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德智:羅素的選擇:學問家抑或思想家?
發(fā)布時間:2020-06-11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1900年,剛剛滿28歲的羅素已經(jīng)公開發(fā)表了他的第二部著作,可謂少年早成,春風得意。但這時他也開始迫近人生的一大選擇。
在《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批評性解釋》一書的序言中,他坦誠地說到了其面對的學術方向的分歧:“哲學史作為一項學術研究,可以設置兩種稍有差異的目標,一種主要是歷史的,而第二種則主要是哲學的!鼻罢咝枰獦O其廣博的知識,知道一個哲學家的有關時代和其他哲學家對他的影響,有關其體系的發(fā)展以及他的主導觀念的成因問題。羅素表示懷疑,在這種種討論的內容里,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真正稱得上是哲學。而在當時的學術界,“存在著一種過分地偏重哲學之間的關系,以致忽視哲學本身的傾向。這一傾向由于一些人極力倡導所謂歷史精神而愈發(fā)增強了!敝劣诤笠环N研究,則是通過研究以前哲學家的哲學,來思考今天自己的哲學,也就是把研究的著眼點集中到哲學的真假上,而非歷史的事實上。羅素自稱,在他的著作里,對于萊布尼茨,他所盡力承擔的是后面一項任務,而非較為嚴格的歷史的任務。因為歷史的任務已經(jīng)由其他人,尤其是由知名學者令人稱嘆地完成了!皩τ谒麄兊墓ぷ,我沒有什么要補充的。”但是,“哲學性質更為鮮明的任務至今還沒有入承擔起來!倍@,就是年輕的羅素的選擇。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僅僅半個世紀后的今天,當年英國高等學府里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都已灰飛煙滅,但人們卻將永遠記得現(xiàn)代分析哲學和現(xiàn)代數(shù)理邏輯中邏輯主義分支的主要代表人物:哲學家羅素。
羅素在思和學之間的選擇,至少讓我們想起兩個經(jīng)歷相似的人來。一個是狂夫尼采,作為教授、學者,他一直不以知識為要義,特別不以知道別人的思想為自己的知識,而更執(zhí)著于自己的思想。他的名言是:“要當哲學家,不要作學者”,這同樣是他最受批評的言論之一。另一個是中國的王國維。在他以凄楚著名的《自序二》里,他寫道:“哲學上之說,大都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余知真理,而余又愛其謬誤!睔v史的哲學是真理,可信卻不可愛;
哲學的哲學是“謬誤”,可愛卻不可信。王國維的選擇甚苦,一方面,他深知“居今日而欲自立一新系統(tǒng),自創(chuàng)一新哲學,非愚則狂也”,何況他自己是“感情苦多”、“知力苦寡”,另一方面,他又天性更喜歡與人生切要的形而上學、倫理學和美學。正所謂“體素贏弱,性復憂郁,人生之問題日往復于吾前,自是始決從事于哲學!睂χR性的認識論等知其可信而不能愛。如此兩難,讓他找不到安身立命之所,這一度成為他最大的煩悶,以致后來漸漸拋棄哲學,移情于文學。
我常常迷茫,知識和思想,到底哪一個更重要。這其實也就是所謂哲學家還是哲學史家的問題?鬃诱f得對:“學而不思則惘,思而不學則殆”。但他的這個“思”,只是指領悟知識,并非自主的思考,而且,孔子顯然是更重視學的,說過“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這樣的話。中國學術的傳統(tǒng)是述而不著,或者就是以述為注,所謂我注六經(jīng),六經(jīng)注我。講究的是用圣人的句子來說“我”的話,而不能用自己的句子。我有時作杞人之憂;
當我研究萊布尼茨,研究羅素研究萊布尼茨時,學術界認同我,當我研究羅素和萊布尼茨所研究的世界時,我還能被中國學術界的正統(tǒng)派認可嗎?我還能被自己認可嗎?
學和思的問題縈繞心間由來已久。近日讀中華書局出版的《學林春秋》一書,有文字訓詁學家劉又辛教授說,“溫故而不知新則為平庸,不溫故而欲知新則是淺妄!蔽乙蛔x之下,有茅塞頓開、豁然開朗的感覺,我想,思和學的關系也是同理,學而不思是平庸,思而不學是淺妄。前者是書蠹,后者是狂言小兒。學是基礎,思是升華,要在“學”的基礎上“思”,這樣才能學有所屬,思有所本。
羅素的選擇,也將是我的選擇。因此,我才更重視我和我的師兄弟們在先師陳修齋先生指導下翻譯的這本《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批評性解釋》,謹以此證。
原載《中華讀書報》2001年4月4日;
該文由陳潔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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