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高明 治理沙塵暴也要講真話|如何治理沙塵暴
發(fā)布時間:2020-03-29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中國有一流的生態(tài)學問題,但是沒有一流的生態(tài)學家 面對荒漠化和沙塵暴,科學家需要講真話 “蔣高明是個什么人,你認識他么?”某林業(yè)廳領導問某縣副縣長。該縣長與蔣高明是好朋友,一聽有人打聽,還以為領導要他打聽一個“名人”哩,忙不迭地說:“我們是好朋友啊!
“混蛋!”該領導一拍桌子,“下次再到你們縣,把他攆出去!”
5月4日,蔣高明在位于北京香山的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生態(tài)樓的辦公室里,繪聲繪色地向記者描述這段對話時,還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個山東大漢一再聲明這里沒有演繹,全部是原話,只不過為了避免麻煩,他沒有提具體的領導名字。“我現(xiàn)在可招人恨了,因為我就是喜歡抬杠,什么方舟子啊、趙南元啊,都寫文章罵過我。但我懶得跟他們在文字上較量,一次都沒有回應過!彼笫忠粨],用力地呷了一口從云南帶回的普洱茶。
蔣高明,男,生態(tài)學博士,1964年9月16日出生于山東平邑縣,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首席研究員。對沙塵暴問題有多年研究經(jīng)驗,每年十數(shù)次深入沙源內蒙古渾善達克沙地進行實地考察,參與治沙實踐,對防沙治沙工程主要依靠種樹的模式提出了強烈質疑,多次言詞激烈地呼吁改革治理思路。今年4月,關于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的“林草之爭”,終于暫時告一段落,京津風沙源工程由林業(yè)局轉手發(fā)改委牽頭,算是以蔣高明、韓同林等科學家為代表的科學界,對過去治理“以林為主”思路之不合理性的質疑的勝利。
如果說“林草之爭”算是一場“戰(zhàn)役”,那么這只是蔣高明連綿不斷的戰(zhàn)役中的一場,而且算是他的“加餐”。蔣高明近年在各種媒體上發(fā)表科普文章幾乎達到了每周一篇的頻率,但這種文章他寫得再多,也無法算作研究“績效”。因為按照傳統(tǒng)的績效評價模式,他這個級別的研究員每年必須要在規(guī)定的學術類雜志上發(fā)表5篇科研論文!案哒{做科普的一線科研人員”,對于媒體送給他的這個頭銜,蔣高明有些小小的得意,好像已經(jīng)忘了自己因這種做法而吃的苦頭。
蔣高明的科普文章內容基本都是反對在草原上造林,鼓勵利用自然力恢復自然。這個思路被內蒙古某旗原黨委書記贊同,2003年,該旗與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簽訂了建立自然保護區(qū)的協(xié)議,項目費用35萬元,由蔣高明負責,首批經(jīng)費10萬元很快到位。但是,該旗后來新?lián)Q的領導迫于上面的壓力,停止繼續(xù)執(zhí)行合同,結果造成蔣高明領導的研究組經(jīng)費一度出現(xiàn)赤字,2004年他的績效(中科院里績效是國家工資的2倍)停發(fā)。這件事情后來被蔣高明稱為自己呼吁自然力退化、斷人家財路、引火燒身的一個例子。
在植物研究所內部,身為首席研究員的蔣高明也未見得是受歡迎的角色。當他大力提倡“自然力恢復”的時候,同一研究中心的一名研究員就對他說:“老蔣,你千萬別這樣說,如果人家知道了我們什么都沒有做,草就長起來了,那要你科學家干什么?”蔣高明當時回敬他:“如果我們什么都做了,還沒有做過大自然,那要你科學家干什么?”蔣高明說,面對日益嚴重的荒漠化和沙塵暴問題,科學家站出來講真話才是最重要的。
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一開始由國家林業(yè)局牽頭,但現(xiàn)在已由國家發(fā)改委牽頭,以前林業(yè)局這個副部級單位沒有調動幾個大部級單位、覆蓋幾個省區(qū)的能量,現(xiàn)在改由發(fā)改委牽頭后,事情好辦多了,利益關系也明晰了!斑@個事情總算是有了很好的勢頭,”蔣高明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一開始有點欲言又止,但最終按捺不住地從角落里翻出一個3米長的大紙卷,一展開,原來是即將在內蒙古開工的一個生態(tài)平衡資源利用項目的藍圖。蔣高明的神態(tài)仿佛是在和記者分享一個秘密、一個美夢,“要是這個事情做成了,那內蒙就不愁水源了!彼{圖很大,甚至在蔣高明的辦公室里都無法完全展開,他要重新卷起來也很難,但蔣高明還是忍不住要和我這個外行分享。
蔣高明認為,中國有一流的生態(tài)學問題,但沒有一流的生態(tài)學家。他不求自己成為最成功的科學家,只求為中國的生態(tài)學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作為一個搞理科的,蔣高明的文筆讓人意外,這個喜歡梁漱溟和老莊的生態(tài)學研究者在寫給記者的信中有這么一段話:古人云“文死諫、武死戰(zhàn)”。沒有人封我個“諫官”,我想將所學的知識用于國家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的具體實踐,當個“建議”學者而已。聽也罷,不聽也罷,樂在其中,苦也在其中。吾將上下而求索。
我如果是林業(yè)局的專家,可能早就出局了
人物周刊:今年的沙塵暴讓你覺得意外嗎?
蔣高明:我去年就已經(jīng)預測到了。前兩年“三北防護林”吹得很響,好像治理有了成效,但那不是事實,所以今年這么嚴重并不讓我意外,今年北京降的是30多萬噸土啊。
人物周刊:為什么大量植樹并不能治理沙塵暴?
蔣高明:首先,好的草原是不需要治理的,它自然就能抓住泥土;其次,很多地方并沒有真正植樹,而是把灌木當成樹林來造,這是不對的;再次,草原沒有了,牧民沒有地方放牧,只有砍樹喂羊,破壞了光合作用,結果樹葉沒有了,草也沒有了。
人物周刊:今年沙塵暴之前和期間,氣象局還搞了一個“追沙小組”,其實他們也好像在做一些事情。
蔣高明:我認為追沙小組也罷,大氣監(jiān)測也罷,沒必要搞這么多,現(xiàn)在問題的關鍵不在這里,在于治理的巨額經(jīng)費怎么花,誰來掌管這筆錢,怎么把它用出去。現(xiàn)在雖然都是拿出很多錢治沙,但沒有花在點子上。比如,內蒙一個縣一年的財政收入才2000萬,但國家每年給他的造林經(jīng)費就是1個億,他當然要造林了!就算造林是錯誤的,只要他有利可圖,就會去選擇造林。
人物周刊:你提到治理成為了一種門面工程,怎么理解?
蔣高明:這樣的故事很多。2003年夏天,國家發(fā)改委一個年輕的副處長來“視察”生態(tài)治理效果,當?shù)仡I導領他到科學院的點上看。為什么不帶他到花了大量經(jīng)費造林的點上呢?當?shù)仡I導心里最有數(shù),我們用自然力恢復的比他們花錢的做得好。一路上,副處長“罵罵咧咧”,嫌路不好走,可我們做實驗都上這里來的呀,甚至有時還得搭牧民的拖拉機才能進入。本人嶄新的越野車經(jīng)常沾滿牛糞,成為“牛糞”車,我們向誰抱怨?一到了我們的高草實驗地,該處長樂了,“這才像回事嘛!彼鋵嵅恢,地方領導“騙了他”。一些地方領導連朱總理都敢騙,更何況一個副處長?治理工程與治理效果脫節(jié),經(jīng)費使用與經(jīng)費監(jiān)督脫節(jié),治理者與被治理土地的主人脫節(jié),這就是現(xiàn)實?茖W家有思路,但是沒有權力,也沒有錢,再好的樣板,也難以推廣,這樣的樣板的主要價值就是供人參觀、讓領導視察有去處了。這些才是北京每年要面對沙塵暴的核心因素所在。
人物周刊:你這幾年都在說這個問題,但你們的呼吁效果不太好。
蔣高明:今年已經(jīng)有成果了,“林草之爭”有了結果嘛!說到呼吁的力量,光靠我們科學家說沒有用啊。我們手里又沒有掌握著實施的權力。
人物周刊:掌握權力的決策者身邊也有專家吧?
蔣高明:當然,專家里面也允許有意見分歧,但這里牽扯更多的是部門利益――造林活不活,難道他們不清楚?要是我是林業(yè)局的專家,恐怕早就出局了。去年國家林業(yè)局有關領導看到《南方周末》劉鑒強、曹筱凡的文章后,第一個反應就是將該文轉發(fā)給內蒙古自治區(qū)林業(yè)廳,自治區(qū)林業(yè)廳又將該文加上了領導的批示轉發(fā)給旗縣的林業(yè)局,對文章提到的試驗進行調查,對人工造林的效果進行“核查”,并暗示各旗縣林業(yè)局要“防”著中國科學院的專家。尤其報道中提到的那個盟,對我們更加防范。因為2003年夏天,我們曾批評了該盟主要領導的言論“我們草原上的羊不是吃饅頭長大的”,該言論被《人民日報》記者予以曝光,激怒了該領導。好長一段時間,植物研究所與該盟的關系處于緊張狀態(tài)。
人物周刊:你近年來的言論一直比較激烈,你自己也說招人恨的,難道你希望招人恨?
蔣高明:中國的知識分子還是需要良心,包括一些院士,我都希望他們能更有良心一點,F(xiàn)在有些院士,把耳朵當眼睛使,不去現(xiàn)場,別人告訴他什么他就信什么,被人糊弄。有些年輕的科學家,追求的就是那種“寫點酸文章、搞搞轉基因、混混小日子”的日子。這種日子還不如不過。
人物周刊:那你選擇怎么樣過日子?
蔣高明:我對這個問題的態(tài)度可以用一個比喻來說明。丹麥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衣》中,大臣們誰都不敢說皇帝沒有穿衣服,他們怕人家笑話自己沒有見識,丟了臉面。只有一個小孩子講了實話,“皇帝什么衣服也沒有穿啊!币驗槟鞘莻孩子,沒有人理會他。上面提到的許多問題,當?shù)厝罕姾彤數(shù)仡I導心里都是明白的,為什么他們不說?不愿意 “管閑事”而已,或者說了也沒有用,或者說了還會給你小鞋子穿。這樣的現(xiàn)象是比比皆是的。國家林業(yè)局內部也有反對干旱區(qū)營造“三北防護林”的,但是,這樣的專家早就靠邊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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