在1939年7月6日伍爾芙寫給凌叔華的信中,就提到飛機不斷地在其居住的塔斯維克廣場五十二號上空盤旋,倫敦周圍布滿了防空掩體。戰(zhàn)爭的陰霾在伍爾芙的心頭揮之不去。在她遷到修士居之后,伍爾芙這樣描述當時的氣氛:“前一段時間,我沒有讀你的稿子,也沒有寫信討論它,一個原因是英國的局勢令人感到不安,我們幾乎確認,戰(zhàn)爭已迫在眉睫,一切準備都做好了,連防毒面具都發(fā)下來了;還發(fā)布了命令,讓騰出房子收容倫敦疏散的兒童。在這種氣氛下,一個人是很難集中心思在書本上的,F在,那一陣緊張至少是暫時過去了!蓖ㄟ^這些偶爾被伍爾芙提及的關于戰(zhàn)爭的詞語,在她壓抑著不安的低沉語調里,仿佛有一種不祥的東西在預示著悲劇命運的到來。
戰(zhàn)爭使凌叔華和伍爾芙的通信中斷了。
1940年9月10日的一次空襲差點兒使伍爾芙的家化為烏有,她和丈夫倫納德不得不連夜搬遷他們經營很久的霍加斯出版社,正是這個出版社在20世紀30年代的盈利使夫婦兩人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從事寫作,經常和朋友們汽車旅行,舉辦各種有意思的聚會。
他們在倫敦的住宅沒有逃脫被炸毀的厄運。
1941年3月27日,一生都受到死亡陰影籠罩?遭受精神病痛折磨的伍爾芙,在經歷了眾多朋友的死亡,精心構筑的家園被破壞之后,終于精神崩潰。3月28日一大早,伍爾芙在寫完給丈夫的最后一封信后,偷偷走出了家門,她步履蹣跚地走到河邊,毅然地沉入了河里,一個偉大的?天才的作家就這樣結束了59歲的生命,留下一生愛護自己的丈夫倫納德獨自悲痛。
幾天之后,她的尸體才被找到。
六年后,凌叔華來到英國,她懷著對伍爾芙戰(zhàn)時慷慨幫助的感激之情,以及對這位一生孜孜不倦獻身于文學寫作的作家的敬仰之心,虔誠地參觀了伍爾芙生前的最后一個住所修士居。
她定居在倫敦亞當森街二十四號,很快與英國作家維特?薩克維爾?韋斯特成為朋友。
一次韋斯特邀請凌叔華到她家里喝茶,交談中,韋斯特問凌叔華有沒有嘗試著用英文寫作,凌叔華提起了戰(zhàn)時曾經給伍爾芙寄過手稿的往事,只可惜這些手稿由于戰(zhàn)時的顛沛流離而不知所終。韋斯特和伍爾芙是好朋友,她馬上找到伍爾芙的丈夫倫納德?伍爾芙。在倫納德的幫助下,凌叔華如愿以償地找到了伍爾芙保存的底稿。凌叔華在原稿的基礎上,接著寫作,由于事務繁忙,自傳體小說《古韻》直到1952年才得以完成。1953年,凝聚著兩位女作家心血的作品,由伍爾芙夫婦的霍加斯出版社出版。這部筆墨交往的“結晶”之作一問世,就贏得了英國文學界的廣泛贊譽,《泰晤士報》文學副刊?《環(huán)球》等報紙紛紛撰文介紹。這本書于1969年再版。
定居英國的凌叔華,并沒有閑下來。20世紀50年代后期,為了貼補家用,她在新加坡南洋大學、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教授中國近、現代文學。1968年后,年近七十的凌叔華,還經常應倫敦、牛津、愛丁堡等大學邀請,為那里的學生作中國近代文學和中國書畫藝術的專題講座。期間,凌叔華多次舉辦畫展,獲得極大的反響。
在海外的日子里,凌叔華時刻都在思念著度過童年和青年時代快樂時光的北京,以及祖國的山川大地。她的愿望終于在1972年實現。隨著故人一個個先她而去,凌叔華那顆游子心,越來越割舍不下她的家國之情。落葉是要歸根的,1990年5月16日,在醫(yī)務人員的幫助下,凌叔華躺在擔架上,最后一次看了北海中的白塔、她家的老房子和史家胡同。六天后她長眠于故土北京。
。ㄘ熑尉庉/劉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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