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貨郎
發(fā)布時間:2018-06-20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貨郎于老七,災荒年撿個媳婦。
媳婦是要飯的。別的男人不敢要,管不起飯呀,就是常說的,酒肉的朋友、米面的夫妻。于老七串鄉(xiāng)換破爛兒兼賣針頭線腦,有點活錢兒。于是,女人跟于老七圓房做了他媳婦。多半年,倆人歡歡喜喜的倒也無事。
于老七每天推著獨輪車串鄉(xiāng),兩邊是盛破爛兒的筐和一個鐵水壺,上部丁零當啷地掛著小玩意兒,各色頭繩微微飄蕩。于貨郎進村,換破爛兒了——舊鞋底、舊鞋幫、破鋪襯、爛套子,換洋針洋線啵——他像唱歌一樣自編自演地喊,把老大娘、屎娃子們唱出來,身后跟著一群孩子看熱鬧。他裝憨賣呆,人們都樂意換他的貨,所以生意很好。他隨車帶個破被子,走到哪兒住到哪兒,車屋、磨屋、園屋湊合一夜。一兩天在外,帶的干糧吃完回家。
且說,小媳婦有飯吃有湯喝不餓肚子后漸漸水靈了起來,紅撲撲的臉蛋兒,像五月的麥黃杏兒關爺臉兒,胸脯蓬蓬勃勃地高挺出懷。俗話說,雀子攮媽媽長。她正年輕,空房難守,經(jīng)不起滑頭郵差勾引,二人好上了。雖袖里來袖里去,可老鴰野鵲還有影兒哩,何況大活人呢?鄰里街坊已有察覺。街頭巷尾,茶館飯鋪,樹蔭下常有老太太小媳婦和閑人磕牙,咬耳朵,指指戳戳,擠眉夾眼兒,悄悄議論于貨郎的小媳婦。閑言碎語,于貨郎也聽到一點兒?伤暽宦,淡定自如,沒事人一樣。
一回,于老七帶的干糧還夠吃一天的,卻提前回來了。天蒙蒙亮就來到家附近,他沒進胡同南頭,而在北頭老遠站住,彌到墻角后邊,觀察自家門樓。等了一個多時辰,忽然,看見個人影兒從自家墻頭跳下來。于老七推車緊趕兩步,沒看清是誰。
于老七推門進屋,打了媳婦個措手不及。媳婦沒想到他這會兒回家。她梳頭未閉,挽著纘,正拤卡子,從驚慌之中走出,面色淡淡的不自然。
回來了?
回來了!
提早了一天。
不愿在外靠了,家來喝頓熱湯熱水的,被窩暖暖和和的,高興了摟著軟乎乎的面劑兒睡一覺。
老不正經(jīng)。吃什么?
不慌,歇歇再吃不遲。唉,我問你,我出門在外這些天,你自個兒在家都干什么了?
我嘛,還不是老一套,做飯,吃飯,喂雞,墊圈,做針線活,到二嬸家串個門子,跟三大娘拉會兒呱,巧了站會兒當街,一摸悠天黑了,關門,堵雞窩,睡覺……
咱家來過人嗎?
西胡同大奶奶來借大針,我給她一桿。南鄰大娘來鉸鞋樣子。東鄰二妮來換根紅頭繩兒……
我沒問你這個!我是問來過我說的人嗎?我剛才在胡同北頭,好像瞧見一個人從咱家墻頭跳下來,慌慌張張地躥了。遠看穿得挺鮮亮,那是誰?
你見了鬼影兒了!哪兒有的事?她頓了頓問,吃什么?
噢,是嗎?給我搟劑面,荷包倆雞蛋,切碟紅蘿卜咸菜,篩壺兒酒(方言,燙壺酒)。
媳婦下廚忙活飯,于老七沒往屋拾掇東西,他查看墻頭有爬的印痕。然后回屋,里里外外查看有什么蛛絲馬跡。掀開被窩,沒啥。枕頭底下,沒啥。在梳頭盒子里發(fā)現(xiàn)一塊大洋。于老七攥到手里。
這時媳婦把篩的小酒壺兒和紅蘿卜咸菜條端來,你先喝點,面條隨后下好。
一會兒媳婦端來面條,手搟面澆蔥花雞蛋荷包底下趴,媳婦小心謹慎地放在于老七面前。
于老七看了眼媳婦,放下筷子,說,你看這是啥?
老七一抻手,銀元亮出。媳婦心涼半截,沒說的了,這事捂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我辦錯了,你打吧。
我打?還怪累哩,你還有臉活著?家南有坑,家北有井,門后有繩子,不想這樣,做豆腐的有鹵水!
你叫我死?
你活著干啥!給我丟人呀?給我弄綠帽子戴?
那我得死得嶄嶄樣樣的。
隨你的便!
我打扮打扮,漂漂亮亮地上西天。
好!
我得耽誤一會兒。
中!
媳婦往里屋去梳洗打扮,于老七在明間桌上,捏著小酒壺,滋滋地借小酒子燒愁,像點著一把火在肚里燃燒。媳婦還沒出來,只聽木梳篦子丁丁當當,就梳洗打扮這一回了,該好好搗鼓搗鼓。于老七忽然思想有了飛躍,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都圖個啥哩?
又小半個時辰,媳婦掀簾子,出場。呵!眼若秋波帶水,面如桃花粉紅,秀發(fā)高挽靚麗,碎花褂子惹眼,丹士林褲大樣,紅緞子繡鞋漂亮。來到桌前,秋波脈脈、眼淚汪汪,向老七施禮拜過。
七哥,我有禮了,七哥你真忍心不要我了呀?
那還有假!
七哥,那我就去死啦!媳婦從門后摘下麻繩,慢慢進了里屋。
老七聽見她搬了杌子。
狠心的七哥啊!她哭哭啼啼站上去。把繩扔到梁上,拴扣要掛了。媳婦嚶嚶哭著念,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好歹侍奉你二百多天……
于老七最后一杯猛地潑到肚里,“啪”的一聲摔碎了酒瓶,大喝一聲,下來!你說,舌頭板子能壓死人嗎?
中午媳婦就把大門關了……于老七感覺好,好得空前!
夫妻二人,磕磕絆絆中恩恩愛愛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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