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2日上午11時，雨過天晴，空氣清新，數(shù)百名來自海內(nèi)外的少年班校友、少年班管理人員、師生和參加慶典活動的各界人士齊聚中國科大大禮堂前，合影留念…… 　　1978年，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春雷的響起，中國科大少年班橫空出世。
　　30年來，中國科大少年班共招生1220人，畢業(yè)1027人，其中九成以上獲得博士或碩士學位，約兩成畢業(yè)生選擇學術研究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yè)，有93人擁有國內(nèi)外教授、副教授職稱和終身教職，超過七成畢業(yè)生活躍在海內(nèi)外經(jīng)濟、IT、金融、制造等領域，在世界500強企業(yè)任職的約占35％……
　　一串數(shù)字的背后，是一個備受矚目也存有爭議的特殊班級在高等教育改革歷程中，面對命運沉浮的堅持和積累。
　　
　　1978：青春勵志大片登場
　　
　　提到少年班的創(chuàng)立，有一個讓人無法忘記的名字――寧鉑。
　　1977年10月，江西冶金學院教師倪霖致信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方毅，舉薦江西贛州13歲的天才少年寧鉑。11月3日，這封得到方毅親筆批示的信，直接促成幾個月后，中國科大少年班的誕生。
　　其實，在更早些的1974年5月，美籍物理學家李政道就曾提出過辦少年班的設想。當年，李政道回國訪問，看到“文化大革命”給祖國帶來全面危機、人才培養(yǎng)幾乎完全停止的局面后，通過周總理向毛主席建議：“可參照招收和培訓芭蕾舞演員的辦法，從全國選拔很少數(shù)，約十三四歲左右的、有培養(yǎng)條件的少年，到大學去培訓”，培養(yǎng)一支“少而精的基礎科學工作隊伍”。毛主席同意了他的建議，但因為多方面因素的限制，這一設想在4年后才得以變?yōu)楝F(xiàn)實。
　　
　　1978年3月8日，中國科大舉行了第一期少年班開學典禮。少年班創(chuàng)辦的消息甫一傳出，引發(fā)海內(nèi)外的廣泛矚目。對于剛剛經(jīng)歷十年浩劫，曾一度被“讀書無用論”所誤導，急于找回失去的時間的國人來說，以“神童”寧鉑為代表的少年班的出現(xiàn)，無疑是那個年代上演的最振奮人心的“青春勵志大片”。
　　3月20日，《人民日報》刊發(fā)了新華社記者張石畏、宣奉華撰寫的關于少年班的報道，題目是：《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的豪邁誓言：我們要跑步奔向祖國的未來》。
　　現(xiàn)任清華紫光集團總裁的郭元林，是少年班第二期學員。他回憶當時：“在高考中斷了10多年，沒有參照，沒有感覺的情況下，上大學對一個不到14歲的孩子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閱讀了有關寧鉑、謝彥波和科大創(chuàng)辦少年班的消息后，我忽然感到大學之門變得觸手可及。”在老師和家長的鼓勵下，郭元林成功考取了少年班。1978年10月初，郭元林和同時考取少年班的張亞勤結伴踏上了從太原開往合肥的火車。隆隆的車軌聲中，郭元林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心中還并不清楚，這個抉擇對自己的人生意味著什么。
　　多年以后，人們在回顧起最初的那批少年班學員時發(fā)現(xiàn)，當寧鉑等人的命運，因媒體和社會過分關注，而走向人們所期待的反面時，更多的孩子則因選擇了少年班而進入了一個科研、求學的快速通道，走出一條條不同尋常的人生軌跡。
　　
　　科學春天里的人才戰(zhàn)略
　　
　　就在第一期少年班開學典禮之后的第10天，全國科學大會召開。鄧小平在開幕式上作了重要講話，指出“在人才的問題上，要特別強調(diào)一下，必須打破常規(guī)去發(fā)現(xiàn)、選拔和培養(yǎng)杰出的人才”。
　　大會閉幕時，時任中科院院長、中國科大校長的郭沫若發(fā)表《科學的春天》書面演說，由播音員虹云當場朗讀，會場響起一陣陣春潮般的掌聲�？梢哉f中國科大少年班正是在“科學的春天”里，迅速萌芽成長起來的。
　　“在那樣一個科技人才嚴重斷檔的特殊年代，少年班的出現(xiàn)是服務于國家的人才戰(zhàn)略需求的�！敝袊�科大原副校長尹鴻鈞用“人才戰(zhàn)略”來描述少年班成立的意義，并非夸大，少年班“軟件班”的成立，便是一個證明。
　　1983年12月28日，鄧小平在方毅的陪同下，會見了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教授。楊振寧談到計算機軟件人才培養(yǎng)時說：“現(xiàn)在全世界都公認美國的計算機最好，我在美國考察時發(fā)現(xiàn)，做計算機的不是年齡大的，都是些年輕人，我知道中國有個少年班，14~15歲上大學，很聰明，這些人學軟件專業(yè)，今后將會前途無量�！�
　　聽了楊振寧這番話，鄧小平說：“科大少年班可以搞。”并作出了批示，要求有關領導落實，同時還強調(diào)：“要看得遠一點，要不然來不及了�！�
　　在鄧小平的支持和鼓勵下，1984年5月28日，中國科大作出了“關于辦好少年班計算機軟件專業(yè)的幾項規(guī)定”。同年9月5日，少年班正式開辦計算機軟件專業(yè)，有23名學生就讀。
　　“我們科大一直是全校在辦少年班�！痹诮�一個星期的采訪過程中，這句話在少年班的班主任、任課老師、分管領導等不同人的口中，反復出現(xiàn)。尹鴻鈞表示，中國科大的辦學指導思想，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服務于國家的戰(zhàn)略需求，包括人才戰(zhàn)略、科技戰(zhàn)略，這點是科大上上下下、一輩輩人都遵從的。因此，少年班自成立之日起，便順理成章地得到科大最優(yōu)質(zhì)的教學資源傾斜和最寬松的政策支持。
　　
　　開自主招生先河
　　
　　2005年7月，科大少年班成立一萬天的校友聚會上，時任“少年班”招生負責人的史濟懷，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起第一期少年班招生時的情形：“那時的方法不科學，基本上就是見一見，談一談，做幾個題，覺得行就說：‘好，你來吧！’”
　　聽完，78級的少年班校友們笑開了。盡管一開始的方法不盡科學和規(guī)范，但史教授表示，他當時在招考學生時，有一個基本思想就是要考查這個孩子的能力。
　　第一期招生過程中，由于赴各地招生的老師在招生標準和程序上并不完全統(tǒng)一，造成錄取的學生有較大差別。在學生進校后的摸底考試中，有的學生數(shù)學考了98分，有的卻只考了10分。
　　為避免考查標準不統(tǒng)一等缺點，第二期少年班招生時，由中國科大出題組織全國性統(tǒng)考，雖然效果不錯，但在全國各地組織這樣一次單獨的“小高考”，工作量非常之大，也給各地招生部門添了許多麻煩。
　　1979年，中國科大對招生方法進行了大的改革，將學校命題統(tǒng)考，改為學生參加當?shù)氐娜珖�統(tǒng)一高考，科目和高考理工科考生相同，考卷匯總到科大后進行閱卷，優(yōu)等者作為初選對象，然后再派老師赴各地進行復試，根據(jù)德、智、體全面考核的原則，擇優(yōu)錄取。
　　但執(zhí)行過程中，卻不乏“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例子。1981年，14歲的黑龍江考生高立新，高考總分距少年班錄取線差8分，但她的數(shù)學成績卻達118分，名列所有考生第二，經(jīng)考察，她被破格錄取。多年后，高立新成為美國麻省理工學院電子與計算機工程系終身教授。
　　另一次關鍵性的招生改革發(fā)生在1986年。在第十期少年班招生時，中國科大首次將全部初選上的考生集中在學校進行復試，并增添了心理測試。
　　“復試時，我們會讓老師講些新的大學課程，講完了當場進行測驗，讓他談體會，看他的領會能力。并且還讓考生跟老師一起學習生活一段時間，對他們進行綜合考察。”尹鴻鈞表示，之所以采用這種方法，是因為當時社會上曾有人議論，科大把一些“不合格”的學生“硬拉進”了少年班，是“拔苗助長”、“摧殘人才”。少數(shù)中學生也以為“只要學好數(shù)學物理就行了”，這就會引導一批少年走向偏科，對人才的全面發(fā)展十分不利。
　　此后，這種先通過高考選拔，然后集中進行復試的做法一直沿用至今。
　　中科大原副校長，《少年班三十年》主編辛厚文認為，少年班首先嘗試并完善自主招生的方式，并非科大有什么預見性，而是實踐后才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
　　2003年，教育部規(guī)定22所重點大學試行部分招生計劃5％自主招生。此后，自主選拔錄取改革試點的高校逐年增加，到現(xiàn)在已擴大到了近百所。我國高等教育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方向，在多年后與少年班最初的實踐不謀而合――尊重科學的精神和人才培養(yǎng)的規(guī)律。
　　
　　試驗田里冒出的創(chuàng)新火花
　　
　　記者在采訪從深圳特意趕來參加少年班30年慶典的朱源教授時，聽到了這個“人才特區(qū)”里的許多新鮮事，也感受到了他們的創(chuàng)造和幸福。
　　1979年，28歲的朱源剛到少年班當班主任時，甚至有些擔心“這些孩子我哪帶得了？”為了驗證少年班孩子是否真的聰明，他還做過一次教學試驗。
　　79級少年班有個數(shù)學學習興趣小組，成員大都是數(shù)學競賽一等獎獲得者。有一天朱源問他們有沒有學過復變函數(shù)，學生有的學了四分之一，有的學了三分之一，最多的自學了一半多一點，而復變函數(shù)是他們一年以后的課程。
　　當天晚上，有個孩子跑到朱源家，問：“朱老師，你問我們這個干什么？”“我想了解一下你們超前學習的進度。”“不對，你別有用心�！甭犃T，朱源笑了，原來他考慮的是，如果這些孩子能自學完課程，可以試著參加兩周后78級本科生復變函數(shù)的期末考試，如能拿到85分的話，就可以讓他們免修這門課程。
　　看到孩子們真的想試一試，朱源便跑去找教務處辦理考試手續(xù)。沒想到半個月后，5個少年班考生，有2人拿了100分，1人98分，1人87分，最少的得了64分。在78級本科生中，考100分的有十幾個，不及格的也有十幾個。
　　“教務處老說就我們少年班事多，因為要選課、要免修考試，還要超前學習，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朱源回想起當年為少年班操勞跑腿的經(jīng)歷，臉上卻滿是幸福的微笑，“我就跟教務長講，正因為煩，正因為少年班事多，有它的特殊性，才有少年班存在的必要啊�！�
　　朱源還記得，他和時任少年班管委會主任陶懋頎教授曾一同起草少年班軟件專業(yè)的辦學報告。當時，他們甚至還設想在軟件班實行“5年＋1年”的一貫制碩士培養(yǎng)計劃。盡管這一想法當時沒能實現(xiàn)，但在少年班任職期間，所迸發(fā)的種種教改試驗的思想火花，讓朱源至今回憶起來，仍感興奮。
　　“辦少年班是在做一件前人所未做的事情，你想照抄別人的都沒有�！币�鴻鈞認為，不一定每個主意都對，也不一定每件事情都做得那么完善，但作為一塊人才培育的試驗田，少年班就得勇于創(chuàng)新、貴在堅持。
　　尹鴻鈞說，少年班的教學計劃，經(jīng)常要經(jīng)過反復多次的爭論和調(diào)整。因為要涉及不同院系教學資源的配合，很多方案都得拿到系主任的聯(lián)席會去拍板�！拔覀儗W理工科的抬起杠來，理由多得要命。朱源那時年紀輕，有些事壓不住陣，但在錢臨照等校領導的支持下，很多事最后都能得到順利執(zhí)行�！�
　　“大面積改革是不能輕易做的，改革只能從局部做起�！毙梁裎谋硎�，但少年班提供了這樣一個平臺。
　　
　　“少年班”的明天會更美好
　　
　　科大少年班模式在1984年得到鄧小平同志的肯定后，1985年1月26日，教育部決定，在北大、清華、復旦、上海交大等12所重點高等院校開辦少年班，擴大少年班的試點。
　　這種超常教育形式，無論在我國還是在世界上都史無前例。但好景不長，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各校少年班紛紛停辦。一些教育專家、政協(xié)委員及社會各界人士也紛紛對少年班提出質(zhì)疑，少年班的存廢也因此引起廣泛關注和爭議。時至今日，全國開辦少年班的高校僅剩中國科大和西安交通大學兩所。
　　對此，中國科大校長朱清時分析說，成本是很多高校放棄少年班的直接原因。少年班每年招四五十名學生，派教師到全國各地招生需要很多投入；此外，少年班實行寬口徑通才教育培養(yǎng)模式，學生入校后用一到兩年的時間打好基礎，再自主選擇學科和專業(yè)，這對學校教學管理是個沖擊，管理成本太大。很多學校認為不劃算�！吧倌臧嗍俏覀兊拿�片、驕傲。我們把少年班看作高教改革的試點，從大尺度計算成本�！�
　　“有人問，少年班還辦不辦下去？毫無疑問，在我們現(xiàn)在和可見的將來，少年班肯定要堅持辦下去�！敝袊�科大黨委書記郭傳杰，在總結少年班辦學30年經(jīng)驗時開門見山地作出上述表示。
　　那么，少年班如何才能更好地辦下去？將這種模式堅持到底的意義何在？
　　“我們不能為辦少年班而辦少年班，我們應該借助少年班這個平臺，進行一些我們目前高等教育尚不能達到的改革。”原中國科大副校長、現(xiàn)安徽省教育廳廳長程藝認為，當前，我國高考招生逐步嘗試高校自主選拔的方式，國內(nèi)眾多高校舉辦各種類型的強化班、試驗班，對本科生開始采取更加靈活的培養(yǎng)方式，尊重學生的自主選擇，從前那種僵化的、完全以分數(shù)確定學生專業(yè)和發(fā)展方向的局面，正在發(fā)生變化。這一方面可以視作少年班辦學給高等教育作出的貢獻，另一方面也使得少年班過去所具有的優(yōu)勢逐步淡化。
　　“有朝一日，我國有了較為豐富的高等教育資源，有較為科學合理的高校自主選拔學生的方式，社會和家長對人才成長有較為理性的認識，從高等教育的角度上看，今天少年班的辦學模式，我覺得是沒有必要辦下去的�！�
　　程藝的這個假設，也得到了朱清時校長的認同。朱清時表示，如果我們的高等教育都跟美國一樣，少年班確實沒有必要再辦了。但中國的現(xiàn)實情況，決定了少年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有它存在的價值。
　　“我們沒有泯然眾人矣！”在少年班的校友聚會上，這句宣言讓人記憶深刻。讓人欣慰的是，少年班確實沒有泯然于眾，始終以獨特的辦學模式走在時代前列。
　　從1985年創(chuàng)辦教改試點班到1986年基本形成高考初試、復試錄取的模式；從1994年開始全面實行早期科研實踐、大學生研究計劃，到1998年建立學生導師制度；從2004年開始全面實行4~6年彈性學制和個性化學習計劃，到2008年，少年班與微尺度物質(zhì)科學國家實驗室聯(lián)合辦學，建設“教育部交叉學科人才培養(yǎng)模式”，少年班改革和創(chuàng)新的步伐從未停止過。
　　“大概差不多3~5年時間，少年班整個的辦學方式就會有小的調(diào)整�！敝袊�科大少年班管委會主任陳卿說，這些調(diào)整不僅是為了科學技術發(fā)展的需要，為適應人們思維方式的轉變，更重要的是為了學生成長的需要，也是一步步積累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今后，少年班仍將沿著教育創(chuàng)新的實踐之路走下去，少年班的明天會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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