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錢鋼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我的唐山我的1976 “無疑,唐山是屬于我的!边@是1986年錢鋼在寫作《唐山大地震》時的感慨。 彈指20年。有時記憶并不隨歲月的消逝而衰減,唐山,這輩子注定無法與錢鋼分開了。無論他身在上海、北京、廣州、香港,20年前的文字像一個符咒,時時在耳邊縈繞:24萬人無疑是一個悲哀的整體,它們在10年前帶走了完整的活力,使得唐山至今在外貌和精神上仍有殘缺感。一切似乎都逝去了,一切似乎又都遺留下來了。仿佛是不再痛苦的痛苦,仿佛是不再悲哀的悲哀。
那是發(fā)生在30年前的一場人間慘劇,也是20世紀世界范圍內(nèi)最大的自然災(zāi)害,它注定不被歷史遺忘。1976年7月28日凌晨3時42分54.2秒,中國唐山發(fā)生7.8級地震,24萬人死,16萬人重傷,一座城市毀于一旦。
仿佛是一個象征。自然界的巨震之后,中國政治也隨之發(fā)生強烈震蕩――相較于打開國門的1978年,某種程度上1976年更具符號意義,它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中國社會由此醞釀新生。按錢鋼的話說,那一年以后,中國不能走什么樣的路是明確了,但中國該走什么樣的路仍舊茫然。
那一年,一個“腳蹬翻毛皮鞋、肩背手壓式噴霧器、身穿防疫隊的白色大褂,整日奔波在那片震驚世界的廢墟上”的23歲青年,10年后,身兼記者和作家雙重身份,重回唐山,寫出了影響深遠的報告文學(xué)作品――《唐山大地震》。
我們不能用現(xiàn)在的眼光去苛求這部紀實文學(xué)作品,但在一個意識形態(tài)控制仍嚴的社會里,錢鋼和他的《唐山大地震》無疑是出色和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
重回唐山
今天能看到的諸多唐山大地震的照片,幾乎全是“毀于地震的建筑物”,而人呢?死去的人、受傷的人呢?幾乎是找不到的。
1976年去唐山時,錢鋼是沒有寫作《唐山大地震》的想法的。他倒是寫過一些詩,其中一首名為《烙餅的大娘》。年輕的錢鋼,作為文學(xué)青年的錢鋼,在暮色里,走過廢墟的大街,看到一個大娘正在烙餅,他注視良久,然后心里就生出很多感慨。原詩錢鋼記不得了,大致意思是:大娘坐在那里,路邊架著鍋,正在烙餅,她的面粉是從山東送來的,她的鍋是從遼寧送來的,她的煤是從山西來的,油是從河南來的。“寫得很優(yōu)美。我的立意是,全國人民都在關(guān)心唐山,在大媽的鍋里,你看到了階級友愛!
由此可見,寫詩的錢鋼,起初并沒有完整記錄唐山大地震的宏偉構(gòu)想。
數(shù)年后,文學(xué)青年錢鋼與江永紅合作完成的報告文學(xué)作品《藍軍司令》和《奔涌的潮頭》,分別獲得中國作協(xié)第二屆和第三屆優(yōu)秀報告文學(xué)獎。在上世紀80年代初,那個躁動的年頭,文學(xué)青年能獲得全國報告文學(xué)獎項是一件不小的事情。1982年,解放軍文藝出版社的編輯許諾說,第三屆全國報告文學(xué)評獎,軍內(nèi)有4位作家獲了獎,我們要給他們做專號的機會,“4個人一人寫一部作品”。第一個完成任務(wù)的是李延國,他寫出了《中國農(nóng)民大趨勢》。編輯部給錢鋼題目時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你去寫一座城市的毀滅與新生吧!报D―就是寫唐山,因為兩年后就是10周年了。錢鋼回憶說,“他們把落點放在新生上,這并不奇怪,那個年頭的基本指導(dǎo)思想就是要歌頌!
編輯部顯然是要讓錢鋼把唐山大地震的震后恢復(fù)變成中國改革思路里面的一個典范。編輯對錢鋼說,你看唐山從前是一座廢墟,今天有了新生了,因為有了改革的好政策,來了邯鄲的施工隊,采取了一些改革措施,用了獎金和承包的新制度來建設(shè)新唐山,云云。
重回唐山,作為記者的錢鋼,內(nèi)心卻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他問自己:為什么只能用災(zāi)難來襯托10年的成就,而不能直接去寫當時唐山人所受過的苦難呢?錢鋼不可能忘記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1976年的唐山,唐山人的命運、唐山人的悲歡、唐山人的柔弱、唐山人的堅強、唐山人的抗爭。而在他曾經(jīng)一路走過的政治生活里,沒有人的尊嚴,人與人之間缺乏尊重,看不到人與人之間的愛。經(jīng)過1980年代初的思想啟蒙運動,錢鋼終于明白,“人是第一位的,要用文學(xué)去反映人”――“這好像是一把鑰匙,到我拿到這把鑰匙的時候,我在唐山的日日夜夜,許多難忘的東西,泉水一樣噴發(fā)出來!
從唐山做完第一次采訪回到編輯部,錢鋼對編輯說,我不想寫一個城市的新生,我只想寫一個城市的毀滅。編輯跟他一拍即合,說好吧,“新生”就另外再寫好了。
在多年后的一次訪談里,錢鋼說,現(xiàn)在來看,這兩者的歷史厚度、份量是完全不同的,只有人的死亡、人的悲劇、人在大震中的遭際,才是更加永恒的東西。也只有到了1980年代,才有可能寫這樣一本以唐山人為主體對象的書。這個大背景,是越來越多的人對文革有更深入的反省。反映到文藝上,就是“告別謊言,呼喚人性”。
作家有理由把這詮釋為“冰凍新聞的解凍效應(yīng)”。這是一個準確的表述。
流血的城市
回到1976年。
23歲的錢鋼在文學(xué)期刊《朝霞》編輯部工作,這是“上海市委寫作組”治下的一份文學(xué)刊物,和《學(xué)習與批判》、《自然辯證法》、《摘譯》同屬“寫作組的基本刊物”,編輯部里“工農(nóng)兵”齊全,錢鋼1975年自部隊借調(diào)而來。
當他從廣播里聽到唐山、豐南一帶發(fā)生嚴重地震時,文學(xué)青年錢鋼的第一反應(yīng)是,我要去唐山!這在當年是一個很自然的情感流露:抗震救災(zāi),義不容辭。
幾乎是同時,錢鋼想到他在杭州時的鄰居蔣憶潮(書中的蔣叔叔),母親的老朋友,他剛搬到唐山去不久,原來是杭州市委宣傳部的干部,“文革”中被斗,被關(guān)牛棚,弄得非常沮喪,于1975年舉家遷到妻子的故鄉(xiāng)唐山,當民政局長。
沒有電話,無法聯(lián)絡(luò)。但錢鋼很快就打好了一個小行包,帶上洗漱用具、換洗衣物,就往虹橋機場趕。停機坪上,工作人員正在往飛機上搬運尸袋。錢鋼大聲告訴他們:我要去!工作人員說,不行!為什么不行?特別危險!這是7月30日,震后第3天,已開始盛傳震區(qū)流行瘟疫,沒水沒電,很亂,很恐怖。
不讓飛,就想別的路走。這時候,上海文藝出版社組織了一個編輯組,要到唐山去組稿,把錢鋼納入其中,他算是“有組織”了。在巨鹿路上的小洋房里等待的日子并不算長,幾天后,編輯組跟著上海市防疫隊出發(fā)了。那時蘇州河畔的醫(yī)院擠滿了傷員,錢鋼還清晰地記得自己開著介紹信去買壓縮餅干時的情景,“不好買啊,我就說我們要去執(zhí)行抗震救災(zāi)任務(wù)”。
行包里除了隨身衣物,又裝了黃連素、六神丸、十滴水、驅(qū)蚊劑,兩斤大蒜,一瓶椰子糖――他一廂情愿地想,沒有飯吃時,就吃一顆糖,也許能堅持。
經(jīng)上海坐火車到北京,經(jīng)北京換汽車進唐山。沿路錢鋼印象最深的是,出北京不遠,來到通縣一家醫(yī)院,他們下來要水喝,通縣的人問:這次地震,你們上海倒了多少房子?在他們的想象里,地震如此強烈,上?隙ㄒ膊荒苄颐。
到了唐山,錢鋼被編入防疫隊,每天都要背著藥箱、噴霧器去打藥――所謂打藥,就是往尸體堆上噴消毒藥劑。
錢鋼是帶著一疊紙條來到唐山的。出發(fā)前,很多親戚朋友都抄下了自己親友在唐山的地址,讓錢鋼幫助查找。而此時的唐山,一片廢墟的唐山,連路都沒了,“哪有什么蔣叔叔、張叔叔!”所有紙條上的那些地址,全都蕩然無存。
但有時就是會發(fā)生奇跡。到唐山的第二天,錢鋼就意外地聽到身邊傳來熟悉的、濃烈的蘇北口音,那是他的蔣叔叔啊,大家又是哭又是笑,緊緊抱在一起。匆忙中錢鋼脫了軍裝,套到蔣叔叔身上去;“保命”的椰子糖,送給了蔣叔叔的兩個孩子;后來又把兩個孩子送回杭州,托父母照看。錢鋼也在蔣叔叔家里生活了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里,這個“有心”的蔣叔叔,原軍隊文化宣傳工作者的蔣叔叔,總是有意識地讓錢鋼去經(jīng)歷一些事情,比如讓錢鋼送孤兒們?nèi)バ吓_,讓錢鋼坐著他的那輛破舊的美式吉普車,在災(zāi)區(qū)奔波。他很自然地對錢鋼說:你將來恐怕要做點事情,這個地方你要去看一看,那些人你要去跟他們談一談。
他們共同承擔起了某種朦朧的“使命”――錢鋼說,他實際上就是把我往一條路上帶,其實就是領(lǐng)著我去采訪,去記錄。
這個蔣叔叔,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他在朝鮮戰(zhàn)場跟美國兵對峙的時候,是拿著鐵皮喇叭,哇哇哇到前面去喊話的人;是對李承晚軍隊,做攻心工作,做瓦解敵軍工作的那個人。”
本能的記錄
從8月到11月,錢鋼在唐山的廢墟上呆了近3個月。
唐山,這座劇痛中的城,“耷拉著它流血的頭顱,昏迷不醒。淡淡的晨光中,細微的塵末,一粒粒、一粒粒緩慢地飄移,使人想起瀕死者唇邊那一絲悠悠的活氣”。
并非為記錄唐山而來。但事實上,作為文學(xué)青年的錢鋼,本能地,用眼睛,用手中的筆,記下了那個“瀕死的拂曉”,那個重創(chuàng)后的唐山,流血的唐山。1976年記下來的文字,對于《唐山大地震》的成書,除了感性的描摹,更大的價值是作為線索的意義。很多場景在8年之后再重新去核對,去確認,“因為當時我不是一個職業(yè)記者。我只是本能地記錄”。
錢鋼本能地記下了那“政治的1976”:8月12日,在唐山、豐南一帶的斷壁殘墻上,他看到很多用炭水刷的大標語,比如,“它震它的,咱干咱的!”比如,“活下來的拼命干,建設(shè)更美好的新唐山!”比如,“哪怕唐山遭了災(zāi),大慶紅花照樣開”,“一次地震就是一次共產(chǎn)主義教育!”
很多東西是錢鋼直擊的、親歷的,他記下了:×××從廢墟中鉆出,不救家人,首先搶救生產(chǎn)隊的牲口;××老大娘被救出時,捧出了她保護著的毛主席石膏像,她問旁人:毛主席在北京被砸著沒有?聽說沒有,激動得欲跪下磕頭;在震后極短的時間里,鋼鐵廠煉出了第一爐“抗震鋼”,煤礦出了第一車“抗震煤”,××公司食堂也蒸出了第一屜“抗震饅頭”;×村在廢墟上召開學(xué)習小靳莊賽詩會……
3個月里,錢鋼印象最深的是,蔣叔叔建議他作為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送孤兒們?nèi)バ吓_。這成了錢鋼一生中一段非凡的經(jīng)歷!拔覐膩頉]有那么深地卷入到感情的漩渦里去。”那一路令他終身難忘,以至于10年后提筆追憶這一切時,那個5歲的可愛的“小拖拉機手”躍然腦海,記憶絲毫沒有遲滯――“孤兒們情緒波動特別大,我一路上陪伴他們,哄他們,到了(邢臺)以后又要離開,第二天又回去看,被‘小拖拉機手’發(fā)現(xiàn),我又逃跑。”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不知道大禍已經(jīng)降臨,嘰嘰喳喳在錢鋼面前圍成一團的時候……“人的內(nèi)心最軟弱的那塊很難不起作用。”
這些堅硬的情感
“有心”的蔣叔叔還讓錢鋼走進盲人居住區(qū),然后他發(fā)現(xiàn),盲人用他們的聽覺、觸覺和味覺感受著那些災(zāi)難的日子。“失明的鼓書藝人資希圣在廢墟上走著,忽然,他踩到了什么。嘣……一聲悠長的、回音裊裊的琴弦的聲響。那聲音立刻使廢墟上的空氣都發(fā)顫了。一根古老的弦首先在廢墟中昂揚地顫響了。”
音樂,廢墟上的音樂,默默地穿透著這塊剛剛從黑色災(zāi)難中掙脫出來的驚恐的土地,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凡的力――它突然讓人聯(lián)想到二十多年后北約轟炸南聯(lián)盟時,南斯拉夫的音樂家們在街頭開音樂會,頭上,是猙獰轟鳴的戰(zhàn)斗機。
多年以后,香港中學(xué)生的發(fā)問讓錢鋼很難作答:你當時采訪唐山大地震,很殘忍吧,你的問題不會涉及他們的隱私,他們的痛苦?錢鋼說,一定要回到當年你才能理解,那是一個非常貧困的年代,人們的感情像巖石一樣堅硬和粗糙,今天你感到痛苦的事情,當年不見得是痛苦的。蔣叔叔把他的美國吉普車讓我坐,他的司機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女孩。車上,我就問她:你家咋樣啊?她說:“沒事,就沒了倆!报D―這是怎樣普遍的一種粗糙和堅硬。
還有一種是畸形。一位工人詩人,家里死了很多人,他坐下來給錢鋼講一件事情,說到動情處,突然激動起來了,連連感嘆:“真是一首好詩啊!”然后就在膝蓋上寫起詩來!敖裉熘v起來非常不可思議,覺得人怎么這么矯情做作啊。但當年就是這樣的。”
畢竟是人世間最慘烈的景象。錢鋼膽子并不大,他甚至從來沒有正面見過一位死者的臉,通常都是頭一扭就走開了,看到的都是殘缺的腳,和手。他刻意使自己變得很堅強,卻適得其反,脆而不堅?伤麉s看到他的蔣叔叔,從災(zāi)害的廢墟上,刨出一個缺了口的陶瓷杯子,還挖出了他喜愛的杭州龍井茶葉,他居然要沏茶!哪來的水?他就在每天人們倒刷鍋水洗臉水的地方,挖,下面肯定有水。水真的出來了,然后,架著個破鍋就燒水,泡茶……
這是怎樣一種從容淡定的狀態(tài)!“有時候,姿態(tài)放得比較低,比較微小的人物,反而是不容易打倒的,比如在廢墟里埋了13天的盧媽媽。這就是生命力!”
30年前的記憶有的模糊了,有的卻深深烙在靈魂深處,揮之不去!澳菚r多么炎熱,氣味多么難聞,令人窒息!那么多的蒼蠅,停滿了救護車的棚頂,到一個地方,剛坐下來要吃飯,蒼蠅全圍上來了;那些從地下挖出來的嬰兒,活著的小嬰兒,大人就用吃飯用的菜罩罩著,就怕蒼蠅弄他。那種感覺,是刻骨銘心的。”
悲傷?并不是悲傷。在唐山地震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些情感都是堅硬的,到了某一天(毛澤東辭世)突然像水庫一樣,開始滿城放聲痛哭。你說是為了毛澤東一個人,顯然不能這么解釋,好像開關(guān)打開了一樣,因為他們的父、母、子、女,都不在了,這是人生的大慟!八晕揖驼f這個哭聲不僅僅屬于政治!
2006年1月7日,從臺灣訪問回到香港,錢鋼收到一封寄自唐山的信。這是錢鋼在書里寫到的“五室叔”的來信,他們正在征文紀念唐山大地震,向錢鋼問好。而類似這樣的聯(lián)系,30年里,越來越少了,很多人先后老去,盧媽媽去世了,蔣叔叔也去世了,那些孤兒也長大了。說不出的宿命,說不出的傷感。
我的1976
錢鋼的印象里,1976年的日子過得特別快。
年初周恩來總理逝世,錢鋼混在人群中盯著9?的黑白電視機,收看總理的追悼會。看到江青在總理面前不脫帽,下面有人怒喊:“脫帽!脫帽!”在“四人幫”控制仍嚴的上海,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樣強烈的情緒。
錢鋼直覺得撕心裂肺。看完電視,從編輯部出來,抱著路邊的樹,痛哭。
很快到了“天安門事件”。奉編輯部指派,錢鋼到“小三線”(“小三線”是安徽,“大三線”指四川、貴州等),征求工人階級對編輯部的意見,就在那兒,他從廣播里聽到:“中共中央國務(wù)院關(guān)于‘天安門事件’的……鄧小平是當代的納吉……”接著又看到《人民日報》的社論:經(jīng)過戰(zhàn)斗的洗禮,天安門更加美麗……
從安徽回到杭州的家,母親和妹妹仍驚魂未定,她們都去北京參加了“天安門事件”。母親向錢鋼描述:天安門和紀念碑上上下下貼滿了悼念周總理和揭露“四人幫”的詩歌,“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母親說,很多人都在抄那些詩,沒地方記,就說“勞駕勞駕”,就在我的背上抄。
編輯部的一個同事,在政治上同錢鋼并不交心,錢鋼把他請到家里住,母親叮囑兒子說話要小心。那個時候,“說話要小心”成了一個高頻詞匯,大家活得都很謹慎。
這一年,成年后的錢鋼回想起來,是到了一個力量發(fā)生變化的時候――這個國家不該走什么樣的路是清楚的,該走什么路仍舊茫然,仍然彌漫著高壓的恐怖氣氛。
這一年,文學(xué)青年錢鋼還寫過“紅衛(wèi)兵”的贊美詩,反對“修正主義教育路線”,歌頌“破四舊”。當過“紅衛(wèi)兵”的錢鋼,無非是想把自己參加過的一些事情浪漫化,“浪漫成一種很美的記憶”,這些情緒,“假里面有一些是真的”,不那么簡單!拔也徽J為我在1976年就已經(jīng)非常鮮明,對‘文革’什么都已經(jīng)看得很透,我不是像很多人那樣!
這一年,于錢鋼,是一個重要的人生節(jié)點,在多年后回答一位記者的提問時他說:這是一次深深的耕耘,就像自己的心靈被狠狠地犁過一遍,使日后的播種有了可能。
1976年在錢鋼的記憶里還回蕩著這樣的聲音――政治經(jīng)常出一些莫名奇妙的牌,元旦的時候拋出毛主席的詞兩首――《鳥兒問答》、《重上井岡山》,在上海,就把它變成了歌,變成歌頌“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甚至連《鳥兒問答》也譜成了歌。錢鋼還記得,“不須放屁”是一個很難唱的男高音,他高吼一聲,“不須放屁!”接著,又滑回到“試看天地翻覆”……
盡管有如此多的困難,這一年的錢鋼還是有著諸多憧憬。“1976年很值得紀念,總之是大家知道落幕了,一個時代結(jié)束了!笨珊芸焖忠庾R到,這并不意味著,你的天國,你的伊甸園就出現(xiàn)了,因為還有后痛。這是后遺癥。
清查“四人幫”的時候,錢鋼還經(jīng)歷了這樣一件事情:單位領(lǐng)導(dǎo)讓他講清楚,到唐山干什么去了?誰派你去的?
他們要他“有一個交待”。
10年后,他給出了答案。
。▽嵙暽w佳月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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