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王文忠遞給記者的名片上面印著他現(xiàn)在的身份：河北省棗強縣大營鎮(zhèn)芍藥村黨支部書記。在此3個月前，他還是北京雅寶路的一個皮草商人，是雅寶路皮草協(xié)會的會長，有一個公司和6家店鋪，身價過億。
　　47歲的王文忠在北京的日子過得很舒坦。事業(yè)如日中天，公司管理井井有條。自從1995年離開芍藥村，他每年只有春節(jié)和清明的時候回來祭祖。2007年9月，他“空降”芍藥村，擔任黨支部書記。
　　
　　勸歸
　　
　　2007年7月，在廣州出差的王文忠接到大營鎮(zhèn)黨委書記的電話：老兄，你回來把村里的班子建起來吧，別人都不行，就你了。
　　這個決定是鎮(zhèn)里跟芍藥村所在的金子區(qū)新任總支書記兼區(qū)長王洪城商量的結(jié)果，“我們覺得文忠是不錯的人選，有能力，有經(jīng)濟實力，有各種社會資源。最起碼，他不缺錢，不會去腐敗貪污�！蓖鹾槌钦f。他是王文忠的老戰(zhàn)友。
　　“我現(xiàn)在的生意這么好，給縣委書記當我都不回去”。王文忠說，“要不我捐點錢成嗎？”
　　“村里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帶頭人，前幾天區(qū)里工作人員去代理你們村的黨支部書記，沒過幾天就被老百姓連人帶鋪蓋卷趕出來了。想來想去就你最合適�！蓖鹾槌钦f。
　　王文忠說，那我考慮考慮吧。
　　王洪城一看這回話沒說死就知道有戲。他可沒想給王文忠多少考慮時間――他要動用王文忠的親戚、村里老人、朋友等等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勸王文忠回村。
　　9月18日，王文忠接到村民代丙月的電話。代在電話里說：“你要是不回來，村里就有人要飯啦！”
　　代丙月是王文忠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王文忠這下不猶豫了，他說：“好，我答應你，我回去。”
　　第二天，王文忠召集公司的副總和部門經(jīng)理開會，通知他們自己回村當支書的決定。他跟妻子說，我回老家呆幾天。第三天，他坐上自己的寶馬車，帶著司機、秘書、保鏢，回鄉(xiāng)赴任。
　　
　　開會
　　
　　王文忠上任后，先自己掏錢把村南頭的祖屋周圍砌了院子，當辦公地，院子門口是一個已經(jīng)很少見的大喇叭。前一天晚上，王文忠和30多名村民代表討論3小時的結(jié)果是，村里的地要重新分配，“上大學的和當兵的暫時不分”，以及若干條分地的規(guī)劃。但是一大早就有幾個村民進門提意見，“上大學的和當兵的本來就經(jīng)濟緊張，應該照顧�！庇谑巧衔�，為了這個已經(jīng)討論、表決、簽過字的決定，再一次開會。
　　“10年了，芍藥村就沒開過會。以前的村委會連辦公室也沒有，取個信還要去村長家里。”王文忠上任以來，芍藥村民已經(jīng)把“開會”常常掛在嘴邊上。
　　王文忠47歲，用他自己的話說，“到了給事業(yè)加0的階段”。自從1995年在北京開創(chuàng)事業(yè)，王文忠就只是每年清明和過年回村掃墓�！按蟾�2000年以后生意就步入正軌了。從2007年7月份開始，鎮(zhèn)上、區(qū)里領(lǐng)導都輾轉(zhuǎn)給我打過20多次電話，說芍藥村前任村支書被免職了，已經(jīng)有半年多沒人管這個村，問我能不能掛個名，在北京時不時地打個電話就行�！爆F(xiàn)在，和領(lǐng)導們的期待相反，他的手機時常要照應公司的事情，3個月只有兩星期因為要輸液回了北京。坐在土炕上，他說，“我覺得要回來就真干點事情，21歲的女兒來看了一趟，說爸爸偉大。”
　　由9個青年婦女組成的“愛心小組”這天下午第一次有了一個正式的開場。王文忠先夸獎每個不大認識的人，“大家都是公認的孝順、勤勞的媳婦。村里的貧困戶、孤寡戶，我們要把愛心送過去。說得明白點就是幫他們打掃衛(wèi)生”。文忠的屋子分兩間，里屋是一件很小的臥室，一張土炕占據(jù)了大半，另一側(cè)是裝了網(wǎng)線的電腦、傳真機。外屋就是村委會辦公室。辦公室的木頭椅子全都一樣。好幾個小時的會，卻沒有一個人伸伸胳膊腿或者打個哈欠�！笆裁唇兄贫龋恐贫染褪氰F的，和法律一樣是不能商量的，輪班值日就是制度。”王文忠用他自己的理解，解釋一些他講到的概念。村民們安靜地睜大眼睛，好像要把每個字都刻在心里，他們說，“聽書記說話，長見識�！�
　　
　　老板的村支書生活
　　
　　村委會門前的土路上，停著一輛紫色的超長越野車。“賓利經(jīng)不起土路顛簸，寶馬開回北京保養(yǎng)了。”王文忠選來選去，挑了底盤最高但最耗油的道奇“公羊”�！耙惶斓挠唾M就要400，”王文忠的保鏢說，他成了村民們的公用司機，“一會兒去給村民買澆水的管子，一會兒繳電話費。”本來來了4個保鏢，漸漸只剩下了1個。王文忠上任之前很擔心村里的矛盾，“前任的村支書和村民累積了很多問題，村民們經(jīng)常上訪，而且村里也總是來黑社會�！痹馐苓^威脅的村民，會在自家門口放一把鐵锨，“橫行霸道的事情多了，大家也報過警，沒有用�！�
　　“前任村支書占了村里400畝土地，而且把村里的地低價出租出去了�！崩习傩毡г沟�。在政府沒有出臺補償耕地款的政策前，芍藥村有很多人有出租自己土地的意愿�！八麄兌汲鋈ゴ蚬ち耍�就把地包給支書，支書因此拿到了大量的地。這3年政策變了，種地有錢補貼，農(nóng)民想要回耕地，但被支書拒絕�！鼻叭沃�書也沒有公開過賬目，王文忠上任村財政一分錢也沒有。
　　芍藥村人都相信，只有最有出息的王文忠，能擺平這里的亂，“剛開始修路時候，地基沒鋪好就來了車子，硬往上開�！蓖跷闹易约候T著摩托車上前阻擋，“對方一看就是黑社會，都理著光頭，車上一下子下來4個人，眼瞅要從小挎包里掏刀子。我手一指，‘打他！’我的保鏢兩拳就把兩個人打飛了三四米遠�！蓖跷闹艺f，“我告訴他們，跑到芍藥村來欺負我們，以后是不可能了。”這一次的反擊使王文忠和芍藥村在鄉(xiāng)鄰間被不斷提及。芍藥村的治安情況改善了很多，3個保鏢回北京公司，只留1個。
　　
　　3個月里的兩項工程
　　
　　村里修了1萬米左右的水泥公路，5米寬。夜里到達芍藥村，周圍很多村路都是土路，如果沒有車燈，一片漆黑。但是進了芍藥村，明顯道路寬闊了許多。而且有了公共用電線路，簡易的燈泡安裝在兩家之間，視線好了�！耙院笠�裝路燈的�！贝迕駛円呀�(jīng)得到了看得見的好處，把大大小小的爛泥坑變成現(xiàn)在這樣�，F(xiàn)在，看到個紙屑也會有人撿起來，王文忠的保鏢和秘書也都是自己撿，痰跡幾乎絕跡。新砌出來的路面和新平整出來的兩旁的土地，都散發(fā)著神奇的力量，這些不同于往日的嶄新的面貌，讓村里人的行為都有了改變。
　　兩項工程花了80萬元。2007年9月21日正式上任，王文忠第二天就請來了施工隊，先挖了一口300米左右的深水井，同時開始墊土修路，“讓家家都吃上自來水。”因為以前灌溉和生活只能和鄰村共用一個井，每半個月放一次水，村民們要把自家所有的儲水工具準備好，“水管子是沒有用的，還是靠桶和缸�！�
　　王文忠想過只捐錢，“我也想只要修了路，打了井就行了，花個100萬元，以后祖祖輩輩只會記得我的好處，我兒子要是回村，人家會記得他爸爸。”但是他被一個故事嚇倒了：“政府發(fā)給一個貧困村的耕地用牛，到了過年時來檢查，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耕地，牛殺了吃了。惰性是必然的。”王文忠說得很清楚，他是為村里“墊資60萬元”修路和打井，但同時村民們也反復強調(diào)，“書記說等大家都成了百萬富翁了再還給他�！蓖跷闹矣痔栒俅謇锶司枇�20萬元，“我自己捐10萬元，最少的有200元的，都寫在光榮榜上了�！薄爸苯咏o會引出惰性，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有多少錢都是自己血汗掙的，要想讓村子整個發(fā)展起來，讓大家都換個活法，就是要讓他們有壓力。”
　　
　　支書而非老板的回報
　　
　　從王文忠上任到現(xiàn)在，“村里種了1萬棵樹，修路之前，兩邊房屋的中間全是垃圾，打掃了半個月，還有修路前挖土墊地基，這些全部是600口村民的義務勞動。一分錢報酬也沒有。”王文忠說，可以買土，可以請人來種樹，“但這樣做能帶動大家嗎？”修路時有個村民剛剛壘好了一堆磚，擋住了路，王文忠讓他把磚挪開，“他已經(jīng)累了一天，不愿意動�！蓖跷闹揖烷_始自己動手搬磚，“當時搬的時候，很多村民來圍觀，我搬得滿頭大汗的時候，來了幾個小伙子動手一起干。主人自己也加入了�！钡谝惶煺f修路義務勞動，總共就來了十幾個人。王文忠自己第一天到村里還穿著價值2萬塊錢的西裝，第二天就換上了牛仔褲和大頭靴，“后來義務勞動的人越來越多。這不是錢的問題�！�
　　王文忠說自己絕不會在村里投資辦廠或蓋房，“我可以靠關(guān)系拉來貸款和投資，但我自己的錢不行，我不能沾村里一分錢�！贝迕駛円捕紱]有對王文忠本人的財富抱有不切實際的冀望�！八�已經(jīng)花了這么多錢，沒有指望他投資什么的。書記說了，自己不會沾村里一分錢，就算給他個2000萬元當縣委書記他也不稀罕�！蓖跷闹也荒妹吭�300塊錢工資，“做個小基金，每個月補貼一下貧困戶�！痹诖竺嫔希�王文忠的手很緊，但是私底下，他給過錢的有十幾家，“一開始有幾戶抵制義務勞動，他不搭理你，你先搭理他行不行？給錢都是小錢，重要的是讓他們知道，村子已經(jīng)變化了，不能像以前那樣活了。這不能讓人知道，會有矛盾。”
　　
　　富人治村的未來
　　
　　王文忠因為肝和膽的病，回北京打了兩星期的點滴，村民們?yōu)榇俗h論紛紛，“有人直接給我打電話，覺得我可能撂攤子走人了。”經(jīng)歷了前兩個多月的努力，芍藥村完全變了個樣，多了很多記者和外村來串門的人。
　　村子里大塊的墻壁上全部是村民自己寫的大標語，表達致富的愿望。除此就是一張巨大的“芍藥村5～10年規(guī)劃圖”。在圖紙上，有很整齊的小住宅樓和工廠的區(qū)域。看上去和城市的小區(qū)規(guī)劃一樣漂亮。村民說：“能實現(xiàn)，因為王書記有能力�！蓖跷闹矣X得村子致富并不難，“這里只有一種貨物――皮草。”各種貉子毛和狐貍毛做成的初級產(chǎn)品――白色、灰色的“毛條”，滿眼都是。鎮(zhèn)上到處是皮草加工或交易公司，靠皮草發(fā)家的人不少。村民只要學到些皮毛手藝，都能過上不錯的生活。
　　劉素芬的女兒18歲，初中畢業(yè)就去皮毛公司打工了，“每年給家里交3萬多塊錢。”劉素芬的兩個女兒結(jié)婚后都開了自己的皮毛加工店，“我們村里有手藝，可是學的人并不很多。”二三十歲的男性村民有很多出外打工，只有少數(shù)人靠手藝吃飯。一個32歲的村民說，“說實話，出外打工能掙多少錢，根本比不上倒騰皮子，但是以前，一出門一身土，下雨就沒路了，也沒地種，出去的沒人想回來�，F(xiàn)在有60多個青年人回來了，一是參加義務勞動，二是環(huán)境好了，比城里還強。”
　　特別具體的經(jīng)濟發(fā)展規(guī)劃在王文忠腦海中尚未成形。“我還沒有想那么多，先把環(huán)境弄好，下一步當然是招商引資，發(fā)揮皮草生意的長項，這些在我看來都是水到渠成的。”道路和水都是最容易做到的，王文忠說：“但我能抓準精神內(nèi)核，有了這個不愁做不成事。還有就是不貪村里的錢�！贝迕裾f：“文忠不懂行，可他認真，他有一個叫做標準的東西，路上一點小凹，線路有一點不整齊，他都要返工。他說富人治村，我們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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