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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來:我比同輩快半拍

發(fā)布時間:2020-06-09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1976年后北大最早的碩士、博士學位獲得者,回憶馮友蘭張岱年的先生風范

  

  ■人物

    

  陳來 哲學博士,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1952年生于北京,祖籍浙江溫州。1976年中南礦冶學院(現(xiàn)名中南大學)地質系畢業(yè)。1981年北京大學哲學系研究生畢業(yè),哲學碩士,同年留系任教。1985年北京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畢業(yè),獲哲學博士。師從馮友蘭、張岱年先生。

    

  主要研究方向為儒家哲學、宋元明清理學。個人專著有:《朱熹哲學研究》、《朱子書信編年考證》、《有無之境———王陽明哲學的精神》、《宋明理學》、《哲學與傳統(tǒng):現(xiàn)代儒家哲學與現(xiàn)代中國文化》、《古代宗教與倫理———儒家思想的根源》、《人文主義的視界》、《陳來自選集》等。

  

  

  “跟很多同齡人相比,我比別人快了半拍:別人忙著準備考77級、78級大學本科的時候,我已經(jīng)準備考研究生了……”本報記者郭延冰攝

  

  從小就不是離經(jīng)叛道的孩子

    

  我的個人歷史沒有什么傳奇色彩,從我自己來講,從小到笪業(yè)姆⒄勾勇嘸?俠此狄彩欠淺R恢碌模?諞恢殖L?募壑迪低誠攏?η笞約耗芄蛔齙猛昝潰涸詒本┏鏨??詒本┠钚⊙е醒В?仙較孿紓?罄從只乩礎?

    

  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是學校最寄期望的三個學生之一,后來上中學,也是學習最好的學生。

    

  我這樣的一種成長線索,跟我的家庭環(huán)境也有一定的關系。我從小生長在外祖父家,母親的姊妹兄弟幾個人從小學習成績都非常好。我和北大的淵源很多,父親是老北大出身,舅舅是北大的研究生,母親的姊妹當中,在北大的人也很多。

    

  說這些只是為了說明我從小不是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孩子,我的表現(xiàn)總是最能適合主流的價值系統(tǒng)的要求和期望。

    

  我的教育背景有兩個因素,一是我所在的小學,還有就是一所私立小學,是由傅作義辦的,解放之后雖然也變成了公立學校,但是教員是原來的學校全盤接收過來的,校長和教員都是一些比較傳統(tǒng)的老先生。我記得我在上五年級的時候,老師每天在黑板上寫一句我們那個年級比較容易理解的論語,我還記得他第一天寫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些對我的影響是比較大的。

    

  上山下鄉(xiāng),我去的是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我所在的一師在最西部,我們連又是最接近沙漠的地方。那個沙漠,只有侯仁之先生研究過,叫烏蘭布和沙漠。這是多年之后我在美國查論文的時候無意中發(fā)現(xiàn),侯先生在1965年寫過那個沙漠。

    

  那里曾經(jīng)存在過一個漢代的古城,我們在那里插隊的時候,遠遠地看去,古城就像一個大土饅頭。

  

  我在那里生活了四年,這四年的生活對我來說等于是把我和原來的生活連接起來了。內蒙古兵團跟其他的地方不太一樣的地方就是軍隊化的管理,那里原來就沒有什么老農場作基礎,所以結構非常單純,完全是軍人、復員軍人和青年學生。雖然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主要是體力勞動,但是符合我的一貫特點,我的綜合表現(xiàn)在那個環(huán)境里還是顯得比較優(yōu)秀,離開的時候,我在那里做到了知識青年男生中最高的級別。

  

  英語不好沒敢報西方哲學史

    

  1973年,當時上大學還是通過推薦的方式,我是惟一一個全連全票通過的,十六票。如果按照我在團里的表現(xiàn),我上北大清華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那年有了考試。我之所以沒有上北大清華,是因為那一年我的成績不夠好。結果被分到了湖南中南礦冶學院,現(xiàn)在叫做中南大學。

    

  在大學期間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學習非常自由,我所有的專業(yè)課都是我自己學的,而不是跟老師學的,我一般是提前一到兩個學期把專業(yè)課自學完,然后把其余的經(jīng)歷都用在學校里能夠讀到的文科書上。因為是自學,對我有一個很大的幫助,當時有很多的課程,像物理化學、像微積分,都沒有好的教材,我自學用的都是自己從家中帶去的蘇聯(lián)人寫的然后被翻譯成中文的教材。因為是翻譯,所以都不是很順,我在自學的時候總是用自己的語言把那些重要的原理理順一遍,這對于我以后的寫作有很大的影響。

    

  然后就是泡在圖書館看文科書,記憶比較深刻的就是當時尼克松訪華時所寫的《六次危機》,還有肯迪尼的顧問邦迪所寫的《出類拔萃之輩》等等。當時最下工夫看的就是蘇聯(lián)人敦尼克編寫的《哲學史》,七卷本。可以說,在那一段時期內,我的個人興趣已經(jīng)形成了。

    

  1976年畢業(yè)之后,我被分在冶金地質研究所,在通縣邊上。到了1977年的秋天,國家開始恢復高考制度和研究生招生制度,因為我已經(jīng)讀完了大學,所以就參加了那一年的研究生考試。

  

  因為那一年參加考試的人都是倉促上陣,招生的單位也少,報名考試的人也不夠,所以后來推遲了幾個月,跟1978年報名考試的人合在一起參加考試。當時我想報政治經(jīng)濟學,北京沒有,只有人大有一個經(jīng)濟學說史專業(yè),我對那個專業(yè)的興趣,還沒有對哲學史的興趣大,所以就報了北大的哲學史。又因為自己的英語不好,沒敢報西方哲學史,就報了中國哲學史,后來才知道,其實報考西方哲學史的那些人,英語不一定比我們好。

  

  杜維明一句話被請去哈佛

  

  關于跟著張岱年先生讀書的生活,我曾經(jīng)寫過文章,就不細說了。跟很多同齡人相比,我比別人快了半拍:別人忙著準備考77級、78級大學本科的時候,我已經(jīng)準備考研究生了;
我1981年研究生畢業(yè)留在學校里教書的時候,很多人大學還沒有畢業(yè);
等他們1982年考研究生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博士生了;
而我1985年博士生畢業(yè)、1986年破格升副教授的時候,他們還在讀博士;
我1990年做教授的時候,我的同齡人還都是講師。

    

  說這些不是說職稱和資歷,其實是想說我學術上成熟的過程。我覺得,我們1978級的研究生在學術史意義上跟前代的差別,就我個人來講,主要是一個“接”的問題:從哪兒接?接得上接不上?我入學的時候,讀的是馮(友蘭)先生的書,聽張(岱年)先生的課。張先生一下子就把我?guī)У搅松蟼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學術傳統(tǒng)。在五十年代畢業(yè)的我們的前輩學者,是在一個完全跟三四十年代的學術傳統(tǒng)割斷的環(huán)境里成長起來的,當時的風氣是一味地追求新方法,而且在學術層面來說,受到的干擾比較多。而且,由于條件的發(fā)展,我們當時已經(jīng)能夠跟國際學術接軌了,這些是前輩學者所不具備的條件。要說差異,我覺得這是最大的差異。就這樣,我就成了北京大學1976年之后的第一屆研究生,同時也是第一屆博士生,這樣的人,北大大概只有我一個。

  

  1986年我去哈佛了。我去哈佛,跟杜維明先生有很大關系,1985年,杜維明先生在北大上課,回到美國之后,他在費正清研究中心的一個雜志上寫了一篇文章,在那篇文章里杜維明先生說:“北京大學把他第一個人文學的博士授予了一位年輕儒家學者。”其實在那一年,我們學校有四個人同時畢業(yè),我因為是第一個答辯,所以杜維明先生才有了那樣的說法。杜維明先生的文章發(fā)出來之后,哈佛對我做出了邀請,我在哈佛待了兩年。

  

  做馮友蘭助手專門提意見

  

  從1985年到1990年除了兩年在哈佛,在國內的時間主要的工作就是做馮友蘭先生的助手。當時馮先生要寫《中國哲學史新編》,需要助手,他的助手有好幾個,有的負責每天給他讀報,有的負責給他記錄稿子,有的幫他找材料。我的工作說起來其實比較簡單,在他寫每一章之前,把我找去談他的想法,然后問我的意見,寫完之后,再給我看,讓我再提意見。我的意見,馮先生一般會同意,因為我不是破壞馮先生的原意,而是維護馮先生邏輯的一致。

    

  馮先生在寫到梁漱溟那一章時,我看了之后,感覺不夠積極,覺得文章只是批評了梁的弱點,對于梁的意義闡發(fā)得不夠。馮先生看了之后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又添加了一部分。

    

  你如果看馮先生的《中國哲學史新編》,你會注意到,馮先生在書中說到一些人對于書提了意見,但是他特別提出“陳來同志提了重要意見”。

    

  跟馮先生接觸非常多,值得回憶之處也特別多,比較有意思的事情就是馮先生給我命字。古人的字是由老師來命的,大學者給學生命字,一般都要寫一篇文章,說明命字的道理,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不太講這個了。那時候我請馮先生給我命字,馮先生專門寫了一篇文章《為陳來同志命字說》,給我命字“又新”,那篇文章,后來收入了馮先生的文集。后來蔡仲德先生也請馮先生命字,那時候,馮先生身體已經(jīng)很不好了,只寫了很短的一篇。

    

  兩個人對我的學術影響最大,一個是張先生,一個是馮先生。張先生對我的影響是很明顯的,從碩士論文到博士論文手把手地帶我。但是我跟馮先生的關系呢?我自己沒有覺得怎么受到馮先生的影響,但是我寫王陽明,你看看書名,《有無之境》,這就接近馮先生了。

    

  可能馮先生給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吧。

  

  ■記者手記

    

  陳來的敘述讓我注意到,從學術史角度來說,有兩點,一個是“快半拍”,不用多說,時代使然也。一個是“從哪里接”。

    

  陳來的敘述揭開了讓我迷惑了很久的疑問:為什么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大學里培養(yǎng)出來的那一批學者,沒有能夠取得比較顯著的成果,致使在學術史上造成一個空白的階段?從他們上學進入學術生活開始,學術就受到種種現(xiàn)實條件的干擾,到了陳來這一代學者開始成長的時候,那一代人又開始回過頭來跟自己做“苦苦地掙扎”。

    

  而陳來這一代人則不同,一上來,如他所講:“看馮先生的書,聽張先生的課”,一下子進入了“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學術傳統(tǒng)”。同時,新的時期開始,也是國內學術可以和國際學術能夠接軌,這種條件,是這一代人之所以超越五十年代那批學者的原因所在。

    

  陳來是比較注重師承的,此類文章,陳來寫過一些,所以在敘述中被他一語帶過了。不過,我在紀念他的導師張岱年先生的一篇文章中,看到了這樣的句子:“我認為,張先生在國內外學術界的崇高地位與影響,決不僅僅是因為他闡揚古代唯物論、提倡綜合創(chuàng)新,而主要來自于他對中國哲學的精湛研究,來自他對中國哲學思想資料的全面把握和準確詮釋。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可以自豪地說,我是張先生治學方法的正宗傳人。”

    

  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明白了陳來之所以成為今日的陳來,原來在繼承的同時,是有所揚棄的。

  

  

  

    口述:陳來

    采寫:本報記者陳遠

  ======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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