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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遠志:輾轉在陜北的日子】陜北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在延安,十五歲的任遠志第一次見到了父親      1946年7月11日,北平是個朗朗的大晴天,任遠志登上了飛往延安的飛機。兩個多小時后,飛機轟鳴著降落在驕陽下的延安機場。她急切地走出艙門,一眼就看見了母親,一位又瘦又矮的女同志。
  母親把我摟在懷里,撫摸著我的頭,疼愛地喚著:“大女兒!大女兒!”見我還四下張望,尋找“戴黑邊眼鏡,留胡子”的爸爸時,母親說:“爸爸本來要和我一道來接你,可他還有重要的事,現(xiàn)在去接從新疆監(jiān)獄里出來的叔叔阿姨去了,咱們先回家吧!
  一路上,我向媽媽訴說了一個多月前,從家鄉(xiāng)湖南出來,一路坎坷顛簸,三次上下飛機的經歷。
  一個多月前的一天深夜,黨組織派來一位叔叔接我和妹妹,坐船到南京后,我倆被送到了軍調處執(zhí)行小組駐地,叔叔阿姨為我們買了新衣服、新襪子、新皮鞋,把我們打扮一新。
  我向叔叔詢問:“我爸爸到底是什么樣子?”
  “你爸爸任弼時,是位領導干部,外表嚴肅,實際很和藹,留著小胡子,戴眼鏡!倍鴨柕綃寢寱r,他們都說,“你媽媽陳琮英,是個小巧玲瓏的人,你到了延安,看哪個女同志又矮又小,肯定是你媽媽!
  幾天后,我們姐妹從南京登上了去延安的飛機,尋找爸爸媽媽,不料,飛抵延安上空時遇到大霧,不能降落,飛機只好改道飛往北平。眼看就要見到父母了,可天公不作美,我和妹妹失望極了。
  在北平,我們見到了軍調處的葉劍英、李克農伯伯,由于旅途顛簸,水土不服,我的胃疼病又犯了,身體很弱?上朐缛找姷礁改傅男那楹芗鼻校谑堑诙煊謳Р『兔妹靡黄疒s飛機去延安。葉劍英伯伯擔心我有病在空中會發(fā)生意外,特叮囑讓我留下來,所以我只好讓妹妹獨自先飛走了,我留在北平一面治病,一面等待下次航班。十多天后,我的病漸漸好轉,才又一次登機飛向延安。
  下了飛機,母親領我來到了延安城,我們正走著,前面開來一輛敞篷吉普車,母親見吉普車開來,拉著我就跑了過去,嘴里還說:“遠志,快,快去叫爸爸。”
  敞篷吉普在我們母女倆面前停下來,我看見車上下來一個人,模樣就是大人們向我描述的我父親的那個樣子,心里一陣驚喜,這就是我十五年未曾謀面的父親啊!母親催我:“快點叫爸爸啊!笨蛇@么多年從未叫過父親的我,一時竟緊張得難以開口。
  父親臉上并沒有責怪我的表情,他滿臉笑容地伸出雙臂,一下把我擁入了他的懷抱,連聲說:“大女兒回來啦!你回來啦!”
  聽著父親的呼喚,我不覺流下了眼淚。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孤兒了,和別的孩子一樣,有了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有了從未體驗過的安全感和放松感。
  父母帶著我上了吉普車,當時車上坐的還有朱德、康克清夫婦,楊尚昆、李伯昭夫婦,母親一一向我介紹車上的叔叔阿姨。長輩們也親切地對我噓寒問暖。
  我沉浸在親人團聚的歡快情緒里,又鼓足了勇氣,按我們湖南老家的習慣,叫了父親一聲“爹爹”。誰知父親好像沒聽見似的,倒是朱德總司令答應了。
  這讓我覺得很奇怪,用一種不解的目光看著朱總司令,心想:他為什么會答應呢?
  媽媽看我疑惑的樣子,就解釋說:“大女兒,陜北有個毛主席,還有一位朱總司令。延安的娃娃們都叫朱總司令‘爹爹’,所以你叫‘爹爹’他還以為你在叫他呢!蔽乙宦,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時,朱總司令撫摸著我的頭說:“大女兒,今天看到了爸爸、媽媽,也看到了我這個爹爹,一定高興吧!”
  我使勁點點頭。
  
  兄弟姐妹九人,最后只剩下了四個
  
  任遠志的父親任弼時,在黨的七大上被選為中共中央書記處五大書記之一,擔負著重要領導職務。而在新中國誕生后不久即英年早逝。葉劍英曾在悼詞中說:“任弼時,他是中國人民的駱駝,是黨的駱駝!
  我父親自20世紀20年代初投身革命,1921年赴蘇聯(lián)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1924年回國后擔任共青團中央總書記,1927年,周恩來調他到上海中共臨時中央機關工作,1928年、1929年兩度被捕入獄,1934年調中央蘇區(qū)任紅六軍團軍政委員會主席,長征中,他組織指揮著紅二方面軍轉移北上,任軍政委,1938年,被派往莫斯科出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1940年回到延安。
  父親為革命奉獻了一切,包括家庭和自己的生命。他和我母親共生了九個子女,最后活下來的只有四個。我父母的第一個女兒,也是我的大姐“蘇明”,出生不久,父親就被捕入獄了。母親為了營救父親,抱著襁褓中的姐姐連夜趕火車去長沙,正常的火車沒有趕上,心急如焚的她,只好爬上了一輛裝煤的火車。車跑動起來后,那風一刮,火車上的煤塊就滑落下來,砸在媽媽和姐姐身上。媽媽雖盡力遮攔,但姐姐還是被砸傷了,后來又得了風寒,感染肺炎。
  為救父親,媽媽只好一邊把姐姐送到醫(yī)院治療,一邊四處奔走。等父親被營救出來時,我姐姐的小生命卻在醫(yī)院里夭折了。還有我兩個弟弟,從江西紅區(qū)轉移時,寄養(yǎng)在了當地老鄉(xiāng)家。新中國成立后,我母親去找過他們,但當地老鄉(xiāng)說,兩個孩子都得了病,早已死去了。
  所以,我們兄弟姐妹九人,最后只剩下我、遠征、遠方和在延安出生的小弟弟遠遠,我是老四,妹妹遠征是在紅軍長征途中,走到四川阿壩草地時出生的,所以叫遠征。小妹是我父親1937年后到蘇聯(lián)共產國際工作時出生的,因此叫遠方,她一歲多時,父親調回國內工作,就把她寄養(yǎng)在蘇聯(lián)的孤兒院,直到十一歲時才回到祖國。
  
  
  毛毛給我做了一頓病號飯
  
  到了延安,回到了父母身邊,對任遠志來說,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但在父親身邊住了一個月,父親就把她送去上延安中學,妹妹遠征上了延安保育院小學。那時,她們姐妹倆都住在學校里,每周末才能回家一次。
  我從小在南方老家長大,習慣了吃米飯,所以來延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習慣吃小米飯,那硬硬的小米吃起來就像滿嘴沙子,很難下咽。偶爾改善伙食,也盡是膻味十足的羊肉,冬天氣溫低,還等不到盛在碗里,羊油就結成了白花花的一層。所以在延安中學,我過的第一關就是吃飯關,好長一段時間后,我才漸漸適應下來。
  記得有一天,劉少奇伯伯領著他的兒子毛毛(次子劉允若)來到延安中學。劉伯伯看到了我,便親熱地拉著我的手說:“遠志,這是毛毛,他比你大點兒,剛來延安,你多照顧他好嗎?”我痛快地答應了。
  劉允若從小生活在顛沛艱辛的環(huán)境中,他的母親何寶珍被抓捕時,把年幼的他匆匆交給了鄰居大嬸,后又被送給一家農民做養(yǎng)子。后來,十一歲的毛毛到了上海當學徒,還當過報童和流浪兒,生活很苦,不久前才被黨組織找到,接到了延安。
  可毛毛剛來學校不幾天,我就生病發(fā)起了高燒,渾身無力地躺在窯洞里昏睡,好幾天也吃不下飯。毛毛是我的同班同學,看我病成這個樣子,心里非常著急。他在學校到處找藥,可當時延安缺醫(yī)少藥,轉了一大圈也沒有找到,只好自己想些土辦法了。細心的毛毛把一條濕毛巾擰干,敷在我的頭上,一會兒再換一條,以此來降溫。然后又燒了一大壺開水,一勺一勺地喂我喝。
  到了開飯時間,毛毛又去食堂為我打病號飯(一碗面條),可食堂的管理員正忙著,抽不出時間做,毛毛就自告奮勇地說:“叔叔,把面粉給我,我來給她做吧!
  其實,毛毛哪里做過面條,但他不忍心讓生著重病的我再吃那粗拉拉的高粱米,就下決心自己動手做了。他把面粉放在一個小鐵桶里,用涼水一沖,撒上鹽,放在炭火上煮,一邊煮還一邊拿筷子攪拌,不一會兒,一鍋黏糊糊的面糊糊就煮好了,他嘗了嘗,味道還不錯,就眉開眼笑地端來給我喝。
  我那時已燒得幾天粒米未進了,身上軟軟的,掙扎著坐起來,喝了一口這黏糊糊、香噴噴、帶點咸味的面糊糊,覺得還蠻開胃的,就高興地喝起來。這時有個同學看見了毛毛做的病號飯,哄笑說:“像一碗糨糊嘛!”
  
  毛毛不服氣地爭辯說:“要讓你天天喝糨糊,還不把你美死呀!”毛毛說的一點兒不假,那時候,延安的物質生活十分艱苦,學校里一個月都難得吃上一頓細糧,能吃上一頓白面饅頭,那都是件天大的美事啊。
  我吃了面糊糊,感到身上有了些勁兒,就問毛毛,爸爸媽媽怎么不來看我。棵嶂,回答不上來。
  其實,學校早把我生病的消息通知了家長,要父母接我回家,可父親說:“一點小病就接回家,不能這么搞特殊吧!”還說:“遠志可能是不太習慣延安的生活,讓她在學校多鍛煉鍛煉,有好處呢。”
  直到周末,我才回家見到了父母。父親見我瘦了,很虛弱的樣子,心疼地說:“我原擔心你吃不了苦,希望你在學校多鍛煉,看來你真病了!不怪爸爸吧?”
  看著父親心疼的樣子,我心中的怨氣一掃而光,父親的良苦用心,讓我感動,也讓我牢記。這次,父親破例讓我在家里多住了幾天,直到把病養(yǎng)好才讓我返回學校。臨走時,爸爸還一再叮囑我說:“要能吃苦,好好鍛煉自己,要努力學習,長大才能為國家做事,為人民服務!
  
  “還是我的大女兒好,有心眼……”
  
  延安當時實行的是供給制,黨內風氣清正廉潔。任遠志的父親任弼時,身為黨的高級領導干部,要求子女非常嚴格,處處注意培養(yǎng)他們的品格和意志,從不允許他們搞任何特殊。
  有一次,我妹妹遠征去倉庫領臉盆、牙膏、毛巾等生活用品,看到倉庫里有一摞紅漆皮小本,很喜歡,倉庫管理員叔叔就送給她一本,妹妹高興極了,愛不釋手地用小手帕包好帶回家,卻不料被小弟看到了,跟她搶這個紅皮小本。
  姐弟倆的吵鬧,讓爸爸聽見了,一問緣由,他馬上嚴肅地命令妹妹:“遠征,這本子不是給小孩用的,快還給倉庫的叔叔,不是學校規(guī)定發(fā)的東西,你們一律不能要!
  妹妹爭辯說:“不是我要的,是叔叔給我的!备赣H嚴厲地說:“給也不能要!”遠征只好把小紅皮本還給倉庫的叔叔,還當面作了檢討。這件小事,讓遠征和我們都記了一輩子。
  父親疼愛孩子,卻從來不嬌慣我們。部隊搞軍事訓練,他常常抽空去參加,我在家時,父親也帶我去,當時我才十五歲,根本不知道害怕,不管爸爸打什么槍,我都要求打,什么三八大蓋、小口徑手槍,就連后坐力很大的機關槍也不例外。
  一次在延安靶場,我要求打機關槍,父親擔心后坐力大,不讓我打,在我的再三請求下,父親才勉強同意了。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我,瞄準靶心,扣動扳機,結果,還是因為槍的后坐力太大,把我震得向后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肩膀也疼了好幾天。爸爸嗔怪地說:“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
  星期日有空時,朱總司令常約我父親去打獵,他們也喜歡帶我一起去。有一次去打獵,警衛(wèi)員張叔叔的手在裝子彈時不小心弄出了血,我在延安中學正好學了些醫(yī)護知識,還養(yǎng)成了出門身邊總帶些酒精、棉球、繃帶的習慣,這回可派上了用場。我趕忙掏出身邊的急救包,三下五除二就幫張叔叔把手包扎好了。父親一見跟我開玩笑說:“還是我的大女兒好,有心眼……”父親的夸獎讓我心里挺美,我能為大人們幫些忙了。
  
  “我們活在一起,死在
  一起,決不丟下一個
  伙伴!”
  
  1947年春天,胡宗南率二十三萬大軍開始進攻延安,中共中央決定:中央機關和學校暫時撤離延安。本來學校希望遠志和有家的同學一樣,跟父母一道撤離,但任弼時卻對校方說:“不能特殊化,讓遠志和遠征隨學校一起轉移吧,讓她們多經受點兒鍛煉和考驗!
  這樣,我們一家五口分成了四路:爸爸和毛澤東、周恩來等戰(zhàn)友一道轉戰(zhàn)陜北,指揮解放戰(zhàn)爭的各個戰(zhàn)場;媽媽帶著小弟遠遠,隨中央工作委員會先過了黃河;十歲的妹妹遠征,隨保育小學一起轉移;我和延安中學的同學一起撤退。
  雖看到有家的同學,一個個被父母接走了,心里不免有點兒委屈,但想想那些父母犧牲了或在前線的同學,自己又沒什么好說的了。
  告別了學校,我們開始了行軍生活。大家唱著歌,勁頭十足,行軍間隙,老師把黑板掛在樹上,抓緊時間給我們上課,我們也以土地當紙,樹枝當筆,堅持學習文化。
  后來,形勢越來越緊張,天上飛機轟炸,地上敵軍追擊,連日的急行軍,我和許多同學腳上都磨出了血泡,泡一破,腳和鞋子粘在了一起,走一步就有種鉆心的疼。
  為了不暴露目標,隊伍只能日宿夜行。夜里行軍,同學們困得不行,經常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有一天,我也不知不覺靠在前邊同學的背包上睡著了,兩腳還在機械地往前挪,直到過河時,同學推了一把,我才醒過來。后來不少同學也仿照我這個睡法,一個挨一個靠在前面同學的背包上迷糊。一路上,只聽到大家的腳步聲,還有一串呼呼的睡覺聲。
  我因幼年營養(yǎng)匱乏而患有夜盲癥,走夜路更艱難了,只好在前面同學背包上系一條白毛巾,緊盯住隱約可見的小白點朝前走。
  到安塞時,正準備吃晚飯,忽然接到命令馬上轉移,大家只好捧著缸子、飯碗,迅速集合上路,邊走邊吃。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夜路泥濘難行,過一條河時,我沒看清楚,重重地摔倒在河里,把右腳趾骨摔裂,手和臉也都劃破了。我又疼又擔心掉隊,急得直掉眼淚。
  同學們上來攙扶我,可我的腳根本站不起來,更沒法走路了,最后只好由幾個男同學輪流背著我走。我看背我的同學累得呼哧呼哧的,實在不忍心,一次次要求下來,可沒有人答應。大家就這樣輪流背我走了四天,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后來老師從老鄉(xiāng)家借來一頭毛驢,我就騎上了毛驢走,若遇到連牲口都走不過去的地方,再由幾個男生背我走。
  看到大家為我受累,心里很難受,我就向老師提出留下來,讓同學們先走。同學們說,這樣不行,你是南方口音,皮膚也不像當地老鄉(xiāng),敵人來了,很容易暴露身份。盡管我和同學們幾乎吵了起來,但大家還是不放下我。后來,不管我怎么說,幾個人把我架起來,放到了王黎明同學背上。大家動情地說:“我們活在一起,死在一起,決不丟下一個伙伴!”我一聽,眼淚止不住地嘩嘩流下來,這同學間的生死情誼,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后來為了要求下地走路,我甚至不吃飯了,心想:自己寧愿餓死,也不能再拖累大家了!在我的堅持下,同學們才同意讓我試著走走。我拄著一根木棍,艱難地慢慢走著,結果不到一天,手套磨破了,衣服被棍子戳爛了,腿腳也腫得更厲害了。夜里急行軍時,我感到體力不支,漸漸掉隊了。
  后來父親聽說了我的慘狀,才把我和妹妹一起接到了陜北王家灣,我們又回到了父親身邊。
  
  毛澤東伯伯拉著妹妹說:“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你還好吧”
  
  當時,中共中央領導核心分處兩地,五大書記中,劉少奇和朱德在華北,領導土改和根據地建設,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在陜北轉戰(zhàn),指揮解放戰(zhàn)爭。任遠志姐妹倆來到了中央機關臨時駐扎地王家灣,又和父親團聚了。
  到了王家灣,爸爸見了我和妹妹分外驚喜,高興地把我倆攬到胸前,親了親額頭,然后帶我們走進了他住的窯洞。
  這是一孔三間連體的窯洞,“一明兩暗”,從中間的門進去,“一明”的正屋,是周恩來和陸定一伯伯辦公和休息的地方,兩旁的 “兩暗”,左邊一間是毛主席的辦公室兼臥室,右邊一間,是我爸爸工作和休息的地方。他的窯洞里還有個一人多深的炕洞,是老百姓平時用來儲存糧食的倉庫。
  父親指了指那個炕洞,對我和妹妹說:“你倆就睡這里吧!”我們倆有點兒驚訝:“這么深的洞,下去怎么爬得上來呢?”
  爸爸說:“這個村很小,我們來了這么多人,哪里還有住處,你們就湊合睡這兒吧。爸爸每天負責把你們從洞里拉上來就是嘍!
  這樣,我和妹妹就在那個存糧洞里安居下來,那個糧洞的寬度將就著夠我倆平躺,長度還不足伸直雙腿。
  
  毛伯伯、周伯伯、陸定一叔叔聞訊都來看我們。毛伯伯撫摸著我的頭說:“大女兒,你們都來了,想爸爸了吧?”又轉頭對妹妹說:“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你還好吧!”因為遠征生在長征路上,所以毛主席每次見了她都要風趣地稱她是老朋友。周伯伯、陸叔叔也拉著我們的手問長問短。我這才感到,真的又回到了溫暖的家。
  
  為了不吵擾伯伯,我出了個洋相
  
  這次,我和妹妹在父親身邊住了一個多月,和父親朝夕相處,度過了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段日子。當時住在窯洞里的大人和孩子們,真是親如一家。
  大人們情同手足,吃上一個好一點兒的菜,他們互相推讓;天氣涼了,一件大衣你給我披上,我又給你蓋上;一人有事外出未歸,幾個人數次到窯洞口張望等候。偶爾遇到比較輕松的時候,他們也會在窯洞門口平地上,和警衛(wèi)戰(zhàn)士一起打打排球,換換腦筋。我記得看父親打球時,他老是發(fā)球,現(xiàn)在想來,是因為雙方的技術不佳,球老是打落在地下,只好重復發(fā)球了。
  我父親那時清晨起來得早,喜歡去附近的營房、山坡轉轉,為了讓隔壁的周伯伯能多睡一會兒,他不走豁口過道,而是小心翼翼地打開自己窯洞的小窗戶,從窗口跳出去散步。
  一天早上,周恩來伯伯醒來,看到窯洞門沒開,以為我父親還在休息,便輕手輕腳地穿衣下炕,忽然他想咳嗽,但又怕吵擾了父親,就緊捂著嘴巴,急忙跨出窯洞門,到距離窯洞十多米的地方,才低咳出聲來。不想咳罷抬頭,他正見父親遠遠走回來。二人相對一愣,默然會意。
  父親更是經常叮囑我們:“毛、周伯伯工作都很辛苦,你們倆住在這里,一定不要大聲說話、隨便打鬧,走路也要腳步放輕,千萬不能影響了他們的工作和休息。”我們記住了父親的話,白天都在遠離窯洞的野外山坡上玩,晚上也很早就睡覺了。
  可有一次,為了不吵擾伯伯他們,我自己卻出了個洋相。
  那天,爸爸起得很早,到院子里散步去了,我急著要上廁所,可糧洞太深,自己爬不上來,平常都是爸爸拽我們上來的,這會兒又不敢大聲去喊爸爸,只好使勁憋著,最后實在憋不住了,就尿了褲子,褥子也尿濕了一大片。妹妹醒來,看褥子濕了,還以為是她自己尿的呢。事后我不好意思告訴爸爸,只好白天偷偷把濕褥子晾曬在山坡上。
  
  每天晚上都幫爸爸
  “炒芝麻”
  
  那段時間,任弼時的工作比在延安時更加忙碌。他一面要協(xié)助毛澤東、周恩來指揮解放戰(zhàn)爭,一面還要負責中央日常行政工作,還得盡可能地照顧遠志、遠征姐妹倆。他經常伏在窯洞小炕桌前,聚精會神地批閱電文、起草文電,通宵達旦地工作。
  那時,我父親的血壓一直居高不下,工作一累,就面紅耳赤,頭昏腦漲。每次,我和遠征發(fā)現(xiàn)他難受了,就一起幫他按摩頭部,按摩身上,我們倆跪在他的炕上,一定要等爸爸說“大女兒,小女兒,我好些了,你們休息吧”,我們才肯放手。
  我想,也許我們的按摩起不了多大治療作用,但能讓父親放松并享受了天倫之樂,心理上得到些安慰。
  那時陜北窯洞燒的是熱炕,臭蟲出奇多,騷擾得我們難以睡好覺,每晚都得起來幾次抓臭蟲?吹礁赣H工作那么緊張勞累,常常一支煙從點燃到最后都顧不上吸一口,可那些可惡的小臭蟲,卻經常咬得他煩躁不安,有時剛睡下就又得爬起來打臭蟲。
  我和遠征就想法子治臭蟲,開始想用熏蒿草的濃煙嗆死臭蟲,可又怕濃煙干擾爸爸他們辦公;后來看到爸爸手持蠟燭看墻上的地圖,忽然想起一個主意,試著用蠟燭去燒臭蟲。
  我拿著蠟燭順墻縫一點點燒,臭蟲噼里啪啦往下掉,就像炒芝麻一樣。爸爸一看,高興極了,夸贊道:“我大女兒還真行,想出了這個好法子!”
  以后,我和妹妹每晚就有了一個任務,點上蠟燭燒臭蟲。我們順著窯洞的每一條縫隙,以及墻邊、炕沿、窗臺,一處不落地燒過去,聽著臭蟲在燭火中被燒得噼啪作響,心里很是快慰。此后,我們就戲稱這蠟燭燒臭蟲叫“炒芝麻”。
  后來每到晚上,爸爸就提醒我:“大女兒,‘炒芝麻’的時候到了!”連周伯伯也詼諧地說:“該你來消滅另一戰(zhàn)場上的飛機(蚊子)、大炮(臭蟲)了!
  后來我和妹妹離開爸爸,先渡過了黃河,爸爸在給我的信中還寫道:“你和遠征走后,我們時常想念你們,特別是捉臭蟲時,就會記起你們。后來搬動了幾個地方,每處都有很多臭蟲,現(xiàn)在住的地方,初來時每夜要捉三四十個,晚上要起來尋兩次,后來楊主任(楊尚昆)到此,為我們帶來了殺臭蟲粉和蚊帳,現(xiàn)在少了,可謂免除了對臭蟲的恐怖!
  
  我的一場病,忙壞了
  窯洞里的幾個大人
  
  在王家灣的日子,任弼時和毛澤東、周恩來幾位戰(zhàn)友很忙,但仍忙里偷閑地關照幾個住在窯洞里的孩子,孩子們也格外感受到了長輩的慈愛和呵護。
  初春的一個大晴天,我把被子、衣服都拿到河溝里去洗。以為出了太陽天氣就一定很暖和。誰知北方的初春,河水還是冰涼刺骨,我洗了一會兒手就凍得發(fā)抖,可我還是堅持把被子洗干凈了才回來,結果當晚就發(fā)起了高燒。
  我發(fā)高燒,可忙壞了窯洞里的幾位長輩。
  轉戰(zhàn)陜北時醫(yī)藥極缺,治療發(fā)燒的最好土法,就是用涼毛巾冷敷降溫。夜里,爸爸就讓我睡在他炕上,他端來一盆涼水,擰一條毛巾輕輕敷在我額頭上,然后他再去看文件,擬電報,過一會兒,再來為我換一條濕毛巾……
  周伯伯也時時過來幫父親照料我,他摸著我的額頭、臉頰,問道:“好些了嗎,大女兒,還哪里難受?”一會兒,又替父親給我換冷毛巾,一連幾夜都是這樣。
  白天呢,毛伯伯踱到爸爸的窯洞來,用他那湖南土話問:“大女兒,你好些了嗎?還燒不燒呢?以后水太冷,就不要到河里洗被子了,臟就臟點吧,現(xiàn)在是過渡時期,等以后條件好了,咱們再講究衛(wèi)生好嗎!
  說著,又回身對他的警衛(wèi)員說:“小李,你去找一下醫(yī)生,問問還有沒有退燒藥,拿來給我們的大女兒吃!
  陸定一叔叔也過來看我,還拿來幾顆從敵人那里繳獲來的薄荷糖:“大女兒,你把糖含在嘴里,可能舒服一點。”
  那幾日,大人們?yōu)榱藴p輕我的煩惱,常風趣地逗我開心:“大女兒,你這一病可好,‘飛機’、‘坦克’都沒人去消滅了,這損失可就大嘍!”
  直到今天,我一閉上眼睛,當年那幾位大人為我忙碌的身影就會出現(xiàn)。我覺得幸福,也有些后悔,父輩們夜以繼日地工作操勞,我沒能多為他們分憂,還給他們添了麻煩。
  
  毛伯伯欣然揮筆,為我寫下了“光明在前”的題詞
  
  由于中央機關馬上要從王家灣轉移到別處,任弼時作了決定,讓幾個孩子和一些體弱有病的同志、外國專家等先過黃河,到晉綏根據地去。就此,遠志就要和父親告別了!
  馬上要離開王家灣了,我心里有點難過、擔心。
  這次和爸爸、伯伯們一別,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面,再說我們走后,爸爸頭疼起來,誰給他按摩?血壓高時,誰給他敷冷毛巾?忙不開來時,誰幫他送文件、送電報?到了晚上,誰來幫他“炒芝麻”?
  但不走也不行,爸爸他們的工作流動性越來越大,經常需要變換駐地,帶著孩子們轉移會增添許多麻煩。于是我們服從了爸爸的決定,先過黃河去。
  晚飯后,我找出了身邊僅有的一個兩寸大的電話本,那還是撤離延安時,三五八旅的李政委送給我的,很精致,我很喜歡。我決定用這個小本本,請毛、周幾位伯伯為我題詞。
  我去向他們辭行時,周伯伯剛好外出不在,毛伯伯正躺在一個帆布躺椅上。我蹲下,把小本放在他膝蓋上,請他題字。毛伯伯摸著我的頭說:“大女兒,要過黃河了,給你題什么字呢?”
  他思索片刻,欣然揮筆寫下了“光明在前”四個大字。我想,毛主席的題詞表達了多層含義,一是在他胸中,中國的前途是“光明”的,二是也表達了他對年輕人的期望,讓我看清前途,朝著光明前行。題完了詞,毛伯伯還說:“大女兒,未來是屬于你們這一代的,好好干吧!”
  接著,我又請父親題字,他為我寫下了“努力學習”四個字。這也是父親對我的一貫要求。
  就這樣,我?guī)е赣H和父輩們的激勵和希望,東渡黃河去了。
  回憶如夢,往事如昨,半個多世紀前經歷的那段延安、陜北歲月,已在任遠志的人生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現(xiàn)在,她可以毫無愧色地對父母說:“我沒有辜負你們?yōu)槲胰〉拿、對我的期盼。我雖沒多少金錢,沒什么官位,但我一輩子做到了有志氣!”
  (責任編輯/穆安慶
  電子郵箱:muaq00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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