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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時間_就讓這時間別停留

發(fā)布時間:2020-04-04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去年秋天的某個傍晚,我在森林里遇到一個提著熱水瓶準(zhǔn)備爬5個多小時山路回家的少年。他穿一雙米色膠底球鞋,看上去沉默寡言。我很好奇,他怎么能在被雨水澆爛的深山泥地里走路而不弄臟球鞋,而我每走一步,小腿都會深深陷進(jìn)泥土里。更讓我好奇的是,有人會在夜幕降臨的時候獨(dú)自爬幾個小時的山路回家,他沒有隨身聽和手電筒,只有一個熱水瓶。
  另一個是我聽來的真實故事。一位在西部某山村教書的中年教師,周末扛著一根百十斤重的木頭回家。村學(xué)覺得給他的工資太少,就把那根木頭送給他作為補(bǔ)償。老師扛著那根兩米多長的木頭,翻過幾座山頭,走了幾十里山路,硬是把它扛回了家。
  我一直記著這兩個回家的畫面,每次想起來,揪心的部分并不是那兩雙磨損、僵硬的腳,而是那只熱水瓶以及那根沉重的木頭。很長時間里,我一直有個困惑,就是如何才能更準(zhǔn)確地把自己感受到的東西告訴別人。我遇到過很多觸動我的場景。有時,我難過僅僅是因為那個人吃飯的神態(tài)像一只小松鼠?墒俏以撛趺锤嬖V別人,那個難過的瞬間是因為一只小松鼠呢?
  后來,我讀到一位東歐女作家的經(jīng)歷。她在被工廠變相開除繼而失去自己的辦公室后,仍然堅持每天去工廠報到。她掏出小時候母親總要塞給她的手絹,“我把手絹鋪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一個臺階上,小心地把它鋪平,然后坐在上面!蹦抢锞褪撬霓k公室。在那塊手絹上面,她翻譯液壓機(jī)說明書,研究每個技術(shù)詞匯,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它們也富有詩意。
  我從那塊手絹里看到了別的時間。
  這一年,我的采訪對象多是老人,他們的美好年華早已逝去,只剩下別的時間?粗麄兠芍鴾啙釡I水的雙眼和昏昏欲睡的神情,我時常會懷疑,他們聽得見嗎?記得清嗎?那些遲緩得如同暖風(fēng)機(jī)嗡嗡作響的時間異常清晰,相比之下,緊張的好像總是我,我有錄音筆、照相機(jī),但有些東西只能以某種特定的方式被記錄。
  年初,我去采訪一群從監(jiān)獄里釋放出來、卻仍然過著集體生活的老人時,其中一個八十多歲、雙目失明的老人堅持要在我面前完成一個點煙的動作。他順利地把一根煙塞進(jìn)嘴里,拿打火機(jī)湊著煙頭。他的手抖得厲害,以至于煙頭總碰不上火。最后他不好意思地說,“我真的都是自己點的!边@個聲音洪亮、被鄰居形容愛吹牛的老人身上有種苦澀的幽默感,你甚至不忍心打斷他,只會在他失敗后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寫到另一位老人,那個晚餐只有半塊腐乳和一碗青菜湯的老人時,我也想起這位點煙的老人,拍拍他肩膀與寫下來似乎同樣重要。
  在跟67歲的同妻玉蓉聊天時,她一直用自己冰冷的手緊握著我的手,長時間注視著我的眼睛。其實我真的很害怕,害怕看到她的眼睛里漸漸滲出淚水,那樣的話,我要怎么去安慰她呢?后來,我發(fā)現(xiàn)最好的安慰其實是陪著她一起幻想,像青春期少女會做的那樣。她興致勃勃地站在客廳中央給我念詩,于是我的采訪錄音里突兀地插入了一段5分鐘的朗誦。她還給我看她的絲巾和首飾,跟我討論怎么搭配好看……
  那只小松鼠又冒出來了。當(dāng)所有別的時間慢慢聚攏,我會不會是那個惟一的觀眾?
  (邢人儼,本刊記者,2011年代表作有《同妻》、《歷史的囚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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