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軒鴿:“蛋糕論”的尷尬與悖謬
發(fā)布時間:2020-05-23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上個世紀70年代末,被貧窮壓迫了幾十年的國民,為了擺脫傳統(tǒng)計劃經濟的羈絆與束縛,盡快過上富裕的日子,創(chuàng)造了種種理論,自覺不自覺地回避了過去存量公共資產處置分配的障礙與矛盾。其中,“蛋糕論”就是諸多勸導人們擱置爭論,團結一致向前看的重要理論之一!暗案庹摗逼鋵嵕褪恰靶蕛(yōu)先,兼顧公平”改革指導思想的形象化表述。時指今日,當我們重新反思“蛋糕論”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以20多年的時段看,“蛋糕論”曾經許諾的種種夢想并沒有收獲開始期許的碩果。相反,人們更多看到的現(xiàn)實是:財富總量雖然增多了,但大多數(shù)社會成員所分得的蛋糕并未增多,而且,貧富差距越來越大。
尷尬
毋庸諱言,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中國的綜合國力是大幅增長了,但另一方面,貧富懸殊化的現(xiàn)象卻令國人萬分擔憂,而這一無法掩蓋的現(xiàn)實,無疑讓“蛋糕論”陷入了十分尷尬的境地。
據(jù)國家財政部科研所一個課題組的研究報告分析,改革開放以來,國民收入分配的差距不斷擴大,貧富分化加劇。主要表現(xiàn)為:(1)以基尼系數(shù)反映的居民收入總體性差距逐年拉大,已經超過國際公認的承受線。1991年為0.282,1998年為0.456,1999年為0.457,2000年為0.458,10年上升1.62倍。(2)城鄉(xiāng)居民收入差距不斷擴大。1990年城鄉(xiāng)居民收入之比為1:2.2,1995年為1:2.71,2000年為1:2.79,2001年擴大到1:2.9。(3)地區(qū)間差距擴大。2000年,東部地區(qū)人均收入是西部的2.26倍,最高的省與最低的省差距超過3倍。(4)行業(yè)間的收入差距進一步擴大。80年代中期,行業(yè)間收入差距開始顯現(xiàn),到90年代中期最高行業(yè)人均收入與最低行業(yè)之比為2.23:1,2000年又上升到2.63:1。(5)不同經濟性質的單位職工收入差距越來越大。國有經濟性質單位職工工資與集體經濟性質單位職工工資相比,1985年的平均工資差距為1.25:1,2001年擴大到1.63:1,其他經濟性質單位職工工資與集體經濟性質單位職工工資相比,1985年的差距為1.49:1,2001年發(fā)展到1.77:1。(6)城鎮(zhèn)內部各階層之間的收入差距的擴大速度明顯加快。2002年1季度的統(tǒng)計表明,20%的高收入者的收入占總收入的46.2%,20%的低收入者的收入占總收入的6%,高低收入差距為7.66倍。[1] 而且,據(jù)最新的調查統(tǒng)計顯示,10%的富裕家庭占城市居民全部財產的45%。最低收入10%的家庭其財產總額占全部居民財產的1.4%,另外80%的家庭占有財產總額的53.6%。與此同時,城市居民金融資產出現(xiàn)了向高收入家庭集中的趨勢,戶均金融資產最多的20%家庭擁有城市居民家庭金融資產總值的比例目前約為66.4%,在最低的20%的家庭中,戶均擁有的金融資產只有居民金融資產總額的1.3%。當前中國城市居民家庭財產的基尼系數(shù)為0.51,遠遠高于城市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數(shù)0.32。[2] 而且,廣大人民群眾、農民、下崗職工、弱勢群體過多地承擔了改革的成本。有統(tǒng)計資料表明,我國20%的富人,納稅卻不到10%,沒有成為納稅主體,而工薪階層納稅卻占了60%以上。在城市,低收入階層的納稅額明顯高于高收入階層,“累進制”變成“累退制”。據(jù)統(tǒng)計,城市年人均納稅37元,而農村年人均納稅卻達90元。[3]
以稅收為例,蛋糕論”仍然十分尷尬。比如, 1993年與2002年相比,中央財政收入分別為957億元與10388億元;
地方財政收入分別為3391億元與8515億元。中央財政增長了985%,地方財政僅增長了150%,而同期的GDP增長了200%,換言之地方財政收入比GDP還慢50個百分點。若將分稅制改革的前10年與后的10年作以對比,地方財政收入的前10年,(1993年比1984年)增長了250%,而后10年只增長了150%。[4] 顯然,蛋糕雖然做大了,地方政府也沒有分到相應比例的大蛋糕。
上述數(shù)據(jù)說明,“蛋糕論”雖然香甜滑嫩、溫馨誘人,但它并未給人們帶來預期的“大蛋糕”,反而使更多的人體驗了“被剝奪被愚弄”的不公平感。有學者說,就比如“蛋糕論”,他說你們現(xiàn)在老說蛋糕怎么切,現(xiàn)在我們要想辦法齊心協(xié)力把蛋糕做大不好嘛,蛋糕做大了,你們每個人分到的一塊不都大了嘛。當時我想這個比喻是多么生動。二十年以后,我再回顧當年他給我們講的比喻,就發(fā)現(xiàn)又一次上當了。我們齊心合力把蛋糕確實做大了,但是我們分得的小塊比原來還要小,也可能比原來大,但是按比例算,更小了。[5]可見,這些數(shù)據(jù),其實就是對“蛋糕論”的最大諷刺。
悖謬
為何“蛋糕論”并為收獲期許的預期?筆者以為,問題出在“蛋糕論”本身。
“蛋糕論”的基本表述是:與其大家喋喋不休地討論分配問題,倒不如齊心協(xié)力先做大蛋糕,只有做大了蛋糕,每個人才可能多分一些蛋糕;
如果蛋糕太小,即使是上帝,也是愛莫能助。它起源于拉美專家德爾芬·內托的“蛋糕論”和S·西蒙森的“積累優(yōu)先論”。這一理論認為,認為只要經濟發(fā)展了,民眾的生活水平會自動提高。不幸的是,它卻成為中國改革家們最信奉的理論依據(jù)。改革開放之初,我國很多經濟學家就是相信“大蛋糕論”,認為蛋糕做大了,貧窮問題,收入分配不公問題,財富分配不公問題,等等,都會自然得到解決。于是,“一種與拉美‘精英意識形態(tài)’相似的‘發(fā)展主義’獲得了主流地位。這種‘發(fā)展主義’企圖通過發(fā)展來解決中國的一切社會問題。它主張推動經濟增長和現(xiàn)代化,但同時要避免在社會結構、價值觀和權力分配等方面的變革,或者至少要把這類改革減少到最少限度!盵6]
然而,“蛋糕論”的理論缺陷是十分明顯的。新劍橋學派領袖羅賓遜就曾經尖銳地批評類似“大蛋糕論”的說法。她說:“在對增長的頌揚聲中,贊歌四起。增長即將解決一切問題。無須擔心貧窮。增長將提高底層人民生活,貧窮將要消失,不要再加以注意! 她批評說:事實上,財富的增長和貧窮的減輕不是一回事,“貧窮絕沒有因經濟增長而被克服”,尤其是,“絕對貧窮還因經濟增長而增大”。她進一步指出:“當經濟增長在上層繼續(xù)進行時,愈來愈多的家庭在下層被驅逐出來。雖然財富增加了,但絕對貧困卻增長了!S裕中的貧窮’這句舊口號具有了新的意思!盵7] 豈不知道,“蛋糕”的切割和分配是個變量,切多切少、切大切小、怎樣分配很有講究。比如,有塊蛋糕,是屬于甲乙兩人共有的東西。甲憑借自身的職位、權力、金錢以及“人際關系資本”等,以非常低的代價(也許乙可以得到少許補償),把蛋糕的所有權轉入到自己的門下。在乙看來,“原本是屬于大家的蛋糕,憑什么被甲一個人獨吞?雖然甲付費了(當然有些費用乙根本看不見,因為部分費用是在幕后交易的)!绷硪环矫,乙會懷疑,“甲付的費是否能抵得上蛋糕的價值?”而我們知道甲付的費肯定是抵不上蛋糕價值的,要抵得上的話,甲肯定就吃虧了,因為甲必須花費大量資金用于幕后交易。[8] 關于“蛋糕論”的本質,經濟學家梁小民先生精辟地指出:他們只強調“發(fā)展”,即不論以什么手段,都要把蛋糕做大,這樣,即使分配得再不公平,人們也都有的吃——哪怕是切掉下來的蛋糕渣。如果強調階級,突出階級的主義,就會使社會陷入無休止的動亂中,不去做蛋糕,或者只能做出很小很次的蛋糕,那時你們連蛋糕渣也吃不到了。[9] 因此,“為了蛋糕渣,別再談什么階級和主義了吧!這是現(xiàn)代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精詞妙語,而中國只是在20世紀末才由少數(shù)人傳入,并為那些利用職權攫取了利益的人而宣傳。‘大蛋糕論’,實則一種主義,它是資產階級及其他統(tǒng)治階級利益和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梢姡烧勲A級者是真正的階級論者,不論主義者又有著堅定的主義。而他們的‘忌’和‘不’,只因為強調階級和主義會揭穿他們各種方式的‘愚民’和‘治民’方術!盵10]
追問
如前所述,如果對“蛋糕論”不做深度追問,似乎覺得還挺在理,但深究,則疑惑頗多,有許多被“蛋糕論”所期許的幻象遮蔽的本質需要暴光:
追問一:蛋糕做大就能分得與其貢獻相符的蛋糕嗎?從邏輯而言,蛋糕大是利益均沾的必要條件,就是說,要分得與其貢獻相符的蛋糕,必須先把蛋糕做得足夠大。但必要條件的存在并不能保證結果的必然。這是顯而易見的。下雨的必要條件是天上有云,但有云不一定就會下雨。要分得與其貢獻相符的蛋糕的必要條件是蛋糕大,但蛋糕大并不一定是分得與其貢獻相符的蛋糕的充要條件。這一點,相信事實已經給了答案。財富分配兩極分化的現(xiàn)實是對“蛋糕論”違背邏輯缺陷最有力的駁斥。
追問二:蛋糕由誰來做大?從字面上看,似乎應由全體人民共同做大,由大家來分享。問題是,如何保證做大的蛋糕能夠真正歸做者所有?如果由廣大社會成員做成的大量蛋糕由極少數(shù)人通過不公平不正當?shù)氖侄尉鹑,從古老的公平觀而言,寧愿不做大。試想,有誰愿意將自己辛辛苦苦掙得的財富白端端地拱手相讓?誰愿意在沒有任何權利與義務保障的前提下,低著頭任人驅使,用自己的血汗去填充惡者的腰包。其實,“蛋糕論”如果在做蛋糕之前不明確蛋糕的最終歸屬,其號召者的動機本身就值得懷疑。
追問三:做大的蛋糕應該由誰來切?在什么臺案上切?用什么刀來切,以什么原則來切?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切?由誰來切,是一個分配人資格確認問題,切蛋糕者的資格當然應該由蛋糕制作者、所有者共同推舉,他必須獲得大家的共同認可,具備公正切蛋糕應該具備的品德和能力。否則,刀子一歪一斜,就可能導致不公平。當然,如果切蛋糕者本身就心懷不公,只切給一個人,或者幾個心腹,而對其又無法監(jiān)督,那不公就會加劇。在什么臺案上切?這是一個制度安排問題;
用什么刀來切?是一個工具問題。因為如果工具不得心應手,也會造成不公,甚至增大成本。以什么原則來分配?本質就是一個公平問題。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就一般意義而言是沒有錯的。應該按貢獻分配權利。一個人為蛋糕的做大貢獻越多,便應該享有相應多的參與分配蛋糕的權利。而一個人為蛋糕做大的貢獻,一方面則取決于他做貢獻的能力,如先天資質、稟賦、才能、經濟實力等等。另一方面取決于他對所做貢獻(做蛋糕)的認識、情感,以及貢獻的意志,即他的品德。這樣,才能體現(xiàn)公平。就是說,只有按德、才兼?zhèn)湓瓌t分配才是公正的。但這奉行的只是比例平等原則,是非基本權利的比例平等分配原則。然而,一個人既就是對做蛋糕的貢獻再小,至少,它還為社會合作體系的創(chuàng)建做了一份貢獻,因此,在分配蛋糕時,他也應當分得維持其生存與發(fā)展起碼的一份,屬于人權的那一份。而且,這是一個社會文明程度的基本標志。就是說,不論一個人的貢獻如何,應該平等地享有基本權利,即獲得蛋糕的基本權利。同時,做為蛋糕的制作者——社會成員在對非基本權利進行分配的過程中,由于獲利多者較好地利用了大家共同創(chuàng)建的社會大市場,便應該給獲利較少者以補償,這樣,才能真正體現(xiàn)公平的本質精神。
蛋糕在什么時候切?在什么地方切?同樣是一個問題。道理很簡單,如果切蛋糕的時候有人由于特殊的原因不在場,其結果肯定會有些人多吃多占,而使一些人吃虧。這不只是一個技術問題,也是一個策略和藝術問題。只有 “切”的標準、條件、原則等等問題取得了大家的共識,并且白紙黑字寫明白是如何切,大家才能感到公平,才有動力參與做大蛋糕的偉大計劃,否則,誰會甘當傻冒,參與一場競賽規(guī)則模糊不清,而且顯失公正的游戲。
也許,“蛋糕論”始作俑者的動機和出發(fā)點是善良的,但是,社會發(fā)展不是靠善良愿望和動機推進的。坦率地說,愿望總歸是愿望,潛藏于深層的利益沖動和訴求,才是歷史發(fā)展永不干枯的能量源泉。如果有意繞過了這個“坎”,為學,便不是一個真正的富有良知的學者,為政,便不是一個成熟的理性的政治家。更何況,作為理論旗幟的“蛋糕論”原本就存在諸多模糊性和缺陷。“蛋糕論”最大的缺陷在于繞過了人們最關心也最敏感的公平問題,它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說教和訓諭,企圖通過這種簡單的教育去化解矛盾,凝聚全體社會成員的力量,專心致志于做大蛋糕的偉大計劃。當然,如果要切的蛋糕中還有過去體制下人們的貢獻時,邏輯的前提必須是——對歷史的欠賬進行結清。
注釋:
[1] [2] 貧富分化加劇 報告稱中國收入分配存五大問題/2003-06-16 09:44:29 中國新聞網 財政部科研所課題組。
[3] 曾昭寧、姚軒鴿,《當代陜西》2005年第一期,P37頁。
[4] 2004年11月5日第618期,《經濟學消息報》湯安中(山東):“國情沒法給分稅制打高分”。
[5] 《九三年》與革命問題的討論,孔慶東 等
http://www.eduww.com/Article/Class4/200409/1190.html
[6] 于建嶸:終結革命:背棄承諾抑或重構價值――解讀20世紀中國工農運動//燕園評論。
[7] 羅賓遜:《經濟理論的第二次危機》,《美國經濟評論》1972年5月號,譯文載《現(xiàn)代國外經濟學論文選》第一集,商務印書館1979年。
[8] 參閱張泓駿:“警惕收入分配差距擴大——關注‘公平與效率’” ,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
[9] [10] 2002年2月21日《中國經濟時報》,梁小民:“做蛋糕中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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