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經(jīng)典語錄 [李敖臺灣六十年]
發(fā)布時間:2020-03-30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這是4年多之后,本刊記者對李敖先生的第二次訪問。 4年前,剛剛就任臺灣“立法委員”的李敖在“立法院”辦公室里,生機勃勃地暢論天下美女人生,他的犀利機鋒,他的放言不羈,在在噴射出一代文化英雄的銳利激情;4年后,在來臺60年之際,仍然機鋒犀利,仍然放言不羈,仍然是那個“能令公喜,能令公憂”的熟悉的李敖,只是這一次,他似乎多了些世事俗情莫須問的不耐,和笑傲江湖終有時的意興闌珊。
這是中國人格史上的一個異端。他的奇情、奇遇和奇志,他的才氣、俠氣和悍氣,他的風(fēng)云、風(fēng)雨與風(fēng)月,他的自負、自傲和自大,是茫茫人海里的一片吉光。
“十年以后當思我,舉國若狂欲語誰?”從來沒有一個“臭老九”,能像他一樣活得倨傲不遜、威風(fēng)八面、汪洋恣肆、活色生香,他可真給讀書人增光。
這樣不世出的“怪物”,理當在玄黃未定的蒼茫中現(xiàn)身。他的知識分子才華,他的豪杰性格,他的“霹靂手段和菩薩心腸”,云龍契合,恰恰給他提供了一個神龍擺尾的大戲臺。
他的幸運,也恰恰是踏定在世界從黑暗向光明轉(zhuǎn)化的巨變前夜。同是在1949年后對臺灣思想文化界發(fā)生影響力,同是深具蛟龍氣質(zhì)的知識分子領(lǐng)袖,晚年的胡適多少有些老憊和疲態(tài),在長期的精神壓制和經(jīng)濟封鎖下,殷海光年僅49歲就郁郁身亡。
這得益于他的思想訓(xùn)練和玩世心態(tài)。這使他哪怕是身陷囹圄、備受刑求之時,也能以理學(xué)家的自我克制和修煉,度過那些荒誕而真實的漫漫長夜。
也得益于他文化商人的另類本事。他的市場眼光和精明計算,使他能逃過政權(quán)、政客、群氓的橫暴和冷眼,反而坐擁書城、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以一枝健筆對撼世界。這是歷代文人少有的本事。他曾頗為自得地向本刊介紹他“150坪(相當于500平方米)、價值人民幣5000萬元”的豪宅。他向來厭惡小文人的自憐、幽怨和窮酸。
他的影響力不墜,還得益于他的便給口才。這使他在筆伐之外,在1990年代民主轉(zhuǎn)型、電視興起的年代里,能施行口誅大業(yè),在白紙黑字之外,另辟一片倒影電光。
在我看來,李敖當然是思想家、歷史學(xué)家和作家,但他的作品,也未必盡能傳布后世。他的最真切意義,在于他以一介文人的血勇之軀,憑借知識、勇氣和意志,居然能對抗一個冰冷的政權(quán)和統(tǒng)治集團,這種真正的道德文章,必將載入青史。
英雄的出現(xiàn),往往是時代、個人天賦和后天訓(xùn)練(以同樣被目為文化英雄的王朔為例,王朔初以解構(gòu)秩序、諷刺現(xiàn)實的文學(xué)作品聞名,但后期歸于頹廢厭世,這固然是個人選擇,也未嘗不是意志懈怠、精神自我放逐的結(jié)果)相互砥礪的結(jié)果。我有一種悲觀的預(yù)想,未來的世界,也許還可能產(chǎn)生野心家和梟雄,但這種文士兼豪杰型的知識英雄,卻將越來越少。一個波瀾壯闊的古典時代,快要謝幕了。
早年的李敖,以兼具理性和激情的激揚文字,在大陸具有山呼影從的影響力。但他的真容出現(xiàn)在電視欄目《有話好好說》時,他的部分言論,卻招致了大陸知識界的普遍不解。是誤讀,是李敖個性思想使然,還是李大師也有難以向外人盡述的幽微心曲?這,將是本次訪問的重點。
就本刊記者的理解,這其中既有大陸和臺灣現(xiàn)實環(huán)境不同、問題意識不對等有關(guān),也與李敖對大陸民意、知識界動向相對陌生有關(guān)。更關(guān)鍵的是,李敖先生這一代人,歷經(jīng)戰(zhàn)亂,顛沛流離,家國破碎,目睹過日寇肆虐和國共內(nèi)戰(zhàn),往往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情感,以及富國強兵的國家主義立場。再加上理想主義和追求公義的個性,自然對左翼運動容易抱持同情和聲援態(tài)度。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觀點,但應(yīng)該尊重他觀點的來處。
其實,今天的李敖在臺灣,已是一個孤獨的“怪物”。他出身外省人,卻因“反蔣”和反國民黨,不見容于“深藍”;他本是威權(quán)的受難者和民主運動的先驅(qū),卻因“反臺獨”和反民粹,不見知于“深綠”;他的快意恩仇和恩怨分明,好爭是非和有仇必報,特別是他的口誅筆伐和大興訟獄,固然痛快淋漓,卻也有打擊面過大的遺害。再加上他壯年入獄,親歷了愛侶遠行、朋友陷害、戰(zhàn)友反目,見識了嚴酷刑求和死生考驗,見證了獄友突然被五花大綁拖走槍斃的無數(shù)次夜半驚魂后,他對人性、友誼和愛的認識趨向冷靜和灰暗,這使得中老年的他更息交絕游,千山萬水我獨行。不是國王,卻活得像個孤家寡人。
“我的日常生活是:一個人在小房里,每天不煙不酒不電視不養(yǎng)貓不見客也不見家人。不午睡,精力過人。有全套的翻江倒海的作業(yè)。遁世,又大破大立;救世,又悲天憫人;憤世,又呵佛又罵祖;玩世,又尖刻又幽默。當然這種人絕不會出世或厭世。我性格復(fù)雜面貌眾多,本該是好多個人的,卻集合于我一身,所以弄成個千手千眼的大怪物!边@是李敖的夫子自道。
就我的淺見,李敖未必是渾然天成的文曲星降世,他看似強陽不倒、睥睨一切,其實他自謙“自己不是天才,只是困學(xué)出來的一個樣板”;他也遠不是沒有瑕疵的道德完人,他的精英主義和居高臨下,他的桀驁不馴和好為人師,他的口誅筆伐和自高自大,他的憤世高論和百無禁忌,他的風(fēng)流不羈和濃情艷事,在威權(quán)政體向民主政體轉(zhuǎn)型、大眾傳媒興起后,統(tǒng)統(tǒng)暴露無遺無限放大。眾目睽睽之下,他自然會成為敵人、政客、中庸之道奉行者、清教徒、教友乃至小市民側(cè)目的對象。
其實他何曾問罪于普通人。“李敖先生在媒體中、在筆下,對政客、對偽君子、對幫閑文人,大加撻伐,不假辭色,其實都是在罪證確鑿之下所為。而個人在接觸他的過程中,望之儼然,即之也溫那種近乎羞澀的客氣,那種對晚輩的諒解,有時實在不能體會這是同一個人。”這是臺灣朋友對他的觀察。誠哉斯言。
如果說早期他嬉笑怒罵的“文化太!毙蜗,是一種在困厄時期吸引媒體、保護自我的有意經(jīng)營,中老年時期的暢言無忌,是在享受輿論領(lǐng)袖的話語快感,當他卸下一身盔甲、毫無遮攔地坐到你面前時,卻是溫厚誠懇、讓人親近的中國北方老派紳士。他平時住在郊外的陽明山豪宅,周末回家和妻兒團聚,每次都自己打車來回,“450塊、400塊車費,50塊小費”。
只是他反應(yīng)仍然機警,口才仍然便給無比,心態(tài)仍然幽默好玩,他可不想做入選先賢祠的君子圣人。攝影記者給他拍照,他立馬開玩笑:“哦,給我拍遺照!睂z影記者說:“你是有我遺照最多的人!焙嫌皶r他起身,“不坐,不然就像蔣介石了”。他今年高壽七十有四了,請他保重身體,他飛快地回一句:“我會再活30年,活到104歲。”何也?那是宋美齡的去世年齡。
李敖果然是大名人。在訪問的西餐廳和他住所的街道上,都有人口呼“大師”,不過都已是中年以上人了,他也笑瞇瞇地善意回應(yīng)。遠遠看到住所的保安員,他玩笑式地行軍禮致意。那是李敖在斗士的公眾形象之外,令人難忘的親切。
英雄活在一個不再需要英雄的年代里,對別人是尷尬,對他是悲哀。“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的時候心里跳,看過以后眼淚垂!边@是李敖的《忘了你是誰》。當眼看他向我們揮手告別,轉(zhuǎn)身,拄著手杖略帶遲緩地踱進家門時,他的寬厚背影,我沒來由地想起了這首歌的旋律。
再見,李先生,保重。
再見,一段蒼茫歲月。
佳人在側(cè),稚子入懷,敵人灰飛湮滅,英雄憂患始而安樂終。這是奇跡,還是天地的無言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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