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良:唯識論的價值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筆者以為,唯識論的最重要價值,表現為二個功能:解脫功能和解釋功能。解脫功能是指唯識論能以出世間法指導眾生修持,證得解脫。解釋功能是指唯識論能對世間法作出原則性的說明,既符合自宗理論,又能對世間各種現象作出圓融而合理的解釋。解脫功能主要實現“度生”(度眾生)功能,而解釋功能可發(fā)揮“弘法”功能。
一、解脫功能
唯識論實際上是以修行為中心展開其理論體系的,唯識論全面介紹了大乘的修行理論,并提出了自己特殊的一些修行理論和方法。
1、以修行為中心的境行果體系
唯識論出自瑜伽行派!冻晌ㄗR論述記》卷3( T43, p0272c)指出“瑜伽”一詞有五種含義:“一與境相應,不違一切法自性故。二與行相應,謂定慧等行相應也。三與理相應,安非安立二諦理也。四與果相應,能得無上菩提果也。五得果既圓,利生救物,赴機應感,藥病相應也!惫饰ㄗR類的經典一般都以境、行、果來組織體系,如最勝子在《瑜伽師地論釋》中說:“謂一切乘、境、行、果等所有諸法皆名瑜伽,一切并有方便善巧相應義故。”
境、行、果的體系,實際上是以修行為中心。修行須知與修行相關的一切法,這就是境;
修行須知修行的理論和方法,并付諸實踐,這就是行;
修行須知最終目標并實現此目標,這就是果。以幾部重要的唯識經典舉例。
《解深密經》的體系,以勝義諦、八識、三自性和三無性為所觀之境;
以奢摩他(止)、毗缽舍那(觀)和菩薩地的六波羅蜜多為行,以佛地為果。
《瑜伽師地論·本地分》的體系是十七地,其中,(1)五識身相應地,(2)意地,(3)有尋有伺地,(4)無尋唯伺地,(5)無尋無伺地,(6)三摩呬多地,7、非三摩呬多地,8、有心地,9、無心地,此九地為所觀之境;
10、聞所成地,11、思所成地,12、修所成地,13、聲聞地,14、獨覺地,15、菩薩地,此六地為行;
16、有余依地,17、無余依地,此二地為果。
《成唯識論》的體系,以破二執(zhí)證二空、八識、世間法的唯識理、三自性和三無性為所觀之境;
以資糧位、加行位、通達位、修習位為行,以究竟位為果。
境、行、果的體系,其他宗也談,而唯識宗有其自己的特點。例如,境是指佛教修行所應分別觀察的諸法境界,包括三科、五位、百法、四諦、十二因緣等世間法和出世間法,這是諸宗通說;
唯識宗則進而以三自性判一切法,分別諸法體之有無與假實,以明什么該空,什么不該空,這是唯識中道觀。而在行上,唯識宗也有自己特有的方法,這點到下面再談。
境行果的體系,實際上是要求修行者不能盲修瞎煉,而要對修行涉及到各個方面能先有理智上的全面理解和把握,例如,要斷什么,要修什么,要證什么。唯識宗的特有修行理論是轉識成智,而由于“唯識”,所以識內包含了一切法,要轉識,就需對一切法先有了解,故要系統(tǒng)的學習。而由于證道要斷二障種子、一切有漏法種子和低劣的無漏法種子,所以修證不可能是只是個頓悟過程,唯識宗堅持的還是傳統(tǒng)佛教的三大阿僧祗劫漸修的法門。
2、一以貫之的大乘修行方法
大乘的修行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唯識宗對此有非常明確的回答,那就是波羅蜜多。
對此的說明需結合修行階位來說。大乘修行的階位一般以《華嚴經》和《菩薩瓔珞經》的五十二位最流行。五十二位包括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覺、妙覺。其中,十信位是“外凡”,即具有佛教信仰的一般佛教信眾;
十住、十行、十回向位是“內凡”,又稱“三賢位”,即已經獲得一定成就的佛教信眾;
十地、等覺是圣位中的菩薩位;
妙覺是圣位中的佛位。
但唯識宗有四十一位和五位之說。四十一位就是將十信歸入十住位最初的發(fā)心。ㄟ@是《大智度論》就開始的),又將等覺位歸入十地的最后一地法云地。而五位更具特色。五位即資糧位、加行位、通達位、修習位、究竟位。從三大劫修行來說,資糧位和加行位是第一大劫,通達位(又稱見道位)和修習位(又稱修道位)中的菩薩初地到七地是第二大劫,菩薩八地到十地圓滿是第三大劫。
資糧位是修六波羅蜜多,積累見道的資糧。資糧位在四十一位中包括十住、十行、十回向。資糧位將持續(xù)近一大劫,到第一大劫即將結束,佛教信眾修波羅蜜多已積累了充分的資糧,此時進入了加行位。加行位只是在第一大劫的最后一段時間(即十回向中的“滿心”位),此時唯識宗行者修唯識宗特有的四尋思四如實智,最后加功用行,以求見道。而通達位(見道位)是在第二大劫的開始一段時間(菩薩初地的“入心”位),修行者通過加行位的最后努力,終于見道。見道位是無分別智,沒有任何作為,親證真如。見道位后迅即進入修習位(菩薩初地的“住心”)。此后,菩薩十地的修行,都是修波羅蜜多(分十波羅蜜多,以配合十地修行),最終證到究竟位(佛地)。
故綜觀大乘佛教修行,波羅蜜多是其一以貫之的根本方法。因為前四位中,資糧位和修習位都是修波羅蜜多;
而加行位和通達位都是極短的時間,且通達位只是親證,無任何作為,故可說大乘修行,基本上就是修波羅蜜多。
通常人們說到修行,似乎就是定(止)與觀想。但定與觀想,只是六波羅蜜多的最后兩項。由定發(fā)慧,確是佛教修行的關鍵所在。但系統(tǒng)的佛教修行,絕不止于此。布施、持戒、忍辱、精進,這些修行,不但在凡夫階段要努力修;
即使到了菩薩位,也仍是修這些波羅蜜多,以最終徹底斷除自己第八識中的一切染污種子,轉染成凈。
3、唯識宗特有的見道方法:四尋思四如實智。
如上所說,唯識宗的加行位,修的是四尋思觀和四如實智觀。四尋思觀,就是觀諸法的名,義,自性,差別,都假有實無。其中,名,就是事物的名稱;
義,是依名而詮釋的諸法的自體;
自性,就是諸法各自的體性;
差別,就是體中的種類差別,如這是人的色、受等五蘊,那是天的色、受等五蘊,等等 。名、義、自性、差別四者,囊括了諸法的一切方面。修行者觀此四法,都由自心所變,為虛假之法,尋求思察此為假有實無,謂之四尋思觀。由此而生印可決定之智,不但如實了知所取所緣之名等四者,是自心所變,假有實無;
還能了知印可能取能緣之名等四者,也假有實無,謂之四如實觀。
四尋思和四如實智,是加行位所發(fā)之觀法;
其能發(fā)之禪定,一為明得定,二為明增定,三為印順定,四為無間定;
其所得的功德,為暖,頂,忍,世第一法。
再用最簡單的語言來說四尋思和四如實智,那就是觀所緣的一切法都為心識所變現,假有實無,那是四尋思;
進而,了知和確認能緣和所緣的一切法都為心識所變現,假有實無,那就是四如實智。當然,四如實智必須要進入現量境,只有生起現量的四如實智,才能最終見道。
4、唯識宗根本的成道方法:轉染成凈。
窺基大師在《大乘法苑義林章》(T45, p0259c)中說了五種唯識:一、境唯識,即境非真實有,唯識所現。如唯識經典中常舉的例子:人、天、鬼、畜生四類有情,同見一河水。人之所見為河水,天之所見為莊嚴寶地,魚之所見為其宅窟,而鬼之所見則是膿河猛火。二、教唯識,即經論中所說的唯識教義,如《華嚴經》說:“三界唯心”。三、理唯識:即唯識經論中所成立的系統(tǒng)的唯識之理。四、行唯識,即實踐唯識之理,以修行對治有漏習氣,伏斷惑障,轉染成凈。五、果唯識,即轉識成智,證得菩提與涅槃之佛果。
因此,唯識宗修行的根本任務是消除自己污染的現行和種子,直到徹底斷除第八識中一切染種,使第八識中的種子完全變成清凈種子。徹底轉染成凈后,才能證佛果,轉八識成四智。
5、唯識宗特有的觀法:五重唯識觀。
此觀法是窺基大師集唯識經典中各種義蘊而成,分五步觀。其能觀的主體是“以聞思修所成妙慧”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幽贊 》T33, p0527b),所觀的對象是一切法。
第一重唯識觀是“遣虛存實”。其中,“虛”指遍計所執(zhí)性,“實”指依他起性和圓成實性。此觀就是要破遍計所執(zhí)性,但對否定依他起性和圓成實性的見解也要破除。諸經論所說的“一切唯識”、“二諦”、“三性”、“三無性”、 “四尋思”、“四如實智”等,皆攝于此觀。
第二重唯識觀是“舍濫留純”。其中,“濫”指“四分”中的相分,“純”指其他三分(見分、自證分、證自證分)。因相分雖是內境,是實有,不同于遍計所執(zhí)性的外境,但都屬所緣,恐互相雜濫,所以舍棄相分,只就純屬能緣的后三分觀察唯識之理。
第三重唯識觀是“攝末歸本”。其中,“末”指相分和見分,“本”指自證分。自證分是體,見分和相分由自證分所變,是用。攝末歸本,攝用歸體,即只就自證分觀察唯識之理。
第四重唯識觀是“隱劣顯勝”。其中,“劣”指心所,“勝”指八識心王。此觀即只就心王的自體觀察唯識之理。
第五重唯識觀是“遣相證性”。其中,“相”指八識心王的自體,因其是依他起的事相;
“性”即圓成實性。此觀即只就圓成實性的法體求證唯識之理。
此五重觀法中,前四重就依他起識相觀察唯識理,后一重就圓成實識性觀察唯識理。如此,空有、心境、體用、王所、事理五種,從粗到細,展轉相推,到第五重,實證唯識妙理,于是進入理智冥合的境界。
二、解釋功能
就佛教的根本宗旨、即解脫而言,世間法都屬妄幻,一心修道、心無旁鶩者,自然無意在此多化工夫,去對世間法作什么解釋。大乘其他教派大體如此。但佛教若要弘揚,就要使人信服。若佛教僅是自己說自己的一套理論,而與世間法完全隔絕,對人們心中的各種疑問,無法作出合理解釋,那就難以使人信服。唯識宗被人稱為“有宗”,實際上就是因為此宗在大乘各宗中最擅長對世間法作出合理說明。
對世間法作出合理說明,包括在理論層面上和具體問題上。在理論層面上,唯識論通過三自性理論和四重二諦說,賦予世間法不同層次的實在性。在具體問題上,唯識論回答了諸如輪回的主體、精神存在的方式、物質存在的方式等問題。
1、三自性、四重二諦與世間法的實在性層次
三自性理論在各種唯識典籍中,說法不一,從思想史角度講,有一個演變過程。而《成唯識論》是集各種唯識理論大成者,該論對各種不同說法都作出抉擇,為求簡潔,此處用該論的說法。該論是以依他起性為中心,依他起性就是從自己種子生起的諸法。此類法在唯識論中被稱為實法。在實法基礎上,可以形成各類假法,世間從山河大地到瓶杯等器物,都屬假法。而《成唯識論》明確:“依他起性,有實有假!保═31, p0047c)所以,實法與假法都是依他起性。進而,對諸法執(zhí)著實有自性,那就是遍計所執(zhí)性。而證道后,消除了諸法實有自性的執(zhí)著,那就證得了圓成實性,即真如實性。
唯識論的三自性理論,實際上是針對“一切法無自性”究竟應怎樣理解而說的。唯識論認為,“一切法無自性”只是“密意說”( 《成唯識論》 (卷8) T31, p0047c)。什么是“密意說”?那就是權宜的說法。唯識經典甚至更明確地說,“一切法無自性”是“非了義”之說。《唯識三十頌》之二十三頌:“故佛密意說,一切法無性!薄冻晌ㄗR論》解釋道:“非性全無,說‘密意’言,顯非了義!保═31, p0048a)
那么,“非性全無”又是什么意思呢?唯識論認為,三自性中,真正“無”的是遍計所執(zhí)性。依他起性和圓成實性還是“有”,其中,圓成實性是“實有”,依他起性是“幻有”。說圓成實性“有”或“實有”,大概問題還不多;
但說依他起“有”或“幻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認為,“幻有”之解,應如是觀:“幻有”還是“有”,只是從勝義諦看,其性“幻”;
但從世俗諦看,其法(相)還是“有”。
從此角度來抉擇諸說:如果說一切法實有自性,那錯了,一切無自性;
如因此說一切法壓根就沒有,那也錯了,一切法還是有;
如因此說一切法是實實在在的有,那也錯了,實實在在有的是真如(圓成實性),一切法既然無自性,怎么會是實實在在的有?一切法之“有”,是因緣之“有”,即由因緣而生,由因緣而滅,因此說其是無自性之“幻有”。但由因緣生滅的一切法,還是“有”,而不是壓根兒沒有。
因此,三自性理論,我認為,可看作是對事物實在性在作區(qū)分。具有完全實在性的是圓成實性,此性“實有”;
具有相對實在性的是依他起性,此性“幻有”;
完全沒有實在性的是遍計所執(zhí)性,此性是真正的“無”,“一切法無自性”說的就是遍計所執(zhí)性之“無”。
但在依他起性中,諸法的實在性,又有層次差別。實法與假法、心法與色法,實在性又不一樣!八闹囟B”說可進一步說明此點。
在唯識論之前,大乘只說真俗二諦。《瑜伽師地論》對俗諦作了細致說明,發(fā)展出了四重世俗諦;
《成唯識論》又將真諦(即勝義諦)分為四重。(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窺基在《大乘法苑義林章》卷二中歸納《瑜伽師地論》的四重世俗諦和《成唯識論》的四重勝義諦,形成了“四重二諦”說。具體如下:
。ㄒ唬┢浚ㄒ路┑仁篱g事物,并無實體存在,被稱為“世間世俗諦”(第一世俗諦)。
。ǘ┥、受、想、行、識等五蘊,是由因緣所生,雖也會壞滅,但有實體與作用,被稱為“道理世俗諦”(第二世俗諦);
同時,圣者依后得智可如實了知,也稱為世間勝義諦(第一勝義諦)。
。ㄈ┧闹B之理,能使修行者趨入涅槃,但須借助言語來說明迷悟因果之差別,才能了知其相,被稱為證得世俗諦(第三世俗諦);
同時,圣者依無漏智即能了知,也稱為道理勝義諦(第二勝義諦)。
。ㄋ模拔铱铡迸c“法空”之二空真如,超越一切有為法,只能由圣者之智慧所證知,故須假借二空之名,用言語表詮其道理,被稱為勝義世俗諦(第四世俗諦);
同時,此二空真如須由圣者之智慧觀照才能彰顯其真實之理,并非凡夫所能了知,也稱為證得勝義諦(第三勝義諦)。
。ㄎ澹耙徽娣ń纭保浅窖哉Z思維的絕對境界,是圣者的根本無分別智所證悟的境界,被稱為勝義勝義諦(第四勝義諦)。
分析上述四層世俗諦和四層勝義諦,可得出以下結論:(一)第一世俗諦指的是世間法中的假法。(二)五蘊等既是第二世俗諦,也是第一勝義諦,實際是世間法中的實法。(三)四諦和二空真如,既是第三、第四世俗諦,也是第二、第三勝義諦,屬于理。(四)“一真法界”,是第四勝義諦,只可智證,無可言說。
在上述“四重二諦”中,第一世俗諦和第四勝義諦,是純粹的俗諦和真諦,其余諸法均屬亦俗亦真諦。
在早先大乘二諦理論體系中,惟有勝義諦是真實,世俗諦無真實可言。世間法屬世俗諦,因此純屬虛妄。在此意義上,可說眾生都如大夢中人,不能認識真實,只有到證道成佛時才能夢醒。但“四重二諦”體系,將依他起的實法,歸入亦俗亦真諦,因此,就不能說它們純屬虛妄,而可以對它們的一定程度的實在性給予肯定。這就是說,就證道體認真實而言,世間法屬虛妄;
但就世間法因果不昧不亂而言,世間法也有其實在性。
故假法唯是世俗諦,實法是亦俗亦真諦。但實法中,心法與色法,又有實在性的差異。心法包括識與心所。色法,按《百法明門論》所說,是“二所影現故”,即識與心所“二”者所變現。由于色法由心法變現,所以其實在性要低于心法,但要高于心不相應行法,因為后者是概念性的存在,沒有實在性。
唯識論對諸法實在性的層層區(qū)分,為佛法與世間法的溝通奠定了基礎。例如,意識在佛教中常被認為是最不好的,純屬妄心。對修行來說,意識時時生起散亂掉舉,障礙了人們修習止觀;
在日常生活中,意識時時生起分別心,堅固了妄想執(zhí)著。一心修道、心無旁騖者,對意識抱著強烈的反感和警覺,以清除意識的散亂心和分別心為成就。但現代社會人們對意識的看法,與佛教中上述看法大相徑庭,F代人崇尚理性,因為理性帶來了科學成就和文明進步。而這種分歧和對立,唯識學的理論能予以消弭。唯識學的認識論,對五識的現量認識和意識的比量認識都予以充分肯定,認為它們可以是正確的。而對現量和比量肯定的基礎,就是對實法和假法實在性的肯定。如上所說,《成唯識論》定義:“依他起性,有假有實!比绱,實法和假法都屬依他起性。同時,《成唯識論》指出:“依他起性,二智所行!保═31, p0047c)故圣者智和凡夫智都能認識依他起性,只是凡夫認識的是染分依他起性,圣者認識的凈分依他起性。
實際上,實法和假法都屬依他起,也不難理解。實法依種子而生起,假法則是實法依各種緣而形成,故實法與假法都是緣起法,都是依他起法,或者說,一切法都是佛法。由此,佛教能對一切法持平等態(tài)度。因此,一個一心修道、心無旁騖者,欲離一切世間法的系縛,固然有其合理性;
但一個弘法者,則須平等對待一切法,同樣以理性的態(tài)度來對待世間法,肯定其值得肯定之處,同時充分展示佛教的價值所在,這樣才能使崇尚理性的現代人信服佛教。
2、輪回的主體
佛教主張眾生永恒存在,但以“分段生死”的方式存在,即分為一期又一期的生命,結束了一期生命,隨即又開始了新一期生命。而生命存在的形態(tài)可以有六種或五種,六種形態(tài)即天、阿修羅、人、旁生(畜生,即各種動物)、餓鬼、地獄(即生活在地獄中的眾生),五種形態(tài)即在上述六種中去除阿修羅。一期又一期的生命在這六種形態(tài)中流轉,被稱為六道輪回,而輪回的動因是自己以往所造的業(yè)。
但過去的業(yè)是如何保持以至于能在將來發(fā)揮作用?此問題的解決,又受佛教一個基本理論的制約,那就是“無我”說!盁o我”包括“人無我”和“法無我”。與此處有關的是“人無我”!叭藷o我”是說,眾生五蘊和合的身心中,沒有一個永恒不變的實體。而人們通常所說的靈魂,實際上是一個永恒不變的實體,它是某一眾生特有的,永恒不變。世世代代的輪回,在常人想來,就是靈魂一次次拋棄了舊的軀殼,進入新的軀殼。佛教反對任何一種不變的、如靈魂這樣的實體。而佛教之所以要反對不變的實體,根本原因在于:如有不變的實體,那么,凡夫將永遠是凡夫,不可能轉染成凈、證道成佛。
但另一方面,佛教主張有因果的連續(xù)性,所有的善惡業(yè)力都會持續(xù)存在,直到受報。這樣的因果連續(xù)性,必然要求眾生有一主體性的存在,即能在輪回中保持業(yè)力相續(xù)的主體。由于輪回和修證中有這樣的主體,所以我們可以說,釋迦牟尼佛是在成佛前是悉達多太子,而且,釋迦牟尼佛還有許許多多的本生故事。
唯識學建立了第八識以作輪回主體。第八識具有怎樣的性質呢?世人通常認為,要保持因果相續(xù),一定要有一恒常的實體;
而唯識學指出,保持因果相續(xù)的第八識是一個可變的主體,這種可變性,可由以下三方面來說明。一、眾生第八識的自證分,是異熟性的,即每一世的第八識都由過去世的業(yè)力決定,或是顯現為欲界的第八識,或是顯現為色界初禪的第八識,等等。如此,每一期生命開始時,眾生的第八識可由過去世的業(yè)力顯現為三界九地中某界某地的第八識。與此相應的,第八識的相分中,生起某界某地的根身和器世間(如在無色界,則無根身和器世間)。故眾生每一期生命的第八識可能都不相同。二、第八識本身也與一切有為法一樣,剎那生滅,而非永恒不變。三、在每一期生命的每一瞬間,第八識相分中的種子,都在剎那生滅,舊種消失,新種生成。正由于種子剎那生滅,所以轉染成凈也有了可能性。如果世世代代精進修行,那么,染種會不斷滅除,凈種會不斷增長,直至完全轉染成凈、證道成佛。
對于唯識宗的第八識(還有第七識),中觀宗是不承認的。因為《成唯識論》中有這樣的說法:“諸心、心所,依他起故,亦如幻事,非真實有。為遣妄執(zhí)心、心所外實有境故,說唯有識。若執(zhí)唯識真實有者,如執(zhí)外境,亦是法執(zhí)!保═31, p0006c)所以,中觀宗人就質問:既然你們的識,最終也不能執(zhí)為真實有,且最終證道還是要證二空,那又何必要費那個麻煩去建立第八識?
實際上,這就是唯識宗的苦心。因為只有建立第八識,才能說明輪回(主體),才能說明因果(不昧不亂)。佛教對世間法的說明中,最重要的二個理論就是因果和輪回。但若佛教對因果和輪回的機制都說不清,如何能使人信服佛教?唯識宗的精致理論,圓滿地解決了這些問題,使佛教對世人有了更強的說服力。
但另一方面,唯識宗在一些重大理論問題上,最后還是回歸到佛教的一般說法上。例如,成佛后,唯識宗說八識轉四智。佛的心法主要是智,這是佛教的通說,唯識宗也不例外。成佛后,識弱智強,所以還是要突出佛智。只是唯識宗也沒有放棄八識,而說由八種識轉成四種智,八種識還在,但由于其時識弱智強,所以識與相應心所的聚合中,識已不占主導地位,而由心所中的智(慧心所)占主導地位。這既與佛教的通說相吻合,又是對其的深化和細致化。
3、精神的存在方式
精神現象,佛教稱為心法。唯識宗則又將心法分為識與心所,共有八個識與五十一個心所。關于八識與五十一心所的相互關系,唯識宗認為,八識非一非異,心所與識非一非異。
A、八識非一非異
佛教認為,一切有為法都是剎那生滅,所以,八識與心所也應剎那生滅。然而諸識與心所如何能滅了又生?那是因為它們都有自己的種子。諸識與心所都是現行,現行由種子生起,生成的現行又同時熏成自種(第八識不能自己熏生自己的種子,其種子另有生成方式。此問題較復雜,此處不說)。因此,諸法的存在方式,就是種子生現行,現行又同時熏成種子,如此剎那生滅,又持續(xù)不斷。
所有種子都儲存在第八識中,所以,第八識在一切法中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被稱為根本識。所有種子都在第八識中,那么是否能說:一切法都在第八識中?例如,能否說:前七識及其相應心所也都在第八識中?并非如此。
唯識學有心識(包括心所)結構說,以比較簡略的“三分說”為例,識可分為相分、見分、自證分。其中,相分是識自變的認識對象,見分是識的認識作用,自證分則是識自體。相分和見分都由自證分變現,見分就是自證分的認識功能。
以此結構來分析第八識,其他法若存在于其中,就只能存在于第八識的相分中。唯識學認為,第八識的相分中有三類境(即對象):種子,根身(眾生身體)和器世間(物質世界),但沒有前七識及其相應心所。為什么前七識不在第八識中?這涉及到諸識的作用。就前六識來說,五識加上第六識的配合,能認識物質世界。而如果六識都在第八識中,作為第八識的相分,那么它們就只是第八識的認識對象(相分就是見分的認識對象),而不能發(fā)揮獨立的認識作用。所以,前七識必須獨立于第八識而存在。
此外,前七識也是相互獨立的,因各有各的獨立作用。例如,前五識能認識物質世界(物質世界也在第八識相分中,所謂“唯識無(外)境”),第六意識能認識自己和他人、身心內外、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法,第七識以第八識的見分為認識對象而生起我執(zhí)。由此而說“八識非一”,但前七識(及相應心所)的種子又都在第八識中,有為法的種子被認為是由第八識變現,故一切法的“根”都在第八識中,由此又可說“八識非異”。故“八識非一非異”。
B、心所與識非一非異
心所全稱是“心所有法”,即其從屬于心識,不能獨立活動,必須待識生起,方隨之生起。心所能起認識功能和各種心理功能,只是須與識配合,與識共同實現各種認識功能和心理功能。這是心所與識“非異”之處。但心所有自己的種子,有自己獨特的認識功能和心理功能,所以也與識“非一”。故心所與諸識“非一非異”。
C、諸識與心所的功能
“識謂了別”,所以諸識的最基本功能都是了別,即具有認識作用。前七識的認識作用如上所說,此處再特別說一下第八識的認識作用。上文說第八識的認識對象有三類:種子,根身和器世間,但這是極其粗略的說法。以根身為例,根身粗略的說,是眾生的身體。但第八識真能知道人的頭痛腦熱、身上這里舒服那里難過嗎?并非。因為第八識只變現實法,也只能認識實法。色法中的實法,相當于基本物質,主要有十種,即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這被稱為五根,還有色聲香味觸五境。上述五根是極其精細的物質,被稱為凈色根。而組成身體的各種器官,被稱為浮塵根。浮塵根是由色香味觸聚集而成,與構成物質世界的基本物質是一樣的,山河大地等也是由色香味觸這些基本物質聚集而成。因此,第八識只變現五凈色根和色聲香味觸,也只能認識這些法。第八識并不認識眾生自己的身體和山河大地等世間各種物。
能認識世界萬物的前六識,但前六識的認識功能是由心所配合而實現的。這些配合實現認識功能的心所,就類別來說,大體有遍行心所、別境心所和不定心所。此外,人的全部心理活動不止認識活動,傳統(tǒng)心理學區(qū)分了知情意,遍行心所中的想、受、思三心所,配合六識,大體實現的就是知情意的功能。此外,佛教重視業(yè)力和因果,所以重視人的善惡心理和行為,因此,在心所中施設了善心所和煩惱心所(分根本煩惱和隨煩惱),由善心所和煩惱心所配合六識,人就造了善惡業(yè)。善惡業(yè)的現行熏成了種子,使業(yè)力能一直保持,世世代代地保持,直到受報。
D、諸識與心所的認識方式
諸識與心所進行認識的方式,都是以見分去認識相分,也就是說,都在識內進行,就此意義說,諸識不認識識外之物。這是認識論意義上的“唯識無境”。但就五識來說,它們是通過直接認識識內的相分境方式,來間接地認識識外之境。即五識是以色聲香味觸為認識對象,這些是五識的識外之境,五識在認識它們時,以它們?yōu)橐劳,生起識內與之相似的影像,這是五識的相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五識直接認識的識內的相分,不是識外之境(被稱為本質),但是通過認識相分來間接認識識外之境。
其次,見分對相分的認識,不是單純的反映,而有能動作用。以眼識為例,并非黃光有專門認識黃色的眼識來認識,紅光有專門認識紅色的眼識來認識。眼識有分別諸色的功能,所以,眼識對諸色的認識,就不是單純的反映,而有了別諸色的主動作用。
心所的能動作用就更明顯。心所與識同緣一境,生起與境相似的相分,所以,心所實際上也有了別作用,但不以了別為特征,而是要進而發(fā)揮各自的獨特作用。如受心所,其特殊作用是“領納”,即產生苦樂厭喜的感受。再如思心所,其特殊作用是“造作”,即發(fā)動身語意三業(yè)。如此,每一心所都有自己特殊的作用。
4、物質現象的存在方式
“唯識”就是只有識存在(當然包括心所)。物質現象在唯識學里,只存在于識的相分中,可分兩類情況。一是存在于第八識的相分中,二是存在于五識(包括第六識中的五俱意識)的相分中。前者就是通常所說的物質世界,后者是作為認識對象的物質現象。
A、物質世界的存在。
如上所說,物質世界(器世間)存在于眾生第八識的相分中,但第八識只變現出其中的基本物質(色聲香味觸)。
關于器世間,唯識學認為是眾生各自變現,其要點有二:一是自變,二是由共相種子變現。
所謂自變,即器世間存在于欲界和色界四禪天共五地中。眾生某一世生到欲界,則自己變出欲界的器世間,不變色界四禪天的四種器世間。如下一世生到了色界初禪天,則自己變出初禪天的器世間,不再變出欲界的器世間,也不變色界其余三禪天的器世間。這是唯識學中“自變自受用”的原則,即眾生變現器世間是為了支持自己的物質身,如不能為自己的物質身提供支持,則不去變現。如欲界的物質身粗劣,相應的器世間也粗劣,此時如變現極為精細的色界器世間,就完全無用。
所謂由共相種子變現,即眾生雖是各自變現器世間,但所變相似,就像同一個世界。唯識學對此舉例,就像一間房中有許許多多燈同時點亮,所有的燈光交織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哪盞燈放出哪道光。眾生變現器世間也是如此。
共相種子由何而來?來自共業(yè),共業(yè)熏成了共相種子,共相種子生起了共相的器世間。即第八識實際上只變現出色聲香味觸實法,但由于生在同一地的眾生,具有相同的業(yè)(即共業(yè)),上述實法會由共業(yè)決定,自然而然地形成相同(或相似)的假法(如山河大地)。
共相是由共業(yè)決定。但共業(yè)是個可變因素,眾生不斷在造新業(yè),新業(yè)會使原先的共業(yè)不斷變化,共相也會隨之變化。例如,一片樹林,原先眾生變現的都是那樣的形象;
其后樹林被砍去一棵樹,這是新業(yè)所致,但新業(yè)改變了共業(yè),因而改變了共相,其后眾生變現的都是那少了一棵樹的樹林的形象。乃至整片樹林被砍去時,共相完全改變,樹林的共相完全消失。像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那樣的共相,在古代社會是不可能被人力改變的,到了現代,也都可能被人力改變。
B、作為認識對象的物質現象的存在。
物質現象的另一種存在方式,是作為五識的相分。五識相分是緣五識外的五境生起,五境是第八識的相分,五識依托五境生起自識內的相分。作為五識相分的物質現象,對其意義也不可低估。因為作為第八識相分的五境,是構成器世間的基本物質,但五境作為色法,不能熏成自己的種子(能熏成種子是前七識心法,甚至第八識也不能熏成自種),那么,其生起現行的種子是從哪里來呢?它們就是由五識相分熏成的。即五識現行生起后,其見分和相分同時熏成了自己的見分種子(與自證分同種)和相分種子,此外還熏成了本質(即五境)種子。所熏成的五境種子,能生起現行,構成器世間;
同時作為五識的本質,引生五識。五識所熏成的自己的相分種子,則保持了一個具體經驗,如在某時某地見到過一道紅光。
C、“唯識無境”的教理原因
唯識論的根本理論是“唯識無境”,即只有識存在,沒有外部獨立的物質世界存在。第八識變現器世間,就是此理論的必然推論。而“唯識無境”之結論,除出于佛菩薩的親證,還可從教理上說明其必然性。
佛教從本質上說是出世間的,其宗旨是追求解脫,包括使自己解脫并幫助其他眾生解脫。小乘的目標側重于使自己解脫,所以,小乘佛教側重說人生是苦,是空,是無常。小乘的解脫,就是能證到“我空”。
大乘出現后,不但說“我空”(“人我空”),還說“法空”(“法我空”)。這是因為,大乘的宗旨,盡管也追求自己的解脫,但也將普度眾生作為目標。如何度眾生呢?佛與菩薩在此的表現,有所差別。菩薩是不離生死,不住涅槃,一世一世地入塵世來度眾生,通過度眾生來使自己功德圓滿,所謂“自覺覺他”。而佛雖已功德圓滿,但仍不舍眾生,其度眾生的方式,或是以大菩薩的形象幫助其他佛度眾生;
或是自己轉穢土為凈土,或以無量功德變化出一片凈土,來接納各類眾生,如眾所周知的西方阿彌陀佛極樂世界。而要轉變世界,化出凈土,那么,此世界必須是本性空。小乘的阿羅漢,沒有要轉變穢土、化出凈土的任務,所以,世界空還是不空,是無所謂的。所以,小乘的教義中,對世界的看法與世人無異,認為世界是實有的。而大乘的教義中,世界必須是本性空。由世界本性空,故可說“一切皆心造”,可說“一切唯識”,可說器世間由第八識變現。
此外,唯識論還對一些重要的抽象現象,設置了相應概念,這就是心不相應行法。心不相應行法也是我們解釋世間法的必要概念。對此的討論,也極有意義,且留待以后再作討論。
(《吳越佛教》第2卷,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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