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水法:哲學史是可以這樣寫的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十九世紀下半葉,依然是德國哲學勃興的時期。或許黑格爾“哲學史即哲學”的著名論斷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那個時代的哲學家,所以研究哲學史就成了哲學活動本身,從而造就了一個哲學史佳作迭出精彩紛呈的年代。在眾多杰出的著作之中,文德爾班的《哲學史教程》(上、下卷,商務印書館,1997年)獨領風騷,意義深遠,至今仍是學習與研究西方哲學史必讀的參考書。就筆者所知,這個教程在1980年出了第十七版(Lehrbuch der Geschichte der Philosphie,Windelband,Wilhelm 17.Aufl.,unveraend.Nachdr.Der15.,durchges.Underg.Aufl Mohr 1980),不過是最新修訂本第十一版的重印。
在此書的緒論中,文德爾班闡述了他頗具特色的哲學與哲學史的觀念,為理解此書的宗旨,其中所貫徹的原則以及材料的取舍安排,提供了清楚明白的線索。文德爾班指出,在自蘇格拉底以后的希臘文獻里,所謂哲學恰恰就是德語Wissenschaft所指的意思。Wissenschaft這個詞雖然一般漢譯為科學,但實際上它的含義要遠遠大于英語、法語science一詞的意義;
而漢語“科學”一詞通常是與英語、法語的“science”同義的,盡管在一些人的用法里由于受到德國思想的影響實際上是取與Wissenschaft同義的那種廣義的。Wissenschaft的本義是指在特定領域的創(chuàng)造性的與研究性的認識活動,因此它與漢語的學術一詞的意義基本相同。在英語世界,人們把歷史藝術等學科稱為humanities(人文學科),而德語里則可以稱為Geisteswissenschaft(精神科學)或Kulturwissenschaft(文化科學),與之相對的則是Naturwissenschaft(自然科學)。
因此,按照文德爾班的分析,哲學在其西方的濫觴之時原本包羅極廣,盡管其核心乃在于從人類的認識中得出最為一般性的結論。不過,哲學在其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其概念的意義不斷發(fā)生變化,準確地說,變得越來越狹窄。經過康德哲學的革命性轉變之后,哲學已經放棄了自命的宏偉任務,即從科學的洞察中提供宇宙觀與人生觀的理論基礎,而只限于理性對于自身活動的批判了。但這同時也為哲學提供了一個更加基本更加困難的任務,而且沒有哪一種哲學能夠回避這個任務。
在這樣一個基礎上,文德爾班提出對哲學以及哲學史的一般看法:“哲學力圖把人類理性呈現(xiàn)其活動的必需形式和原則自覺地表現(xiàn)出來,力圖把這些形式和原則從原始的知覺、感情和沖動的形式轉化為概念的形式。第一種哲學,向著某一方向,以某一種方式,在或大或小的廣闊的領域里,力圖將世界上和生活中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材料用概念明確表達出來……哲學史是一個發(fā)展過程,在這過程中歐洲人用科學的概念具體地表現(xiàn)了他們對于宇宙的觀點和對人生的判斷!保ㄉ暇,18頁)簡單地說,哲學史就是問題與概念的歷史,而這一點正是文德爾班這部哲學史的最大特點。我們看到,取代通常哲學史那種以政治的歷史階段為經,以學派和哲學家為緯的框架的,是問題和概念的歷史演變,在這個結構中,除了康德哲學之外,其他哲學家思想體系的獨立地位都被取消了:它們僅僅因為乃是某一個問題或概念的形成與發(fā)展的部分才有其意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才是一部真正的哲學史,在這里出場的是哲學與其問題本身,而非其外在的形式。
也正是有了這一特殊的敘述角度,文德爾班才會認為,哲學史之所以對無論學術教育,還是對無論何種文化都是必需的,“因為哲學史告訴我們,概念和形式是怎樣創(chuàng)造出來的;
我們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以及在各特殊科學中,都用這些概念和形式去思維,去判斷我們的經驗世界。”(上卷,18頁)
文德爾班是新康德主義西南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和重鎮(zhèn)。他曾執(zhí)教于蘇黎世、弗賴堡和海德堡等著名大學,除了這部《哲學史教程》之外,他的另一部著作《序曲》也相當出名。文德爾班在哲學上的最重要貢獻有兩個方面,第一,就是將一種全新哲學史觀念引進哲學史的寫作,第二,他嘗試將康德的批判原則引進歷史研究,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成是歷史理性批判。后一項工作,與其他新康德主義西南學派大師的成果一起,構成對二十世紀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研究影響頗大的新康德主義的文化科學學說。于是,自然而然的是,在這部哲學史教程里面,我們看到哲學與科學以外的其他文化活動的關系受到特別的重視。這種關系在文德爾班看來有兩個方面,一方面,哲學接受“從宗教、倫理、藝術各種生活而來概念,與從科學研究中得出的結論一道,一股腦兒地擁進帶有形而上學傾向的哲學所欲形成的宇宙觀念中來”,另一方面,從各種生活而來的概念、理想與信念在哲學中受到有價值的闡明和改造!耙虼苏軐W對一般文化的關系不但是‘受’的關系,而且還是‘給’的關系!保ㄉ暇,14頁)
這種見解與黑格爾的哲學史觀念自然是大不相同的,但這并不影響文德爾班承認:科學的哲學史是從黑格爾開始的。黑格爾認為,哲學史與哲學本身的邏輯展開原是一致的,而這種邏輯體系就是黑格爾自己那個絕對精神的自我發(fā)展。于是,在文德爾班看來,黑格爾的真知灼見就被黑格爾這個頗具特色而且重要的學說弄得殘損了。為了使哲學史符合其范疇發(fā)展的次序,黑格爾不惜顛倒哲學史的事實次序。文德爾班認為情況并非如此,“事實上,哲學的歷史發(fā)展是一幅與此完全不同的圖案。它不是單獨依靠‘人類’或者甚至‘宇宙精神’的思維,而同樣也依靠從事哲學思維的個人的思考、理智和感情的需要、未來的先知的靈感、以及倏忽的機智!保ㄉ暇,20頁)
正是由于這種廣闊的視野,實事求是的精神,使得文德爾班對哲學史別具慧眼,拎出許多有趣且大有深意的現(xiàn)象來。比如他認為,哲學在古代希臘是從一種社團性的科學活動中產生出來的。在希臘化與羅馬時期,隨著這些社團的解散,哲學活動就以純個人的方式出現(xiàn)了。直到十八世紀后半葉,哲學才又變成集體活動,回到大學里來定居了。他的這個觀點實際上開創(chuàng)了從其他學科,比如社會學來研究哲學史的先河。
文德爾班提出了自己的哲學分段的觀點:不應該將哲學史塞入政治史的框架,哲學思想的發(fā)展有其自己的歷史階段,它體現(xiàn)為如下的歷史發(fā)展:(1)希臘哲學;
(2)希臘化-羅馬哲學;
(3)中世紀哲學;
(4)文藝復興時期哲學;
(5)啟蒙時期哲學;
(6)德國哲學;
(7)十九世紀哲學。
但是,我們立即就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的缺陷,他與黑格爾一樣將非西方的哲學思想的發(fā)展排除在了哲學史的主流之外了。其實,問題還不止于此。按照概念與問題敘述的方法,實際上造成了一個無法避免的缺點:許多實際上非常重要的哲學家的重要學說無法予以深入系統(tǒng)的闡述,而哲學史的主干實際上是由這些重要哲學家的思想體系構成的。
由此我們可以得到的啟示就是,一部盡善盡美的哲學史是無法寫出來的。對于讀者,彌補的辦法就是不同風格的哲學史都找來讀一讀,而這里的首選就是黑格爾、文德爾班、羅素和梯利所寫的四部風格迥異而堪稱杰作的哲學史——這四部著作的漢譯本恰好都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
。ā墩軐W史教程》(上、下冊),文德爾班著,羅達仁譯,商務印書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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