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學的新發(fā)展

　　文字學開創(chuàng)于中國。公元后100年，許慎發(fā)表《說文解字》，闡說“六書”原理，這是文字學的開端。古代稱“小學”，清末稱“文字學”，1950年代稱“漢字學”，認識發(fā)展，術(shù)語正名。1980年代從“歷史漢字學”中分出“現(xiàn)代漢字學”。綜合研究漢語和非漢語的漢字類型文字，形成“廣義漢字學”。從本國文字擴大到世界文字，形成“人類文字學”，并從中分出“比較文字學”。文字學的視野逐步擴大，適應全球化時代的知識要求。

　　漢字性質(zhì)問題

　　晚近中國語文的著作中都有關(guān)于“漢字性質(zhì)”的討論，這是漢字學的一項新進展�？墒恰皾h字性質(zhì)”是什么呢？蘇培成《二十世紀的現(xiàn)代漢字研究》中介紹了三十多位中外學者的說法。

　　中國有“六書說”：指示、象形、形聲、會意、轉(zhuǎn)注、假借。西洋有“三書說”：意符、音符、定符（記號）�！傲鶗�說”和“三書說”都是對各個文字符號的分析說明。今天研究的“漢字性質(zhì)”是對整個文字體系的綜合說明。

　　學者的眾多說法，經(jīng)過歸納分類，得到甲乙兩類：甲類以漢字所代表的“語言段落”作為根據(jù)，乙類以漢字的“表達方法”作為根據(jù)，每類各分幾個小組：

　　甲類：以“語言段落”作為根據(jù)，分為三個小組：

　�。�1）語詞文字。稱為：詞素文字、詞符文字、表詞文字、表詞字。提出者：趙元任、王伯熙、格爾伯、伊斯特林、布龍菲爾德。（根據(jù)黎錦熙的提倡，把“詞”說成“語詞”，雙音節(jié)化，下同）

　　（2）語詞和音節(jié)文字。稱為：語素文字（包括成詞語素和不成詞語素）、語素－音節(jié)文字、音節(jié)－語素文字。提出者：呂叔湘、朱德熙、李榮、蘇培成、孫鈞錫、葉蜚聲、徐通將、伊斌庸、希爾、桑普森、德范克。

　�。�3）音節(jié)文字。提出者：張志公。

　　乙類：以“表達方法”作為根據(jù)，分為六個小組。

　�。�4）表形文字。稱為：形符文字、衍形文字、象形文字。提出者：姜亮夫、云中、吳玉章。

　�。�5）表意文字。稱為：表意體系文字、衍意系統(tǒng)文字。提出者：索緒爾、梁東漢、葉楚強、黃伯榮、廖序東、王鳳陽。

　�。�6）表音文字。提出者：姚孝遂。

　�。�7）表形和表意文字。稱為“因義構(gòu)形”；
又可歸入表意文字。提出者：王寧。

　　（8）表意和表音文字。稱為“意音文字、音義系文字。提出者：徐銀東、周有光、裘錫圭。

　�。�9）表音和表形文字。稱為：形音文字。提出者：劉又辛。

　　眾說紛紜，含意繁復，有似同而實異，有似異而實同，歸納分類，取其要旨。

　　漢字性質(zhì)的新探索

　　從上面“兩類九小組“的說法來看，所謂“漢字性質(zhì)”都是指的文字體系的“特征”。收集文字體系的特征并把它們分門別類排比研究，這是“文字類型學”的任務(wù)。“兩類九小組”跟文字類型學的“三相分類法”中的“兩相”完全符合。這個出乎意外的發(fā)現(xiàn)給人明顯的啟示：“漢字性質(zhì)”的研究可以利用文字類型學來幫助解釋。

　　文字類型學把文字體系的“特征”分為三個方面（三相），每個方面又分為幾個層次：

　　1、符號形式（符形相）：文字的基本符號形式，分為如下的層次：a.圖符（圖形符號），b.字符（筆畫結(jié)構(gòu)），c.字母符號。

　　2、語言段落（語段相）：基本符號所代表的語言段落，分為如下層次：“長語段”分為a.篇章，b.章節(jié)，c.語句；
“短語段”分為d.語詞，e.音節(jié)，f.音素（音位）。“長語段“都是原始文字，“短語段”才是成熟文字。

　　3、表達方法（表達相）：基本符號的表達作用，分為如的層次：a.表形，b.表意，c.表音。表達方法是創(chuàng)造文字的方法。

　　每一種文字體系都有三方面的特征，不同方面的特征同時并存，并不彼此排斥。三方面特征的聚焦，就是這種文字體系的類型。有單純類型，有兼容類型。

　　“漢字性質(zhì)”各家說法不一，原因可能在各自只抓住一個方面的一個層次的文字特征，未能綜合觀察文字特征的全局，于是發(fā)生“盲人摸象”的現(xiàn)象。利用文字類型幫助進行綜合觀察，就能看到不少說法原來相互補充，并非相互矛盾，眾說紛紜于是變成相互說明。

　　從文字類型看漢字性質(zhì)

　　從文字的“類型”來看“漢字性質(zhì)”，可能看得更清楚、更全面。下面嘗試利用“文字三相分類法”逐項查看“兩類九小組”的說法。

　　先看“語言段落”的三個小組：

　�。�1）漢字是不是“語詞文字”？從《說文解字》來看，古代漢字中極大多數(shù)代表“單音節(jié)詞”，極少數(shù)“連綿字”代表“雙音節(jié)詞”中的音節(jié)，例如“螻、螻蛄也；
蛄、螻蛄也”。把古代漢字體系稱為“語詞漢字”，符合實際，少數(shù)例外不能否定整體。后來，古代的“單音節(jié)詞”大量地變成現(xiàn)代的“雙音節(jié)詞”。例如：“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其中“習”變成“學習”、“習慣”等雙音節(jié)詞中的一個不成詞的音節(jié)。把現(xiàn)代漢字體系說成“語詞文字”，不能全面地反映事實了。

　　（2）漢字是不是“語詞和音節(jié)文字”？今天“7000通用漢字”中，大約三分之一代表“語詞”，稱為“詞字”；
三分之一代表多音節(jié)詞中的“音節(jié)”，稱為“詞素字”。現(xiàn)代漢字體系是“語詞和音節(jié)文字”的說法，符合事實。

　�。�3）漢字是不是“音節(jié)文字”？“音節(jié)文字”有兩種：一種是“一音多符”、沒有規(guī)范化的音節(jié)文字，例如“江永女書”；
另一種是“一音一符”、規(guī)范化的音節(jié)文字，例如“四川規(guī)范彝文”。兩種音節(jié)文字，都只有音符、沒有意符。古代和現(xiàn)代漢字體系都不符合這些類型。

　　再看“表達方法”的六個小組；

　　（4）漢字是不是“表形文字”？甲骨文、金文、篆書等古代漢字中有一部分能夠“表形”（象形，望文生義），但是即使在“甲骨文”中，能“望文生義”的己經(jīng)不多。隸變后的漢字沒有“表形”功能了。

　�。�5）漢字是不是“表意文字”？西方學者大都支持這個說法。從西方的“三書說”來看，現(xiàn)代漢字中有“意符”、“音符”和“定符”三種符號。把漢字體系說成“表意文字”，說法不夠全面。

　　（6）漢字是不是“表音文字”？漢字只有部分的表音功能。

　�。�7）漢字是不是“表形和表意文字”？上面己經(jīng)說明，現(xiàn)代漢字沒有“表形”功能。

　�。�8）漢字是不是“表意和表音文字”？漢字中，一部分有“表意”功能，例如“六書”中的“會意字”；
一部分有“表音”功能，例如“六書”中的“假借字”；
“形聲字”半邊表意，半邊表音。漢字體系從古到今都是既表意、又表音。漢字體系是“表意和表音文字”的說法，符合事實。

　�。�9）漢字是不是“表音和表形文字”？現(xiàn)代漢字沒有“表形”功能。

　　歸結(jié)上文：

　　現(xiàn)代漢字體系，從“語言段落”來看是“語詞和音節(jié)”文字（又稱“語素文字”）；
從“表達方法”來看是“表意和表音”文字（又稱“意音文字”）；
從“符號形式”來看是“字符”文字。完整的說法是：現(xiàn)代漢字體系是“字符+語詞和音節(jié)+表意和表音”文字。簡稱“語素文字”、“意音文字”或“語素－意音文字”。（古代漢字“甲金篆書”用“圖符”，現(xiàn)代漢字“隸楷”用“字符”，從“符號形式”來看，古今漢字屬于不同的類型。

　　多數(shù)人認為現(xiàn)代漢字是“語素文字”。一些人認為現(xiàn)代漢字是“意音文字”。這兩種說法并非相互矛盾，而是相互補充的。分歧發(fā)生在，各自抓住一個方面的特征。前者以“語言段落”為根據(jù)；
后者以“表達方法”為根據(jù)；
兩個方面的特征是同時并存、彼此說明的。兼顧各個方面，就能得到完整的看法。

　　這個結(jié)論是否可以成立，敬請讀者指正。

　　2005-08-15，時年10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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