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五代人:活了一輩子,只干一件事
發(fā)布時間:2018-06-23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梁金生69歲了,老北京人,整日騎著自行車進出故宮,同事叫他“大內總管”。他在辦公室一坐就是一天,放大鏡比臉還大,對著幾本古籍緩慢移動。古籍卷了邊,黃紙上用毛筆寫了些數(shù)字。他的工作就是數(shù)數(shù),故宮180多萬件文物,是他一個一個數(shù)出來的,用了7年!皵(shù)清楚了,對得起前人,對后人也是個交代,”不光是數(shù),還得核對尺寸、重量、時代、級別……文物都有編號,像人的身份證,“編號能反映它流傳的過程。”
溥儀出宮后的第二年,故宮博物院成立,第一個編號取的《千字文》。后來又添上南遷時期的號、日偽時期的號,等到了梁金生手里,號簽貼得有的落款都看不見了。梁金生得查明白。這么幾經(jīng)周折,梁金生卻不著急!拔乙惠呑泳透蛇@一件事!
紫禁城墻厚近10米,氣溫總比外面低個三五攝氏度,花開得也比外面晚一點。墻里的人不急不躁。“故宮一直四平八穩(wěn)的!绷航鹕f。他這一輩子,和他祖上的幾輩子,都是這樣“四平八穩(wěn)”的。
文物南遷
梁家的命運與故宮文物的命運緊密相連。在整個押運國寶的過程中,梁家陸續(xù)迎來了幾個孩子的出生。
大哥出生于四川峨眉,父親梁匡忠為其取名梁峨生;大姐在樂山出生,樂山古時叫嘉定府,所以叫梁嘉生;梁金生是老三,生在金陵南京;還有個妹妹也生在南京,索性取了梁寧生;最小的弟弟在北京出生,叫梁燕生!笆嗄,文物走到哪兒,我們一家就跟到哪兒!绷航鹦值芙忝玫拿,就是文物流轉軌跡。
1933年2月5日,幾十輛板車從神武門出發(fā),直奔火車站。車上裝的,是故宮博物院精選、打包好的13?427箱又64包文物。梁金生的爺爺梁廷煒,同20名押送人員立下“人在文物在”的誓言后,向南出發(fā)了。
“九一八事變”后,華北告急,專家提出“文物南遷”,反對聲四起。故宮墻外好些人游行示威、恐嚇工作人員。梁廷煒怕招惹麻煩,把“梁宅”改成“楊宅”。同去的研究文獻學的歐陽道達在《故宮文物避寇記》中說,“溯當日搶運文物出京工作,其倉皇急遽,如救焚拯溺,呼吸之際,間不容發(fā)!
文物運抵上海,又分五批運到南京。梁匡忠跟母親來到南京追隨父親梁廷煒?箲(zhàn)爆發(fā)后,文物分三批西遷,運往貴州安順“華巖洞”,后運往四川巴縣、四川峨眉和四川樂山。2?900多箱來不及運走,滯留南京。
梁匡忠是在古物運輸?shù)倪^程中,走到四川樂山認識了梁金生的母親,結了婚。
諸如大雪封山、汽車翻覆、土匪騷擾、敵機轟炸等此類驚心動魄的故事,梁金生沒機會聽爺爺親口講,僅是家人聚會時,間或談起些片段。
珠櫝相分
溥儀出宮后,紫禁城引起各方面的關注。各路軍閥割據(jù)政局,強者進,弱者出。變換的執(zhí)政府個個都想控制故宮,種種勢力圍繞清室善后委員會展開爭斗,祖父梁廷煒是其中一員。有禮有節(jié)應付難局,見證了故宮博物院的成立。
梁金生看到“故宮博物院”幾個字時,已經(jīng)6歲了。
6歲以前,梁金生在南京跟著父親看文物。他記得警報一響,得趕緊往地下室跑。玻璃都用米字形的紙貼著,防止炸碎了傷人。一到過年,故宮職工團聚著演節(jié)目,小孩也跟著熱鬧。有時跟著大人坐馬車去南京博物院,車夫坐在包廂前面高高的凳子上,他坐在車夫旁邊,車底下有一個大銅鈴,用腳一踩,當啷當啷。
梁金生出生那年,故宮南遷文物中的四分之一分3批運往臺中。梁廷煒作為押運人,帶著妻子、二兒子和大孫子梁峨生跟隨,以為是一次尋常的護送。但直至1972年離世,他再也沒能回大陸。
直到上世紀80年代,一位曾在臺北故宮工作的文物專家來北京交流,提到了“終日穿著長衫,夾一個布包,走路慢慢悠悠”的梁廷煒先生。梁金生趕忙代表家人寫了一封家書,附上了幾張家人照片,托這位先生從美國轉寄臺灣。因不清楚地址,只填了“臺北故宮博物院”。
幾經(jīng)輾轉,信件交到梁金生的大哥梁峨生手中。幾年后,梁家人才真正團聚。見到大兒子,梁匡忠的眼神好像呆滯了一樣,過了很長時間才緩過來,大家都掉了眼淚。
1993年,梁金生第一次去臺灣,見了家人和爺爺?shù)睦贤。老人們回憶,文物抵臺后,很多文物箱子沒有打開過,大家只買最便宜的竹制家具,隨時準備回大陸。直到臺北故宮博物院成立,大家才意識到,怕是回不了家了。
梁家就像臺北故宮那件唐代懷素《自敘帖》,當年打包匆忙,包裝盒還留在北京,這么多年來,珠櫝相分。
“只有讓我進故宮,我才回來”
故宮對梁金生來說,是童年玩耍的樂園和父輩口中終其一生守護的地方。
梁金生腦子里,故宮模糊的影像出現(xiàn)在6歲。新中國成立后,文物分批運回北京故宮。1953年,父親梁匡忠押運第二批文物北返,家人跟隨。梁金生每天佩戴家屬證來故宮送飯,順便四處溜達,“老想找沒開放的地兒”,抓蛐蛐,逮螞蚱。神武門外有故宮露天電影院,一毛錢一張票,小孩都愛看。那時故宮院里有很多雜草,拔野草,干一暑假活,下學期書本費就有了。
梁金生31歲才正式進故宮工作。之前在內蒙古插隊,孩子也在草原出生。故宮招工時,要求年齡在30歲以下,他沒猶豫,進了唯一接收“大齡”的工程隊。
這時對梁金生而言,故宮不僅僅再是小時嬉戲玩耍的樂園,還多一份責任與堅守。“當時有人為了回北京,說掃大街也干;我不行,只有讓我進故宮,我才回來。”
在工程隊干了5年,梁金生被調入保管部。而此時,梁金生帶著父親留下的訓誡—“搞文物的不收藏文物”的原則,開始了長達近30年的工作。在那里,有一排灰色平房,叫東長房,梁金生第一次見到了爺爺參與編輯的三本文物目錄:《故宮物品點查報告》《故宮已佚古物目錄二種》《故宮已佚書籍書畫目錄四種》。梁金生終于開始了與祖父、父親相同的工作。
后來梁金生組建文物管理處,同事給他發(fā)過一張《山水圖》扇面。遠山清廓,密布枯樹瘦石,近處有兩個人在橋上說話,是宮廷畫典型的青綠設色。落款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寫著高祖父“梁德潤恭畫”。
梁金生數(shù)過,故宮收藏了81件高祖父的畫,以小幅的山水、花卉居多。
恒定與流變
梁金生提起文化這幾十年遭遇的變革,直呼“荒唐”。
“故宮的定位討論了很多年,‘文革’時期要說是展示皇帝怎么生活,一定會受批判的!
梁金生記得,上世紀60年代的時候,故宮把“凡是有礙博物館發(fā)展的、沒用的東西”都處理了,“省錢又省地方”。皮貨、藥材給了藥材公司。
后來故宮定位為“明清歷史基礎為主的歷代藝術館”,皇上的腳墊不算藝術,不要。八旗盔甲九成都處理了,撥給幾個電影制片廠、北京電影學院等,拍電影用了。“八旗盔甲的襯里,還給我兒子當過尿介子。”梁金生說。
從2005年開始,梁金生每年都給新入職故宮博物院的年輕人講課,講的是文物管理的規(guī)則和制度,一板一眼,但他每次都從自己的身世開場,大略梳理五代人的起起伏伏。
梁金生的兒子沒能成為第六代故宮人。他干了旅游的行當,早些年帶團來故宮,也沒借過父親的名義進紫禁城。只有一次,“游客都進去了,他手里沒票了,再排隊要幾個小時。”
唯一一次,兒子報了“梁金生”的名字,走進他祖輩父輩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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