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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珺:宗教非政府組織與美國“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內容提要]冷戰(zhàn)結束后特別是“9.11”以來,宗教對美國外交政策影響趨于顯著,“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的宗旨即為在海外倡導或實際推進所謂宗教自由。本文考察“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中重要的行為體——宗教非政府組織,特別是宗教人權組織,就它們在美國外交事務中的影響作一簡要評估。

  [關鍵詞]宗教非政府組織、美國外交

  

  今年(2008年)是美國“1998年國際宗教自由法”立法十周年,布什總統(tǒng)在7月14日白宮的紀念活動上發(fā)表講話表示,“這一法案為美國政府在海外推進宗教自由創(chuàng)造了重要的外交工具”,并且“使宗教自由適得其所,即美國外交政策的中心”。這一法案成立與宗教非政府組織的推動關系密切,也為美國在全球事務中利用宗教和人權問題擴大自身發(fā)言權提供了有力的杠桿。學界關于非政府組織的研究可謂方興未艾,而對宗教非政府組織(Religious NGOs或Faith-Based Organizations)在國內研究還不多見。本文嘗試從宗教的向度,以宗教非政府組織為切入點,分析這一行為體在美國“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faith-based diplomacy)中的作用。

  

  一、概念界定

  

  1、何為宗教非政府組織

  非政府組織已成為影響國際關系的一支重要力量,在宗教人權(religious human rights)保護領域,非政府組織作為國際宗教人權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發(fā)揮著影響。宗教非政府組織力量的興起也是在國際非政府組織蓬勃發(fā)展的大背景下發(fā)生的。它們既非普通意義上的宗教組織,也不同于其他世俗的人權組織。國際宗教人權制度與宗教非政府組織是在宗教與國際關系交叉研究領域新興的兩個概念,至今并未有統(tǒng)一的正式定義,而“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在各類研究著作和論文中也是語焉不詳。因而有必要將這些概念做一界定和梳理。

  研究宗教非政府組織不能脫離其所在國或主導國的政治、文化背景,還需將其置于國際宗教人權制度中去考察。宗教人權國際制度是由關于宗教人權的各種國際和地區(qū)性的公約/條約、各種旨在促進所謂宗教人權的政府和非政府組織、各國(主要是西方國家)的國際宗教和人權政策等組成的龐大國際機制或網絡。需要注意的是,一種國際制度通常反映著國際關系的現實狀況,表明各參與主體就某一議題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共識,卻并不必然代表著國際社會中的正義。

  目前比較權威的宗教非政府組織的工作定義為“宣稱或實際顯示其身份和使命是建立在一種或多種宗教或精神傳統(tǒng)之上,以期在國內或國際層面推進公共福利或事業(yè),且不直接以傳教為目的之非政府、非營利和志愿性組織。”宗教非政府組織在各類研究也往往被寬泛地稱為“以信仰為基礎的(國際)非政府組織”(Faith-based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可被視為美國外交政策的社會政策化(即關注公共或社會政策議題)與反映宗教團體和信徒大規(guī)模介入外交領域特征的所謂國民外交(citizen diplomacy)的某種結合。兩者共同強調的重點即是“以信仰為基礎”,由此不難看出彼此之間的關聯(lián)。

  2、宗教非政府組織的分類

  宗教非政府組織的分類標準多樣,如按照關注的議題來區(qū)分,主要有三類,一是關注神學和教會事務,二是關心墮胎、同性婚姻等社會問題,三是關注國內外的人權狀況、提供社會服務和援助等。本文所選取的“殉道者之聲”就屬于第三類,因其信仰屬性,該團體實際上關注的是基督徒的信仰自由而非廣泛意義上的“宗教人權”。如若按照美國宗教版圖的變遷來看,關于自由派和保守派兩極分化的“文化戰(zhàn)爭論”是值得商榷的,而且在推進國際宗教自由這一目標上兩派并沒有本質的區(qū)別,差異只是在于不同的進路,保守派較自由派更愿意走草根路線。比如“殉道者之聲”(Voice of theMartyrs)在組織上是“財務責任福音委員會”( Evangelical Council forFinancial Accountability, ECFA)的成員,ECFA是由全美2000多個非盈利的、免稅的福音派基督教組織構成的,屬于宗教保守派。過去幾十年中,美國的宗教非政府組織持續(xù)地表現出國際化的趨勢,“殉道者之聲”亦是如此。它的總部設在美國,接受各種捐助,在世界各地設有30多個辦事處,并在50多個國家活躍著。其跨國性和跨宗派性吸引著關注宗教自由問題的人參與它所發(fā)起的項目。

  3、宗教非政府組織介入外交政策的行為方式

  宗教非政府組織促進及推進所謂國際宗教自由的途徑主要有兩種,一是直接參與上文所述的宗教人權國際制度,二是通過影響其所在國家的政策向目標國施壓。美國的宗教非政府組織主要采用的是后者,它們認為國際人權機制是不重要的,美國所捍衛(wèi)的才是真正的人權。它們主要通過三種方式來有效促使目標行為體與該制度或者其他行為體合作,接受其價值觀或理念,遵守其提倡的規(guī)范,即占據道德優(yōu)勢、塑造國家形象和議題聯(lián)系。

  首先,從價值觀上講,宗教人權是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價值追求,即便每個國家在對其定義、解釋和實踐上有所不同,也沒有國家在口頭上表示反對。宗教人權組織通常占據了國際社會的道德優(yōu)勢,宣稱以追求平等、自由、正義為目標,并以宗教所包含的終極關懷和普世性來獲取行動的合法性。不過也有美國學者認為,宗教非政府組織對國際事務的影響不是政治性的,而是倫理性的,它們通過提升道德理由和放大道德價值來幫助發(fā)展并維持政治道德和規(guī)范政治行為。

  其次,宗教非政府組織利用其倡議網絡對一個國家的“宗教形象”進行塑造。作為國家形象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宗教形象”原本應是一國主動去塑造和展示的,但在現實中,這一形象主要是西方國家對某些“重點關注國”宗教狀況的描述。以中國為例,在西方話語強勢下形成的負面的中國“宗教形象”對中國的國際聲譽造成損害,使宗教議題(issue)成為了“問題”(problem),也給中美關系帶來不利的影響。國際組織的倡議網絡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技術支撐就是互聯(lián)網技術,它對國際體系中宗教的影響被有的學者歸納為“三最”,即速度最快、傳布最廣和互動最直接!把车勒咧暋奔词侨绱,借助互聯(lián)網這一平臺,將各關注對象國“宗教迫害”的案例以最快速度告知全世界,并動員受眾為受迫害者祈禱、捐款、寫信給國會議員進行呼吁等。此外,該組織也鼓勵關注“宗教迫害”問題的基督徒向其報告他們所知的“宗教迫害”案例。這一雙向互動的使該組織參與全球事務的能力得到提升。

  最后,議題聯(lián)系是國際制度發(fā)揮效用的一種方式。宗教非政府組織關注的議題雖然主要是宗教自由,但這一問題往往不是單一的,要真正對目標對象產生約束力,他們往往使用議題聯(lián)系的方法,即將其他涉及目標對象的重要議題與宗教自由掛鉤,形成聯(lián)動效應,以使目標對象的行為符合他們的規(guī)范!把车勒咧暋痹趯θA問題上就將奧運與宗教自由聯(lián)系起來,與“對華援助協(xié)會”(China Aid Association)合作發(fā)放所謂“中國奧運祈禱箍帶”,并將箍帶送到了白宮。另一方面,從政府的外交部門來說,國家間日益加深的復合相互依存也使得國與國之間的利益緊密交織,涉及范圍之廣為行為體使用議題聯(lián)系這一方式創(chuàng)造了條件。1979年美國國會的對外關系委員會兩位議員就共同發(fā)表文章,認為“國會和白宮在推廣人權方面都走到了十字路口。最近特別是在國會內,有一個趨勢,就是將人權標準與美國的對外經貿、援助政策聯(lián)系在一起。”這些議題聯(lián)系的做法可以大致分為積極和消極作為兩種,積極作為是較為“友好”的勸說、作出相關利益的承諾等,消極則是懲罰性的措施,諸如削減援助、取消貿易最惠國待遇或者用一種羞辱性的方法來抹黑對方。凡此種種,均反映出宗教非政府組織在影響美國外交政策的議題上具有越來越大的能量和資源。

  

  二、宗教非政府組織與美國的外交政策

  

  美國以宗教立國,但是教會與國家之間的高墻和“啟蒙主義偏見”使得宗教議題被排除在公共政策領域之外,逞論進入涉及國際關系的外交政策之中了。宗教議題得以進入美國外交政策領域起先是涵蓋在人權政策中的,世俗的人權組織往往并不非常重視宗教自由問題。那么宗教自由是如何與人權問題脫鉤進而成為獨立的外交政策議題呢?這與“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之興起密切相關,因而本文有必要梳理一下人權政策與美國外交的關聯(lián),分析宗教非政府組織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

  美國外交政策對人權問題曾經面臨著價值觀與利益之間的矛盾,難怪有學者在冷戰(zhàn)剛結束時回顧美國外交政策中的人權問題,總結美國(對人權問題)是從一個不情愿的大國(a reluctant power)轉變?yōu)橐粋更加樂意的超級大國(a more willing superpower)。究其原因,是美國國內經過對國家利益的重新認識,認為在海外推廣其人權標準是符合國家利益的。此外,對于前文論及的宗教人權國際機制,基于例外論,美國在對外戰(zhàn)略中的“雙重人格”也在人權問題上表露無疑,它并不積極與國際人權制度合作而是把自己作為范例,日后國際宗教自由法的成立又是單邊主義的實例。姑且不論人權是否是冷戰(zhàn)中“被遺忘的受害者”,美國外交政策中的宗教因素和人權因素自冷戰(zhàn)結束以來日益凸顯是不爭的事實,特別是9.11事件之后,宗教在國際關系中的“回歸”,更使得宗教問題成為外交政策中需要考量的要素。

  二戰(zhàn)結束以來的半個世紀內,隨著它們超越狹隘教會一國家關系領域的深遠的政治影響,美國宗教團體(religious groups )和聯(lián)邦政府的關系極大地改變了……不僅在制度,還有意識形態(tài)方面,國家和宗教非贏利組織在國家的資助下緊密地交織。二戰(zhàn)后時代為宗教團體提供了通過與美國作為“自由世界的捍衛(wèi)者”這樣一個新的全球角色聯(lián)系在一起重新強調其精神使命的機會。冷戰(zhàn)時期的國家構建通過聯(lián)邦政府的擴大和培育宗教團體的增長將宗教團體整合進了戰(zhàn)后的福利和國家安全框架。還有美國學者將推進人權事業(yè)視為帶有威爾遜理想主義影子的羅斯福新政和《大西洋憲章》留給世界的一份遺產?梢哉f,美國人引以為豪并意欲向全世界推廣的“新政精神”也包括了對人權的關切。

  人權問題在國會中經歷了從議員個人化的關注到機制化的過程,白宮也在地緣政治與價值觀之間的反復掂量后將人權納入了國家對外戰(zhàn)略中。宗教非政府組織在塑造宗教政策議題時走的主要是國會路線。“殉道者之聲”的創(chuàng)建者羅馬尼亞的基督教牧師溫布蘭德夫婦于1965年抵達美國,并在參議院的國內安全委員會作證(Internal Security Subcommittee),從而引起世人關注。1967年該組織正式成立后,到1980年代中期期間,冷戰(zhàn)加深,但該組織逐步發(fā)展壯大,每月一份的簡報廣為傳播。在這期間,宗教非政府組織扮演了游說者和咨詢者的角色,但由于政府的外交政策尚未將宗教自由單獨列為政策目標,基督教保守派也直到20世紀80年代開始才大規(guī)模介入美國政治,因而在這一階段還談不上宗教非政府組織與政府在這一議題上的“合作”。不過,近期的研究表明,在對外援助領域,政府職能的擴大和福音派的重新興起產生了國家和新教保守派之間的一系列新的聯(lián)系,這是美國行政當局和宗教團體相互建構的過程。

  當宗教組織(包括教會和其他以信仰為基礎的團體)在冷戰(zhàn)期間所扮演的角色被晚近的冷戰(zhàn)史和美國外交史學者挖掘出來后,我們不難透過歷史的長河審視道德觀念因素在美國對外戰(zhàn)略中的作用,“自由衛(wèi)士”這一角色無論是在外交話語還是實踐中,都是美國政府著力去扮演的。因而也就有了威爾遜的“傳教士外交”、羅斯福的“四種自由論”、冷戰(zhàn)時期的“人權外交”(有研究宗教與中美關系的學者認為,這一時期出于地緣政治利益的需要,人權問題在美國對華關系中是被暫時擱置的),再到冷戰(zhàn)后的“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它被稱為某種意義上的最新版本的人權外交并不為過。新人權運動的“新”在于三點,即議題重心的轉換、參與主體的變化和運作方式的改變。可以說,從歷史上宗教與美國政治的關聯(lián)來看,“新人權運動”承繼了美國宗教傳統(tǒng)中的福音主義(evangelism)和人民主義(populism)兩個方面。這些不同名稱的外交實則具有相當的連貫性,更為重要的是,它們還體現了美國宗教與外交的變遷。

  事實上,對于美國外交轉型的呼聲由來已久,(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直到2006年初國務卿賴斯正式提出了“轉型外交”(transformational diplomacy),2007年她在國務院對聽眾闡釋“轉型外交”時提出,在考察進入外交部門的候選人時,如果他/她“在海外創(chuàng)建了一個人權非政府組織,這是我們要考慮在該候選人的成果之內的,因為這正是我們所希望吸引的人!贝送,賴斯也鼓勵如果沒有被招募進外交部門的人們同樣可以為美國的轉型外交服務,能夠在公民社會有所作為,她還舉例說政府和一些以信仰為基礎的機構(faith-based institution)在健康保障方面就非常重要。

  概括來說,“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一方面體現了宗教非政府組織所具有的大量資源和能量,正是它們的介入導致宗教因素在美國外交政策中地位的抬升;
另一方面還體現出美國外交轉型的兩個趨勢,一是外交的形式和主體多樣化,屬于國民外交與傳統(tǒng)的精英外交各展拳腳并在需要時相互配合,二是美國外交和安全權力建制開始視宗教自由問題為“國家安全的一個界定因素”,或是某種“硬性”的地緣政治和“國土安全”問題。這些都是值得關注的趨勢。

  

  三、簡要結論

  

  對于美國國內而言,宗教非政府組織(以信仰為基礎的組織)深深地嵌入在構成公民社會的社會網絡之中,而在一個有活力的公民社會中人們可以被動員起來去塑造公共政策。本文所探討的“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即是從宗教和國際關系的視角來看美國外交政策的公共政策化,換言之,美國的宗教非政府組織通過草根動員塑造了推進國際宗教自由的公共政策,使以往涵蓋在人權政策中的宗教自由問題獨立出來,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基本目標”。美國現在所爭論的不是“是否要”而是“如何最好的”來改善全球的“宗教迫害”。本文認為,與推進民主類似的是,美國在海外推進所謂宗教自由實際上既是目標又是手段,必要時成為為其他政策目標服務的工具。

  那么這一旨在所謂“改善宗教迫害”的外交可能給美國的對外關系帶來哪些挑戰(zhàn)呢?本文認為,最主要的挑戰(zhàn)就在于可能加劇美國與一些所謂特別關注國的結構性矛盾。依據1998年國際宗教自由法案,美國“國際宗教自由委員會”在這十年間每年發(fā)布“國際宗教自由報告”,國務院也逐年提升所謂宗教自由問題在年度人權狀況報告中的比重,國際上的反對和質疑之聲不絕于耳。對于中美關系來說,有學者認為,“宗教問題目前確實已經成為兩國關系的結構性矛盾!蹦敲春蝸怼凹觿 敝f呢?

  首先,宗教組織可被視為類似于國家或與國家平行的政治組織,有時可成為單元層次上的指涉對象。其倡導的跨國運動能夠激發(fā)極高的忠誠度,在軍事和政治安全領域成為潛在的指涉對象。也就是說,宗教組織有能力在一定條件下對主權國家的軍事和政治安全形成挑戰(zhàn)。

  其次,美國的宗教非政府是依托在其國內的公民社會之中,它們在參與“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時直接面對的是他國的個人或社會組織,這些個人或組織作為“受壓迫者”往往與其政府甚至整個社會存在一定張力,那么幫助他們就有可能加劇他國的內部矛盾,從而影響雙邊關系。另一方面,美國政府實際上不能與某些宗教非政府組織完全脫離干系,有美國學者指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其實是美國政府使得宗教團體直接參與倡導國際宗教自由的運動中。

  最后,“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最主要的理論基礎是“民主和平論”的翻版——“宗教自由和平論”,其理論邏輯是,宗教自由是公民社會的關鍵,反之又能維護社會穩(wěn)定。由此宗教自由的國家之間也是和平的。此外,認為宗教與民主有著緊密聯(lián)系的人也不在少數,有學者承認,“宗教傳統(tǒng)并不能決定結果,但當贊成或反對民主的因素完全平衡時,誰的上帝更加具有優(yōu)勢就非常重要了!

  由此看來,“以信仰為基礎”的外交所遵循的理念、參與的主體都還有相當的市場。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樣一種外交形式不會因為篤信宗教的布什總統(tǒng)任期結束而式微,因為在這一場“新人權運動”背后是成千上萬的美國基督徒和眾多活躍的宗教非政府組織。

  

  注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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