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志:悲劇被制造時的輕率
發(fā)布時間:2020-05-25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黑龍江省牡丹江地區(qū)寧安市沙蘭鎮(zhèn)小學的悲劇讓人欲哭無淚。2005年6月10日中午飯后不久,前后不過一個小時,一百多位小學生溺死在洪水之中,許多同學死在教室里。一年級只有一個孩子存活下來,其余三、四十個六、七歲大的孩子慘遭滅頂之災。官方對該事件的新聞報道已有“紀律”,網(wǎng)上盛傳兩份《南方周末》記者寫的新聞稿(《沙蘭鎮(zhèn)水災:一連串錯誤導致的悲劇》)和“采訪手記”,基本上是可信的。其中提到在官方的死亡統(tǒng)計數(shù)字(最后公布是106人,其中學生102人)之外,民間另有一份數(shù)字的記錄,但最終還是沒有拿到。
天災不能不是人禍。整個悲劇中最不可思議的是,在資訊如此發(fā)達的今天,沙蘭鎮(zhèn)小學沒有得到關于洪水來臨的任何正式警報,沒有任何組織撤離的行為,事情發(fā)生在大白天,就在人們的眼皮底下,這個鎮(zhèn)上近三分之一的孩子被奪走了生命。洪水可以看作自然界的惡魔,但是這個惡魔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和防范,輕而易舉地肆虐了這個小學。
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必定是因為在人類社會中存在其“同謀”。這個同謀不是別的,正是可以稱之為“輕率”或“輕慢”的某種東西。200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凱爾泰斯曾經(jīng)談到“暴行被實施時的輕率”,那些施行暴力者看起來并非是兇神惡煞之徒,他們看上去不是那樣十惡不赦,但是正是這些看似正常的人們,漫不經(jīng)心地制造了無以挽回的悲劇。捷克詩人赫魯伯也寫過一首關于阿基米德之死的詩,其中說到,那個來自羅馬的下士“輕輕一捋”,便殺死了“園”、“正切”和“橫切之點”。
沙蘭鎮(zhèn)的那個中午。網(wǎng)上比較一致流行的關于洪水的四個警告是這樣的:在洪水到來前四十分鐘,上游的人們打來過電話,但是學校里沒有人接聽;
有人致電鎮(zhèn)政府,一名工作人員說,“太忙了辦不了此事”;
又有人給鎮(zhèn)派出所打電話,回答是“正在辦案,解決不了”。及至趙姓老太太從教室里牽走了自己的孫女,并大聲對老師發(fā)出警告“老師啊別上課了,水庫開口子了!”,得到的是置之不理。事后老太太不斷對人重復那個時刻:如果當時聽她的,一年級班幾十個孩子便能夠全部得救。
公道地說,任何人如果事先知道情況會是這樣,不管是官員還是老師,一定都會竭盡全力組織撤離。。誰也不希望如此的悲劇發(fā)生。但是它還是發(fā)生了。發(fā)生在人們的一念之差之間。事后再懊悔不迭也沒有用。
這種偶然里面有必然。對可能面臨的重大危險,對于人民生命財產(chǎn)的安全,采取一種無知無識、無動于衷、麻木不仁的態(tài)度,在我們的環(huán)境中幾乎是司空見慣的,于是才有了不斷傳出的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各種重大事故。在這個意義上,所謂“未予重視”,并不是一個推卸責任的說法,事實的確如此,那是一種常態(tài)。有沙蘭鎮(zhèn)的村民指責這個鎮(zhèn)的黨的書記,來沙蘭就“整”了三件事:一起火災、一起建筑事故、一起重大水災。
問題是,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這種“常態(tài)”?并造成了將“反!币暈椤罢!奔右云毡榻邮?可以想見,如果不出如此人命關天的事情,那樣一些“漫不經(jīng)心”的人們,實際上并不特別引起人們的反感,他們很可能被視為日常生活中的好人。因為他們從來“不找事”,事情找上門來也不搭理。如果那則消息是可靠的——一年級班主任在趙奶奶接走自己的孫女時,女教師用教鞭敲了敲講桌,像平常一樣對孩子們說,“坐下,坐下,家長不來誰也不許走”,那么,這位老師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好人”——在任何情況下,她自己不“擅自”做出任何決定,她等待和服從來自上級的命令。因而在任何情況下,她是無過失的。相信事后關于這場悲劇的責任追究中,她也沒有任何問題。沒有什么需要她個人對此付出責任的。同時應該說,極權制度的病毒之一“顢頇”,也同樣會在普通人身上不同程度地發(fā)作。
這是真正的可怕之處。在表面“輕率”舉動背后,蹲伏著許多“無責任感”的人們。這是長期極權主義制度的“碩果”。在一個巨大的“中心意志”面前,在一個凡事在人們的意愿之外都被安排好了的制度面前,人們只會感到自己的渺小無力,感到自身沒有力量,不要指望能夠改變什么,不要希望因為自己的存在,事情能夠發(fā)生一點點變化和起色。在這種毫無商量余地的非理性的制度面前,人們對于由自己推動做一點小事,都感到萬分困難,缺乏信心。這種環(huán)境決不鼓勵自己站出來挑頭做事情的人,決不鼓勵發(fā)出自己不同的聲音,敢于負責的人們;
相反,這樣的人視作“危險的”,是“雜音”和“噪音”,是需要將其“抹平”的。
有消息說,三年級班的女老師李榮堅持與學生們呆在一起,指導學生抓住身邊固定的東西比如桌椅、窗框等,這個班的損失相對小一些。而還有的老師則只顧自己站到了屋頂之上。
還有說,當家長騎摩托飛奔前往學校救自己的孩子時,竟有警察將其攔住,并按照無證駕駛而被罰款。這種“無責任感”造就了人們超常的冷漠。
2005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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