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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寬:一個活佛的回憶和念想

發(fā)布時間:2020-06-15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這是我歷時最長的一次采訪,與其說是采訪,不如說是幾天和卡索活佛一起生活的收獲,卡索活佛原名羅藏久美成列,今年已經(jīng)77歲高齡。我在隆務寺的那幾天,活佛剛從下面的寺廟做法事回來,旅途勞頓,感染了肺炎,一直在掛點滴。即使這樣拜訪者也依舊絡繹不絕,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幾乎每一刻鐘就會來一撥人,沒有見到他有休息的時間,最多的是前來尋求賜福的農(nóng)牧民,按照禮節(jié),他們要遠遠地在門外磕三個頭,才能進屋,進屋后再磕三個頭,才能獻上哈達拜見活佛,他們還給活佛帶來禮品,有得是一塊可以用來裹經(jīng)書的黃絹,有的是幾塊熬奶茶的茶磚,或者一桶自家做的酸奶,也有的獻上現(xiàn)金作為供奉,三塊五塊到一兩百塊不等,活佛的管家會替他打理這一切,而很多供奉被活佛轉送給其他需要的人,比如一個牧民父親肝癌病危,前來求活佛賜福,活佛電話咨詢了也是他徒弟的藏醫(yī)后,開了一幅方子,讓他去抓藥,記在活佛的帳上。

  在這些藏區(qū)百姓眼中,活佛是菩薩在人間的慈悲化身,而在我面前,他更像一位和藹豁達的長者,從早到晚,我一直陪在他身邊,當有人來磕頭的時候,我自覺地讓到一邊,當客人離開,他就抱著一只渾身烏黑的貓咪,繼續(xù)娓娓道來那些過去的故事。

  我聽如饑似渴地傾聽一些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或者就算聽說過,如果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也不敢相信的事情,離開的時候,他的徒弟宗鋒告訴我,他跟師傅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聽到他完整地講這些故事。

  

  我的使命是為隆務寺奉獻,終生弘揚佛法

  

  郭:您是怎么成為活佛的?

  卡:這是緣分啊,我生在一個牧民家庭,小時候父母把我過繼給了我的養(yǎng)父母,我的養(yǎng)父母家里比較富裕,但是沒有孩子,后來聽說他們曾向一個活佛問卦,這個孩子將來會怎樣?活佛說這個孩子將來你們用不上。我的養(yǎng)父母就問,這個孩子是不是會早死呀?活佛說,他不會早死的,只是你們以后用不上他。我的養(yǎng)父母說,那就沒關系,他們特別疼愛我。我六歲的時候,我就被選成了隆務寺老活佛的轉世靈童,那時候我糊里糊涂的,從父母的態(tài)度來看,感覺是一件好事情。7歲開始我就被送到德欽寺學經(jīng),8歲回到了隆務寺(注1),除了被抓起來那一段,以后就一直在這里。

  郭:我們的印象中活佛的生活是很優(yōu)越的。

  卡:也不能這么說,過去在家里我的養(yǎng)父母非常寵我,到了寺院里,學經(jīng)是非常辛苦的,不過我挺喜歡學經(jīng)。不幸的是好像有意考驗我,我十三,十四歲的時候,兩個管家連著都死了,只有一個老師一個徒弟和我在一起,那時候經(jīng)濟很困難,經(jīng)常入不敷出,十六七歲才漸漸好轉。

  郭:您當時一個小孩子,懂得做活佛意味著什么么?

  卡:我的上師夏日倉活佛(注2)是我一輩子最尊敬的人,他從我進寺起就教導我,我的使命是為隆務寺奉獻,終生弘揚佛法,一開始也不是很明白,但后來體會越來越深。

  

  那個時候整個國家都瘋掉了

  

  郭:解放前和解放后你的生活有什么變化么?

  卡:那是政治,我們出家人不管這些。

  郭:但全國解放這樣一件大事,黃南不會沒有動靜吧?

  卡:我們這里挺平靜的,但大家也挺高興,因為過去馬步芳很不好,欺壓了藏人,雖然他不干涉宗教,但我們出家人也都很不喜歡他,49年大概是7月份吧,他跑掉了,我們都很高興,我們的夏日倉活佛,是我們這里最有威望的人,當時解放軍剛來青海的時候,他帶領我們黃南的頭人們,趕了很多牛羊去看望解放軍,解放軍非常高興,他也非常高興,回來就告訴大家,解放軍是好人,大家要歡迎他們,他是特別相信共產(chǎn)黨的,所以我們大家都聽他的,也相信共產(chǎn)黨。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解放軍,是在同仁縣城,只來了兩個,還有一個受傷了胳膊吊著繃帶,不過他們在黃南非常安全,大家都像看熱鬧一樣,看到解放軍很歡喜。

  郭:后來呢?

  卡:我們大多數(shù)和尚繼續(xù)干我們出家人的事,我們不管他們,他們也不管我們,但夏日倉活佛對政府的工作非常熱心,帶大家?guī)驼隽撕芏嗍虑椤?/p>

  郭:那你是怎么被抓起來的?

  卡:是58年民主改革,把我們抓起來的。

  郭:是因為你們違背了當時的政策?有沒有跟你們說過民主改革是怎么回事?

  卡:在此之間沒人說,特別突然,58年陰歷3月15日,突然來了好多解放軍,大概至少好幾百吧,有幾十輛車,把隆務寺給圍住了,一開始我們非常高興,因為那時候,外面有時候有土匪,我們想這么多解放軍肯定是來保護我們的,我們還準備東西想慰問解放軍,結果第二天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解放軍把大炮機關槍都架起來對著我們寺院,而且我們想出去也不許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也不讓進來。而且他們把我們的夏日倉活佛叫出來,說找他到州上開會他一出來就被帶走,再也沒有回來,我們就更緊張了。

  郭:你們有沒有組織一些保衛(wèi)寺廟的舉動?

  卡:沒有我們出家人,不能反抗的,到了18號,一個干部拿著喇叭對寺院喊話,反復就是兩句話,一句是“你們投降吧”,一句是“不要害怕”,我們很害怕,但是根本就沒有抵抗過,就在這時,我看見大經(jīng)堂上升起了一面紅旗,大概是被解放軍占領了,解放軍都沖了進來,拉槍栓特別響,沒有開一槍,因為我們也都沒有武器,不過讓我們舉起手來,把我們集中趕到幾個院子里,墻上架了機關槍,站了很多解放軍,他們讓我們面朝墻站好一排,我當時想肯定是要死了,結果過了半天他們沒有開槍,把我們分別關了起來,關了三天,讓我們一個個登記。后來開了一個大會,一個干部給我們訓話說“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你們有反革命組織,你們要低頭認罪,不相信毛主席,不相信社會主義,搞迷信絕對沒有好下場,如果主動檢舉揭發(fā),可以寬大處理!

  郭:他們登記是什么意思?

  卡:他們登記以后,就給大家,特別是一些家庭出生比較貧困的阿卡(注2)做思想工作,發(fā)動徒弟來批斗師傅,發(fā)動下級阿卡們來批判活佛,誰如果不批判,誰就是同黨就要倒霉,誰如果表現(xiàn)積極,打得狠就算立功表現(xiàn)。

  郭:你也被打過么?

  卡:打過很多次,不少我的徒弟都打了我,我都有思想準備,前一天干部都會教他們,明天要批判誰,怎么批判,我完全能夠理解他們是沒有辦法,不過我卡索院的徒弟一個也沒有下手打我,打我的時候他們都低著頭。

  郭:怎么發(fā)展到要正式逮捕宣判你的?

  卡:把我們一些活佛和格西集中起來辦學習班,生活對我們上還算比較客氣,都是一些公安局和檢察院的干部給我們講課,主要講,我們不擁護毛主席,搞迷信,犯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錯誤,要我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學習的挺認真,但也想不出來我究竟錯在哪里?一天一個干部單獨把我叫出來問我,“你說我們批判你,批判得對不對呀?”我說,你們批判的確實對,但我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也不能承認呀。他很生氣地樣子,過了幾天他又問我,“你想清楚沒有,現(xiàn)在承認就算立功表現(xiàn)!蔽疫沒有承認,于是我就被他們抓走了,綁走我的時候,干部還和其他阿卡講,你們看,這就是和人民政府頑抗到底的下場。

  郭:是不是你們寺院和政府產(chǎn)生了什么誤會?有沒有嘗試和政府溝通一下?

  卡:看不出有什么誤會,我們夏日倉活佛自己就是政府的干部,怎么會沒有溝通呢?他是給共產(chǎn)黨立下了很大的功勞的,當時西藏還沒有解放,夏日倉活佛和另外兩個青海威望最高的活佛去給西藏帶信,另外兩個活佛一個跑到印度去了,還有一個到西藏就不干了,只要夏日倉活佛一個人堅持了下來,那時候西藏人特別害怕共產(chǎn)黨,他們也不知道什么叫共產(chǎn)黨,都叫“共產(chǎn)”,都在傳“不得了,共產(chǎn)來了。”他到處宣傳共產(chǎn)黨的政策,要大家不要害怕,說共產(chǎn)黨是好人,當時西藏人,都不叫他夏日倉活佛,叫他共產(chǎn)喇嘛。西藏和平解放夏日倉活佛起到了最關鍵的作用,解放后他當了第一屆黃南州的主席。他一直特別相信共產(chǎn)黨,直到58年,別的地方,先是從四川開始有傳聞,說政府要封寺院抓和尚了,他都批評那些傳播消息的人,要大家相信共產(chǎn)黨,不要相信謠言,他給一些遠處的地方傳去他寫的條子,要大家聽政府的話,相信共產(chǎn)黨,誰想到他后來被抓進了監(jiān)獄里,也是說他反黨反社會主義,那些條子說是他組織反動組織,發(fā)動群眾的證據(jù),真是一點兒不講道理。

  他還是見過毛主席的人呢,有什么用呢?共產(chǎn)黨有很多大官還不是倒霉了,那個時候整個國家都瘋掉了。

  郭:夏日倉活佛后來怎么樣了?

  卡:他77年在監(jiān)獄里圓寂了,還有幾天就刑滿了,監(jiān)獄里說他發(fā)了高血壓,但大家都說他是快出獄了,高興死了。

  

  可以不讓我念經(jīng),但不能不讓我信佛

  

  郭:你被抓起來以后怎樣?

  卡:那年我29歲,被抓了起來,先在縣公安局被關了一個月,然后去西寧關了二十多天,最后以反革命罪被判了二十年,轉到了海西勞改農(nóng)場,我勞動態(tài)度比較好,政府對我寬大處理,改判了八年,八年以后,繼續(xù)讓我勞動,修路,挖硫磺礦,但是優(yōu)待我,給我算工資,一個月四十多塊錢。

  郭:為什么會判這么重?

  卡:我不愿意還俗啊,還俗就沒事了,好多次把我捆起來,關禁閉,有一次,兩個人把我手綁到后面,綁我右手的人心腸真狠啊,綁的特別緊,綁我左手的人心腸好,我能感覺到,他臉上很兇,但綁我比較松。那次以后我右手就殘廢了,伸不直,使不上勁。

  郭:你一個出家人害怕么?

  卡:怕什么?怕死?我不怕死,死了就解脫了,但綁著關禁閉,還有批斗真是很苦呀,我只有在心里念佛,我知道我死不了,但那個日子太難熬了。

  郭:在最痛苦的時候您想過解脫的方法么?

  卡:沒有解脫的方法,只有忍受,我們出家人是不能自殺的,佛經(jīng)里教訓我們,無論受什么樣的折磨,都要忍耐,忍辱也是我們的修行,自殺和殺人一樣都是罪孽。

  佛要我們服從,不能反抗,他教導我們“打不報打,罵不報罵”。

  郭:你是怎么服從的?

  卡:比如講,公家假如不許我念經(jīng)我一定服從,否則就是違背了佛的教導,但假如公家不許我信佛,我決不能服從。

  我也作檢討,我態(tài)度很好,承認自己腦子頑固,破不了四舊,立不了四新,管教干部最后都說,他這個人態(tài)度好但思想落后,大家要多幫助他。我在勞教的時候,嘴里不能念經(jīng),嘴一動就有人檢舉揭發(fā),我只好在心里念,勞動休息的時候,我就盤腿打坐,后來又有人檢舉,我那時年輕,狡猾的很,我干脆躺在地上,但心里照念不誤。

  郭:你當時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卡:那時候我也要和大家一起向毛主席早請示,晚匯報,背誦他的語錄,我們和尚還要辯論呢,但大家對毛主席的話一句都不能懷疑,誰懷疑毛主席就要消滅誰,你說那些人怎么這么迷信?

  

  那是眾生造下的業(yè)力積成的大劫難

  

  郭:你怎么看那些還俗的活佛和和尚?

  卡:班禪大師不是都還俗了么,他們在那個時候是沒有辦法,不能怪他們。

  郭:這不算叛教么?

  卡:不能算,他們是被迫的不是主動,不過有個別阿卡,主動去燒佛像,打上師,來作為立功表現(xiàn),有些過份。

  郭:你怎么看待這些人么?

  卡: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吧,其實這樣的人自己也很可憐了。

  郭:他們后來怎么了?

  卡:他們在60年差不多全餓死了。

  郭:算是報應吧!

  卡:不是報應,那是眾生的苦難呀,60年我生父和養(yǎng)父的兩個父親也都餓死了,那時候集體化,走社會主義道路,牲口都充公了,大家吃食堂,后來食堂吃不飽,但還得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生產(chǎn)隊的干部看到晚上誰家冒煙,就來查私藏糧食,就批斗走資本主義道路,我們這里餓死的人相當多,他們做錯了什么呀。

  郭:佛教講因果,你并沒有作惡,卻遭到這樣苦難的命運,怎么解釋?

  卡:有果必有因,即使是佛陀也逃不了報應,有一個故事說迦牟尼佛成佛了以后,大概在線在印度那個地方的琉璃王發(fā)兵來攻打他的家鄉(xiāng)迦毗羅國,大概是現(xiàn)在尼泊爾,盡管釋迦牟尼已經(jīng)成佛,但他還是顧念自己的親族,就在琉璃王的必經(jīng)之路上阻擋,琉璃王很尊重釋迦牟尼就退兵了,第二次,琉璃王又發(fā)兵,釋迦牟尼還是去阻擋,琉璃王第三次發(fā)兵,釋迦牟尼說,這是不可抗拒的業(yè)力,于是不再阻擋,結果釋迦族遭到了屠殺,佛陀自己也頭痛了三天。為什么是釋迦牟尼成佛后,還遭頭痛三天果報呢?就因為因果平等,在佛經(jīng)所記載,無量劫前,釋迦牟尼佛曾經(jīng)投胎轉世在一個小村莊的人家,家門前有個很大的魚池,全村人民眼看魚兒長大,大伙子把池水放干了撈魚,大家共同分發(fā)一大分,其中有個小男孩不懂事,雖然沒有參與吃魚,但他看到一只的大魚兒,好奇又好玩的心情,用一支小木棍往大魚兒的頭部連敲三下,只看見大魚兒在地面痛苦的掙扎一番。這個小男孩成佛以后就是釋迦牟尼,他頭痛三天,就是他打了大魚三下的報應,而他的親族被屠殺就是殺魚的報應。

  郭:你把58年以后的那一段的極左政策也當作業(yè)報?(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卡:對,那是眾生造下的業(yè)力積成的大劫難,每一個人都逃脫不了,但像58年這樣的災難在藏地也只有朗達瑪(注4)時期有過。

  郭:最后你是怎么出來的?

  卡:81年落實政策,政府最終徹底宣布我無罪,說是冤假錯案,還給我補償了一筆錢,200塊錢,不少活佛和高僧死在監(jiān)獄里的,補償更多一些有三百多塊錢。我們還算很幸運的,前面說有很多人餓死了,打死了,監(jiān)獄里也有餓死的,有的地方一些阿卡害怕了,聽說要滅佛,就躲到了山上,結果就被當成叛亂分子了,他們就更倒霉一點,不過我們隆務寺沒有一個算是叛亂分子的。

  郭:你覺得這段日子對你修行有益么?

  卡:這段日子,我才真算是悟了一點什么叫無常。

  

  就算是圈套我也要把隆務寺再辦起來

  

  郭:你是什么時候又回到隆務寺的?

  卡:79年政府批準隆務寺開放,那時候撥亂反正,共產(chǎn)黨有一些干部和我一起給抓到監(jiān)獄里了,他們也放出來了,他們知道我這個人不錯,就推薦我來干,就這樣那時我還是戴罪之身,帶著一個會計一個出納,三個人開始籌建寺廟。

  郭:你受了這么多磨難,怎么還敢再辦廟呢?不怕政策再變么?

  卡:釋放我時我什么政策也不相信了,好在終于可以念經(jīng)沒人管我了,我就整天關門念經(jīng),不過聽說可以重建寺院,我還是坐不住了。我當時就是想反正豁出去了,我想起夏日倉上師對我的教導,我是隆務大寺的活佛,要為隆務寺奉獻,只要能把隆務寺重建起來,哪怕第二天就又被封掉,我也盡力了,我就是這么想的。

  郭:大家都是這么想的么?當時有信心么?

  卡:大家都沒什么信心,一個老活佛,他62年被強迫還俗了,聽說我要重修隆務寺,他來找我,他說,你可千萬不敢再辦寺廟,政府讓你再辦寺廟那是圈套,是要引蛇出洞,把我們一網(wǎng)打盡。我說就算是圈套我也要把隆務寺再辦起來,哪怕辦起一天來就有一天的功德,他最后流眼淚了,從家里拿來了他藏著的一百塊大洋,說我沒用了,不敢和你一起干,也沒臉再回來了,這些錢你拿著修佛塔用。

  有了一些經(jīng)費,加上我們自己的錢,我就一個個去請那些被遣返的僧人,原來隆務大寺有兩千多個阿卡,后來我們找到堅持沒有還俗而且活下來的大概180個人,那時候隆務寺已經(jīng)全被拆光了,只剩下七間小房子,我們都不夠住,只好借住民房,辦法會也只能在露天。

  后來80年1月13日開始動工重建寺廟,我們一磚一瓦的把隆務寺又建了起來,現(xiàn)在隆務寺政策逐步被落實了,現(xiàn)在你看到的隆務寺,大概恢復了一半的規(guī)模。

  

  人心壞了,佛法也散了

  

  郭:我聽說你還當過人大主任?

  卡:是政府讓我干的,我也沒有辦法。84年我當了縣人大副主任,幫政府干了很多調解糾紛的事情,大概有五六十起,91年成了黃南州人大副主任,干到2000年才退休。

  郭:這樣的糾紛為什么要你這種出家人來調解呢?

  卡:主要是群眾信任我,比如黃南州的群眾和海南州的群眾發(fā)生了草山糾紛,打起來死很多人,哪里的干部去都會讓人覺得不公道,是維護自己州的利益,黃南州的干部,海南州不服,海南州的干部,黃南州不服,如果上級一定要用行政命令來規(guī)定,大家都不會服氣,但我作為隆務寺的寺代表出面,大家都相信我這個出家人,沒有私心,沒有私利,不會偏袒誰,是為了他們好,就比較好接受。

  郭:現(xiàn)在藏區(qū)商業(yè)越來越普及,一些僧人也做生意,這會不會對修行有影響?

  卡:那是當然的,但也使沒有辦法的事情,本來我們出家人主要靠施主的供養(yǎng),58年以后說我們這是不勞而獲是剝削階級,我們就不敢了,后來國家號召我們自養(yǎng),自己勞動,很多地方限制僧人出去作法事,所以為了維持寺廟,做生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寺廟就有兩臺車跑運輸,還有賣門票,賣紀念品一類的生意,我們就安排,年級(注5)比較高的阿卡,輪流去經(jīng)營,對他們也算一種鍛煉。

  郭:你覺得現(xiàn)在傳承佛法最大的影響是商業(yè)么?

  卡:確實做生意的人多了,有些人急功近利,拜佛只為求富貴,心地純良向善的人少了,會有一些影響,但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還是那種橫掃一切的政治運動,58年的破壞,永遠也恢復不了了,人心壞了,佛法也散了,我們的藏經(jīng)閣全被燒了,各地的寺廟也都是這樣,很多典籍都是了不起的文化財富呀,不光是我們出家人,也是整個國家的寶藏。我從83年開始到處搜集,重刻經(jīng)板,但力量有限,資金也有限,我的主要精力和幾乎所有的錢都用在刻經(jīng)板上,到現(xiàn)在能恢復的大概也就20%左右,大多數(shù)的經(jīng)書已經(jīng)永遠的失傳了。

  郭:我看到現(xiàn)在很多內地老板來藏區(qū)大把鈔票布施,把藏區(qū)的佛像佛塔修的金碧輝煌,怎么您刻經(jīng)還會缺乏資金呢?

  卡:我們藏地的寺廟和內地不一樣,活佛要辦事也得用自己的錢,不能用寺院的錢,我的經(jīng)濟在活佛中不算好,我也不會去找那些老板,有的老板愛修佛像,這也有他們的道理,有錢人希望捐錢修佛殿,大家都能看見,很體面,這也算是有功德的事情,不過我覺得如果光修宏偉的佛像,佛殿,讓大家膜拜,卻不去精修佛法,甚至連佛法都失傳了,佛教還剩下什么呢?這可不是件好事。我只能盡我一點力量,我有糖尿病,你看我很瘦,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將來怎么樣我不知道,如果還能多搶救一些佛典,我也就沒有什么掛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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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隆務寺在藏語中又稱隆務大樂法輪洲,距今六百多年歷史,是安多藏區(qū)影響力僅次于塔爾寺和拉卜愣寺的格魯派寺院。

  注2:據(jù)中國大陸官方資料記載:七世夏日倉活佛作為“熱貢”地區(qū)政教首領,曾先后擔任過全國一屆政協(xié)委員、國家民委委員、西北民委委員、中國佛協(xié)理事、青海省佛協(xié)副會長。1953年12月,在首屆黃南藏族自治區(qū)各族各界人民代表會議上當選為自治區(qū)人民政府主席。1956年12月,首屆自治州人民代表大會上當選為自治州人民委員會州長,先后兩次當選為省人民代表和省人民政府委員。1958年4月,黃南局部地區(qū)發(fā)生武裝叛亂。由于在平叛過程發(fā)生擴大化錯誤,夏日倉活佛于6月16日被捕。于1978年11月 30日因病醫(yī)治無效逝于獄中。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和人民政府十分重視夏日倉活佛的冤案,很快為其平反昭雪。1980年10月4日,經(jīng)中共青海省委第544次常委會議決定:“夏日倉反革命案原判與事實不符,屬于錯案,給予平反,與夏案有關的多日吉、扎西之反革命案也予平反!1980年10月13日,中共黃南州委、州人民政府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悼念這位黃南地區(qū)杰出的宗教界愛國人士。

  注3:安多藏語中對于出家人的昵稱阿卡。

  注4:朗達瑪(公元838-842在位,后被刺殺)推崇本教的吐蕃貴族大臣策劃謀殺了贊普赤祖德贊,推舉不喜佛法的赤祖德贊的哥哥朗達瑪繼任吐蕃贊普,便拉開了毀滅佛教的序幕,朗達瑪即位以后,全面實施禁毀佛教的運動。下令毀壞譯經(jīng)院,停止佛經(jīng)的翻譯;
斷絕對僧人的供養(yǎng),迫使他們還俗;
對不肯還俗的僧人發(fā)給弓箭,強迫他們去打獵殺生,違者殺戮無赦;
封閉寺廟,并在墻上畫僧人飲酒作樂的圖像,加以詆毀;
沙埋佛像,毀棄經(jīng)書。被稱作“滅法時期”。

  注5:藏傳佛教的寺廟,同時是藏地傳承佛法的學術機構,寺院下設若干扎倉,相當與大學的學院,有的專修顯宗,有的專修密宗,有的專修藏醫(yī),有系統(tǒng)的教學和學位考試體制,在各扎倉學習的僧人有年級的劃分,經(jīng)過不同的學習階段,方可通過特定的考試獲得格西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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