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三十年,恍若隔世_恍若隔世六十年
發(fā)布時間:2020-02-14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1981年,我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那時的我還只是個學生,剛在里昂念完經(jīng)濟學和社會學的學位。對我而言, “中國”是個讓人充滿幻想的國度,這個社會主義國家、東方的文明古國充滿了神秘,有太多的東西等著我用眼睛和腦袋去探索。
那時候的中國,處在改革開放的第三個年頭,前途光明路途坎坷。國門漸開,改革之心雖然忐忑,卻已堅定。我并沒有直接到北京。作為第二批留華的外國學生,我去了周恩來的母校南開――大學學習中文。
每到一個國家,人們總要去首都看看。已經(jīng)熟悉了天津的我,貿(mào)然決定去北京轉轉。還沒出天津,我就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在火車站我想買火車票但買不到,不是因為車票賣光了,而是我沒有公安局的“批準”,另外,那時車站是不賣預售票的,要在開車前一至三個小時內(nèi)購買。不光是我們這些“老外”,中國人買火車票也要先得到批準,然后弄到一張“通行證”,才能合法地在不同地域間流動,不用跟車站里的警察躲貓貓。沒有“通行證”被抓住的話,要展開誠懇的自我批評并接受處罰。我認識到:當時人們的流動是受到限制的。
現(xiàn)在想想真不可思議。有時候,我下課路過五道口,看紅燈閃爍,防護欄緩緩截斷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流,一眨眼的工夫,一輛白色子彈頭一般的動車飛速穿過鐵道口。我就覺得三十年間,恍如隔世――我想這個詞用得并不過分,北京這三十年的發(fā)展確實濃縮了西方國家?guī)装倌甑陌l(fā)展歷程―每隔一刻鐘,就有一輛動車往來于京津城際高速鐵路;天津和北京的距離被縮短到半個小時。
一開始回憶總是能想起很多細節(jié),因為80年代的中國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很多人覺得中國是熟人社會,但就我當時的感覺來說,恰恰相反,中國是個“陌生人”的社會。當然,我是老外,在中國當然是陌生人了。當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人們往往是熱心友好的,之后我想多聊幾句,人們總是略顯驚恐、敷衍著走開了。
讓我吃驚的是,中國人之間的關系也很冷淡,很多中國人被同胞當成陌生人。我說這是“陌生人”的社會并不夸張,是因為去任何地方幾乎都需要登記、批準。80年代,一些外國人能去的地方,比如友誼商店、貴賓樓等。中國人是不能進入的。那個時候進出每一個單位、街道、甚至樓宇都需要這些登記。為什么呢?我想人際關系中缺乏信任吧。住在同一個院落里的人們之間關系不錯,但是都用懷疑的眼光注視每一個出入院落的不熟悉的面孔。這一點至今在一些地方仍殘留著痕跡,來清華大學不需要登記,但去社科院則需要在接待室登記來訪事由,更別說奧運之后我們的鄰居北京大學也開始“門禁”了。
那時候即使在北京,人們也極少見過金發(fā)碧眼、不同人種的“老外”。我在商場里買東西,不僅商場里的所有目光都投向我,更夸張的是很多人專門跑進來看我,就跟蜂擁進動物園去看某種稀有動物一樣;讓我感到好笑的是,甚至有人靠近我,掐了掐我的胳膊,似乎想要確認我是不是外星人。幾年后,我的好友布利受到了同樣的禮遇,他是個模樣很可愛的法國人,兩撇彎月牙兒的胡子,非常法蘭西式地向上翹著;在強烈的好奇心驅(qū)使下,很多人伸手來揪他的小胡子。
我在北京遇到了不少的困難,特別在我想買東西的時候,手中的法郎沒辦法兌換成人民幣,只能得到外匯券,而能使用外匯券的地方很少,整個北京只有四五個地方可以用,如北京飯店、民族飯店和全聚德。我有時肚子餓了,想買饅頭,結果沒有人民幣也沒有糧票,只能看著熱氣騰騰的白饅頭,外匯券毫無用武之地,想花都花不了。當然,外國留學生可以去學校食堂,也可以去北京飯店。那個時候沒有私營企業(yè)和個體戶,商店都是國營的?吹轿姨统鐾鈪R券,商店里的營業(yè)員總是皺著眉頭,老大不樂意的,我就和她商量、軟磨硬泡的,最后總是要管事的主任點頭: “行吧!”我才能買到東西。然而有時,外匯券也是好東西,能買到一些平常買不到的東西,那時候物質(zhì)資源很稀缺,自行車、冰箱之類的,都挺稀缺的,只有通過外匯券才能在大商店里購買。為此,有人找上門來,要求換取我手中的外匯券,后來他在友誼商店買了一輛鳳凰自行車。
法國有很多小酒館、咖啡廳,晚上我們總喜歡約上幾個朋友,到酒吧、咖啡廳坐坐,喝點酒,隨便聊聊天。很多去法國留學的同學會跟我說:巴黎的店鋪星期天都關門了,他們買不到東西。但他們不知道,80年代的北京,一到下午六點多,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街上很安靜、很冷清。我住的附近連路燈都沒有,我這個法國青年的夜生活就止于在房里聊天、打乒乓球和復習中文。
現(xiàn)在,任何一條街上、隨便一家商店里,我們都能買到各種蔬果,北方的、南方的、甚至國外的。然而在80年代,人們還沒有如此豐富的選擇,國營市場里的水果種類很少、質(zhì)量也不太好,坑坑疤疤的,最普遍的是西瓜,一到夏天到處都是西瓜,又大又圓。然而那時一切都在萌動,北京郊區(qū)的農(nóng)民挑自家的菜來京販賣,也就是早期的“自由市場”,那里成為唯一能買到新鮮蔬果的地方。當時我們并不知道,在之后的三十年中,“自由市場”這個經(jīng)濟概念與實體,絲絲滲入中國社會的每寸土地中。
在中國待了一年之后,我回法國繼續(xù)攻讀博士學業(yè)。然而我并沒有放棄對這個東方古國的好奇和熱愛,每年都會找機會回到中國學習中文或者做社會調(diào)查,待上一兩個月,就這樣一直到我的大女兒出生。后來又恢復了這樣的生活。
不知不覺到了90年代,中國發(fā)生著急劇的變化。我感覺北京就像個青春期的孩子,每一次見面都以快速的成長帶來全新的姿態(tài)。80年代末,年輕人只有disco可以去,到90年代,咖啡館、酒吧已經(jīng)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良好地生存下來。我還記得北京第一家咖啡館應該是80年代末開在北京語言文化大學里,那時它的主要顧客不是學生、自領,而是一些社會邊緣人群,比如詩人、畫家、音樂家等。
三十年里,中國人民的生活水平有很大的改善,特別是學者、藝術家、畫家。他們境遇有激烈的改變,超乎我的想象。之前,這些知識分子很窮,大多是三口之家住在筒子樓里,只有一間屋,不帶廁所、浴室、廚房,大家就在走廊上放個鍋,中午時滿樓都飄飯香,我很喜歡這種氛圍,F(xiàn)在生活好了,卻難找這樣的感覺了。
結束回憶,讓我們向前看,F(xiàn)在的中國到了―個重要關口。這三十年來,經(jīng)濟―直發(fā)展得很快,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但我認為,之前我們對中國社會的分析,包括政治、經(jīng)濟、政策制定等各個方面,都是基于這樣―個固定的假設,即經(jīng)濟持續(xù)增長。中國社會在快速發(fā)展的過程中,積累了很多問題。比如農(nóng)民工、稅收問題、老齡化的社會人口、就業(yè)問題等;之前過分重視速度,導致這些社會矛盾被擱置、或者說被暫時轉移了。
但是,在整個世界經(jīng)濟的增長都放慢、甚至出現(xiàn)倒退的今天,中國經(jīng)濟作為世界經(jīng)濟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對其有一定依賴性,因此,之前基石性的分析框架全都不成立了。中國社會將要發(fā)生什么,沒有人能夠預料;蛟S,這也是我將要繼續(xù)留在這里的原因之一,我樂于在這個充滿奇跡的國家目睹并參與一個又一個的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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