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守道:淺議《甲申三百年祭》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1944年,明朝滅亡300周年。這一年,郭沫若在重慶的《新華日報》上發(fā)表了一篇評說崇禎和李自成的史論:《甲申三百年祭》。
這篇文章取材偏狹,觀點陳舊,推理失據(jù),邏輯混亂。在郭沫若的全部著作中,應(yīng)屬低下之品。文章發(fā)表以后,在重慶,在學(xué)術(shù)界沒有引起多大反響,卻得到了遠在延安的毛澤東的青睞。毛澤東不但在大會小會上多次提到這篇文章,還指示延安的《解放日報》全文轉(zhuǎn)載。隨后,又把它作為整風(fēng)文件印發(fā)給解放區(qū)的全體干部學(xué)習(xí)。當年,馬、恩、列、斯的單篇著作都很少受到如此重視。可見,這篇文章的政治意義是遠大于歷史意義的。由于這篇文章并沒有闡發(fā)什么政治理論和政治理念,因此,它的政治意義只能是參考性的或象征性的。
《甲申三百年祭》全文近16000字。文章引用了《明史》、《明季北略》、《明亡述略》、《甲申傳信錄》、《烈皇小識》、《剿闖小史》、《芝龕記》等古籍中的有關(guān)記述6700多字,介紹了崇禎朝的社會狀況,介紹了崇禎和大臣們在明朝滅亡前夕的一些活動,介紹了李自成武裝由壯大到失敗的簡要過程。其中,考證和談?wù)摾钭猿刹繉⒗顜r、宋獻策、劉宗敏等人的身世、性格和軼事的部分,占全文篇幅的70%,成了文章的重心。
甲申年是中國改朝換代的一年,事件頻仍,內(nèi)容豐富,風(fēng)云人物眾多。以甲申為題做文章,照理,甲申年的大事件和對當年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著名人物,即使不面面俱到,也多少應(yīng)該涉及的。但該文只寫了兩件事:明朝的滅亡和李自成的敗亡。只寫了兩個政治集團的人物:崇禎集團和李自成集團。當年中國政治舞臺上真正的主角多爾袞,在文章中看不到蹤影,連名字都沒有提到。而當年政治舞臺上的重要角色吳三桂、張獻忠也只是順便提到了名字,他們的事跡則被全部略去。好象這幾個人與甲申年的改朝換代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好像甲申年根本就沒有這些人的戲似的。實際上,影響當年中國政治格局的,并不只是崇禎和李自成兩個人。多爾袞、吳三桂、張獻忠等人的影響,絕對不容低估,更不能抹殺。沒有多爾袞、吳三桂、張獻忠等人,甲申的歷史就要重寫。郭沫若是一個歷史學(xué)家,又是有名的作家,這樣文不對題、喧賓奪主的錯誤,照理是不會犯的。但這個錯誤他恰恰就犯了,他為什么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很耐人尋味。
甲申之后,有關(guān)崇禎和李自成的著述很多。這類著述郭沫若讀了不少!都咨耆倌昙馈芬昧舜罅渴妨蟻斫榻B崇禎和李自成。但他展現(xiàn)給讀者的崇禎和李自成的形象,卻是很不完整、很不真實的。他引用的史料,美化和拔高了崇禎和李自成的形象。實際上,就在他所引用的《明史》、《明季北略》、《明亡述略》、《甲申傳信錄》、《烈皇小識》、《剿闖小史》、《芝龕記》中,就有不少對崇禎和李自成的負面的評價和描寫,只是郭沫若沒有采用而已。郭沫若作出這樣的選擇,是無意的疏忽還是刻意的裁剪?也耐人尋味。
《甲申三百年祭》中的一些說法,是很成問題的。郭沫若說:“在歷代改朝換姓的時候,亡國的君主每每是被人責罵的。崇禎帝可要算是一個例外,他很博得后人的同情”。郭沫若的意思是,沒有人會責罵崇禎,崇禎不但不受責罵,而且后人還很同情他。一個不受責罵,并且還得到人們同情的人,應(yīng)該是一個好人,起碼是一個沒有做過壞事的人了。但是,崇禎果真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沒有做過壞事的人嗎?郭沫若自己沒有給出證據(jù)來證明崇禎是個好人,但大量的史料證明,崇禎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昏君和暴君。崇禎從來沒有做過什么真正的好事。有些好事,比如賑濟災(zāi)民、減輕賦稅等,他有權(quán)做,他可以做,但當大臣建議他做這些事時,他卻斷然拒絕。就在《甲申三百年祭》這篇文章中,接下來郭沫若就說:“(崇禎)依賴宦官,對于軍國大事的處理,樞要人物的升降,時常是朝四暮三,輕信妄斷。十七年不能算是短促的歲月,但只看見他今天在削籍大臣,明天在大辟疆吏,弄得大家都手足無所措”!皩τ诶习傩漳兀侩m然屢次在下《罪己詔》,申說愛民,但都是口惠而實不至。《明史》批評他‘性多疑而任察,好剛而尚氣。任察則苛刻寡恩,尚氣則急劇失措’。這個論斷確是一點也不苛刻的”。就憑這幾點,崇禎能不被責罵?能很博得后人的同情?崇禎的惡行,其實遠不止此。崇禎冤枉好人、濫殺無辜、任用奸佞的事,《明史》中就有不少記載。崇禎在位十七年,撤換了五十個大學(xué)士,十四個兵部尚書(其中五個被殺,四個被治罪)。殺督師及總督十一人,殺巡撫十二人。他不學(xué)無術(shù)又自作聰明。他重奴才而輕人才。他在所有的軍隊里安插太監(jiān),對軍隊的長官進行監(jiān)視和控制。崇禎時期,太監(jiān)人數(shù)達十萬之多。崇禎最怕的不是外族的入侵而是本國本民族的人民起義。他曾經(jīng)派人與滿清談判,但絕對不會考慮與李自成談判。他任意妄為,殘忍嗜殺、草菅人命。滿清想要做的事情,崇禎幾乎全都代做了。崇禎給自己開創(chuàng)了一個眾叛親離的結(jié)局。這樣的昏君和暴君,會不被人責罵?會受到后人的同情?崇禎末年,馬世奇當面對崇禎說:“其實賊何能破各州縣,各州縣自甘心從賊耳”。為什么?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不從賊難道從你崇禎?你崇禎比賊好在哪里?
“很博得后人的同情”之說,純屬無稽之談。所謂后人,不就是崇禎死后的世人嗎?退一步說,即使確實有崇禎的孝子賢孫不責罵崇禎,同情崇禎,也不可能所有的后人都不責罵崇禎,都同情崇禎的。試想,被崇禎冤殺的文武大臣的后人,崇禎朝被活活餓死的老百姓的后人,給崇禎提合理的建議,不但不被采納反而受到迫害的人的后人,會不責罵崇禎,會同情崇禎?順便指出,郭沫若上面所引的那幾句話,引得并不完整。這段文字出自《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七 流賊》,在“性多疑而任察,好剛而尚氣。任察則苛刻寡恩,尚氣則急劇失措”的下面,接著還有這樣幾句:“當夫群盜滿山,四方鼎沸,而委政柄者非庸即佞,剿撫兩端,茫無成算。內(nèi)外大臣救過不給,人懷規(guī)利自全之心。言語戇直,切中事弊者,率皆摧折以去。其所任為閫帥者,事權(quán)中制,功過莫償。敗一方即戮一將,隳一城即殺一吏,賞罰太明而至于不能罰,制馭過嚴而至于不能制!边@幾句說得很具體的話,郭沫若視若無睹,不予引用,不就是為了掩蓋崇禎的丑惡嘴臉嗎?
可見,郭沫若說的“在歷代改朝換姓的時候,亡國的君主每每是被人責罵的。崇禎帝可要算是一個例外,他很博得后人的同情”這句話,既沒有道理,也不符合實際。
郭沫若說:“規(guī)模宏大而經(jīng)歷長久的農(nóng)民革命,在這一年使明朝最專制的王權(quán)統(tǒng)治崩潰了,而由于種種的錯誤卻不幸換來了清朝的入主,人民的血淚更潸流了二百六十余年!边@句話的問題就更多了!胺N種的錯誤”到底是什么錯誤?是誰犯的錯誤?語焉不詳,讓人摸不著頭腦。“不幸換來了清朝的入主”,很讓人費解。清朝的入主,對中國人民來說,是幸還是不幸,實在是不好說的。如果明朝滅亡之時,有一個比清朝更好的政府存在,并且那個政府完全有可能入主中國而因故沒有入主,鬼使神差地被不該入主的清朝入主了,那么,清朝的入主就肯定是不幸的。但是,當時有比清朝更好的政府存在嗎?沒有。當時,有可能長期統(tǒng)治中國的政治勢力有三個:崇禎的明朝政府、李自成的大順政府、多爾袞的大清政府。但崇禎和李自成已經(jīng)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他們的政府比清朝政府更腐朽、更黑暗、更可怕、更不得人心。事實證明,他們最后都被人民所拋棄,自取了滅亡。而正是他們的滅亡,給清朝入主創(chuàng)造了機會和條件。正是清朝的入主,結(jié)束了崇禎朝人相食、餓殍遍野的人間慘劇。郭沫若說,不幸換來了清朝的入主,實在是無從說起的。再說,清朝沒有入主之前,中國人民難道就是有幸的?“人民的血淚更潸流了二百六十余年”這句話,也不像出自一個歷史學(xué)家之口。中國人民的血淚,實際上潸流了幾千年,并不是從清朝的入主開始的。郭沫若不說明朝統(tǒng)治時期中國人民的血淚,不說自秦始皇以來兩千多年的中國人民的血淚,只說清朝入主以后“人民的血淚更潸流了二百六十余年”,好像清朝入主之前的血淚不是血淚,只有清朝入主以后的血淚才是血淚;
好像清朝入主前和清朝滅亡后,中國人民過的是幸福生活,沒有流過血淚。這顯然是違背事實的,也是說不通的。清朝盡管也是封建專制王朝,清朝時期的中國老百姓盡管也飽受剝削和壓迫,長期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清朝與明朝相比,清朝好歹還有一個康乾盛世,好歹收復(fù)過臺灣,擴大過疆土。明朝干了些什么?
崇禎和李自成,一個是實行專制統(tǒng)治的封建王朝的皇帝,一個是農(nóng)民起義的領(lǐng)袖。兩個人是你死我活的對頭、不共戴天的仇敵。面對這兩個人,郭沫若的態(tài)度卻不偏不倚,出奇地中立。他同情崇禎:“在歷代改朝換姓的時候,亡國的君主每每是被人責罵的。崇禎帝可要算是一個例外,他很博得后人的同情”;
他也同情李自成:“李自成本不是剛愎自用的人,他很能納人善言,而且平常所采取的還是民主式的合議制”!袄钭猿傻氖,自成自己實在不能負專責,而牛金星和劉宗敏倒要負差不多全部的責任”。他批評崇禎:“明朝統(tǒng)治之當?shù)妙嵏,崇禎帝實在不能說毫無責任”!俺绲澋,公平地評判起來,實在是一位十分‘汲汲’的‘要譽’專家”。他也批評李自成:“大凡一位開國的雄略之主,在統(tǒng)治一固定了之后,便要屠戮功臣,這差不多是自漢以來每次改朝換代的公例。自成的大順朝即使成功了(假使沒有外患,他必然是成功了的),他的代表農(nóng)民利益的運動早遲也會變質(zhì),而他必然也會做到漢高祖、明太祖的藏弓烹狗的‘德政’,可以說是斷無例外”。在對崇禎和李自成的評價上,郭沫若將他們等量齊觀,不加區(qū)別,刻意回避政治評判和道德評判。在感情方面,也沒有什么傾向性,完全是一副冷血動物的模樣。在那個革命口號叫得震天響的年代,自稱革命者的郭沫若,在文章中刻意隱瞞自己的革命立場和政治觀點,出于什么目的?耐人尋味。
但是,要說郭沫若完全沒有傾向性又好像不對!都咨耆倌昙馈分幸玫暮脦锥挝淖,郭沫若都用括號注明引自《明史·李自成傳》。其實,《明史》中根本就沒有《李自成傳》這個篇名。所謂的《明史·李自成傳》,實為《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七 流賊》!睹魇贰肥乔宄r期吏部尚書張廷玉奉旨負責編撰的。出于封建統(tǒng)治的正統(tǒng)觀,《明史》一般都用“賊”這個詞指稱李自成,當然是有意要貶低他的。郭沫若大量引用《明史》中的資料,卻極力避免用“賊”來指稱李自成,而且不惜篡改《明史》中的篇名,顯然是維護李自成的名聲,對李自成表現(xiàn)出了一份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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