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楊佳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案發(fā)前的楊佳并未有更多的喪心病狂的跡象,而他身上的一些標簽實在太普通―― 一個蒙面人,一把27厘米長的單刃剔骨刀,八個裝滿汽油的啤酒瓶,一輛自行車引發(fā)的血案。
襲擊上海市公安局閘北分局,行兇至21樓,連刺11名警察和保安,死亡6人,重傷5人。7月1日,即將年滿28周歲的北京青年楊佳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報復了警察,也給自己人生的“非常旅程”按上了暫停鍵。
在當今多元表達的社會中,6條人命在手的楊佳也讓從不同角度解讀事件的人們歷經一次次觀點的分化、整合,至今,爭論仍未平息。
先是案發(fā)第二天就有“消息人士”透露,楊佳是被警察打壞了生殖器才血染警局的。很多人說,你能忍么?我不能忍。于是楊佳成了一個多重的隱喻,仿佛古時以個人力量對抗暴力機關的“俠客”,又仿佛帶上了某種強烈的地域色彩。從那時起,楊佳有了個外號――刀客。
警方幾天后宣布,“生殖器說”不過是網友在家中炮制的臆想,“消息人士”很快被抓了。
然后,楊佳的博客被人肉搜索了出來,他的網名叫“非常地妖”和“非常旅程”,原來還是個熱愛戶外運動的“驢友”。于是又有人質疑,這樣一個人,如果沒有遭受極大的冤屈,怎么會做出極端行為。上海警方的調查結果表明,去年10月5日楊佳在上海因為被盤查租來的自行車與警察發(fā)生爭執(zhí),后來警方兩次到北京調解此事,楊佳并未受到冤屈。
。穫家庭一下子破碎了,這樣的慘劇發(fā)生在我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爭論的公眾中,一些人指責另一些人漠視生命,另一些人反過來期望“襲警案”需要進一步透明地解決。其實,他們都對。
案發(fā)前的楊佳并未有更多的喪心病狂的跡象,而他身上的一些標簽實在太普通――80后未婚青年、獨生子女、生存壓力、網絡時代、單親家庭。他少有社交,和喋血東京秋葉原的那哥們一樣,是個“宅男”。多數與楊佳接觸過的人對他的印象就是沒有印象,他是“沉默大多數”中的一員,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了。
作為“沉默大多數”,楊佳離我們并不太遠。
和諧與沖突
既有傳統(tǒng)四合院,或新或舊的門頭,有的正在被拆去;又有三層的蘇聯式住宅樓,灰色水泥的墻面,每個窗戶外都罩著牢籠似的防盜鐵柵欄,不過500米長的前圓恩寺胡同承載著楊佳的童年記憶,再往西500米,就到了大名鼎鼎的酒吧街區(qū)后海。這是典型的北京老城區(qū),出租車進來了就出不去――會車是個大麻煩,路邊停著的一些轎車的后視鏡上有明顯的擦痕,胡同太窄了。
赤膊的男人們端著蒲扇站在樹下吹牛,看見女人騎著自行車拖回煤氣包,“大姐,這事怎么你來做呢,你家男人呢?”四合院外青磚墻上,幾個黃色舊宋體大字“滅資興無”太過顯眼,白色的鉤邊簇新簇新的,讓人疑心這里剛拍過電視劇。
14歲那年,楊佳父母離婚,他隨母親搬離了前圓恩寺胡同。16歲初中畢業(yè),19歲技校畢業(yè)。
老城區(qū)房屋拆遷,楊佳和母親搬到朝陽區(qū)的北四環(huán)的亞運村,住進了慧忠里小區(qū);壑依镎莵嗊\會前后建成的小區(qū),由于亞運會趕工期,這里的居民對建筑質量頗有微詞。后來,“鳥巢”建在了慧忠里的正西面,這個有近20年歷史的老小區(qū)粉刷一新,花草植物增添了不少,健身的乒乓球桌也搬進了小區(qū)。
楊母在街坊看來是個“神神叨叨”的人物,她遇到人最常說的話就是“等我家官司打贏了,就能好好過日子了”。楊家的日子在外人看來確實有點“不好好過”,楊母8年前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訴訟,她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斷地上訪,兒子也沒工作,整日在家上網,家中的主要收入來源全靠楊母微薄的退休金。
楊佳平日里倒是給鄰居以不錯的印象,話雖不多,但是挺守規(guī)矩,也懂禮貌。也有與楊家有過沖突的鄰居反映楊佳曾一腳踹壞他家的門。前年,楊佳也曾有過和山西警方的沖突,據說他被太原警方打掉了門牙,通過不斷的上訪,最后獲賠3萬元。
楊家樓下的修車師傅在慧忠里修車10年了,卻和楊母因為一件小事鬧得很不愉快。有次楊母推著楊佳的自行車來修,鏈條斷了。修好后騎不多久鏈條又壞了,楊母再來修時,拿來了一套茶具給修車師傅。修車師傅納悶了,修個車至于么,還送我東西。過不了兩天,居委會的人過來打招呼了,說楊母向他們反映修車師傅坑人,車剛修好就壞。修車師傅更納悶了,車壞了再修就是,干嗎去居委會說啊,想趕我走?鬧了半天,一邊給我送茶具,一邊去居委會說我的壞話啊。
這事,修車師傅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不過他已經兩個禮拜沒看見楊母了。
27歲的單車
某種意義上,自行車是一個社會階層的象征。自行車對這個階層的人來說是廉價的、最可靠的代步工具。去年十一楊佳來上海旅游期間,就租了輛自行車“自駕游”。他10月4日在天涯網上發(fā)帖求助在哪里可以租到車,10月5日就騎上了花50元租來的自行車,這是輛沒有牌照、沒有鋼印的自行車。
2007年10月5日晚8點半,閘北區(qū)芷江西路普善路口,騎車的楊佳被民警攔下盤查。楊佳對民警的舉動抱以極大的逆反,“你為什么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查看我的證件,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為什么誰都不攔,就攔住我一個。你也沒有理由……”
這是上海警方公布的當時的現場錄音的一段,楊佳拒絕出示身份證件,也不愿意將自行車的來源證明提供給民警。街口的爭執(zhí)持續(xù)了40分鐘,大量路人圍觀楊佳“單挑”警察。
民警將楊佳帶到了派出所作進一步調查。在確認楊佳的自行車確是租用后,在第二天凌晨2點將楊佳放了出來,楊佳在派出所里呆了近6個小時。因為買好了上午8點的火車票,楊佳在派出所的長凳上躺了一夜,醒來后直接去火車站乘車返京了。
返京后,楊佳通過信訪、電子郵件等形式開始投訴上海警方。而上海警方接到投訴后也采取了高效率的處理。2007年10月16日,在事發(fā)后10天,上海警方督察部門赴京走訪楊佳母子,警方稱當時楊佳母子要求公安機關給予1萬元精神賠償費,但雙方顯然沒有達成一致。
2008年3月15日,督察再次進京繼續(xù)做楊佳工作,還是沒能和解。之后的電話溝通也一一失敗。
和上海警方糾紛中的楊佳依舊繼續(xù)著自己的“宅男”生活,但是他有了新的愛好――戶外運動,在郊外和網友一起爬山或者暴走,這幾乎是他僅有的社交。這個愛好也是從網上找來的,他在SOHU論壇“結伴旅行”版、綠野INFO論壇、綠野ORG論壇、客居社區(qū)、奧利論壇、中國戶外資料論壇的注冊名都是“非常旅程”,他開始關注戶外知識、準備戶外裝備,并加入各種戶外活動。
不卑不亢
2008年3月12日,楊佳第一次參加戶外越野,從此,他每個周六、日兩天都參加戶外活動,難度系數是一天1.0,一天1.5,5月份,斗膽參加了一個難度3.0的拉練。在戶外圈里,1.0的難度系數代表入門級,1.5則困難些,3.0是頂級難度。
戶外圈是個很奇特的部落,他們大都是性情中人,習慣集體活動,習慣在網絡上召集人馬,他們寄情山水,他們是沒事給自己找罪受的一群人。楊佳在里面是極不顯眼的一個,事實上他常常被忽視。在戶外拍集體照時,摟著他肩膀的“驢友”都沒和他說過話,因為他不是個美女,并且不夠帥,話還很少。
“內向”的楊佳在人群中還是有其獨特的地方。沒有墨鏡,戴著花頭巾擋太陽;身上是網上買的6元錢一件白T恤;沒有專業(yè)雙肩背包,斜挎著一個單肩包,褲子也是非專業(yè)的。登山鞋是網購的,花了98元,但穿了一個月就壞了。這樣的裝束可以用“寒磣”來形容,戶外裝備大都價格昂貴,并非經濟狀況不佳的楊佳可以承擔的,但總的來說楊佳的裝備雖“寒磣”卻也實用。
每次外出,楊佳總要拍上200來張照片,然后在論壇上一貼就是幾十張。照片明顯是用心拍的,還用軟件將幾張照片全景拼接,被驢友們夸贊“拍得好”。這時,人們才發(fā)現被忽視的“非常旅程”。
裝備也是在不斷學習和改進中的。3月份看到有同伴有登山杖,楊佳問:“好用嗎?”后來他就裝備上了。4月份,他還花了80元買了第一條速干褲,依舊是網購。5月份,頭上也換上了遮陽效果更好的帆布帽。
楊佳的第二雙登山鞋比第一雙貴不少,花了350元,但還只是個“雜牌子”。拿到鞋楊佳很興奮地在論壇上發(fā)了鞋評,配照片,點評鞋子的做工。有網友刻薄的回帖刺激到了楊佳:“LZ(樓主)牛人!兩雙鞋的經驗就可以寫評測了,還不是什么正經鞋!
楊佳看到后回了兩句話:“鞋的質量還算說得過去。看來你穿的鞋‘正經’,怎么不見寫評測?”過了2分鐘,楊佳又加了一句反唇相譏的:“不正經的人看什么都不正經,這是對你的評測!
現實生活中,人們并沒有這么刻薄。但是與楊佳稍一接觸的人仍能感到他的略顯偏執(zhí)的自尊心:“雖然只有寥寥幾句見面后禮儀似的交談,但能感到有一種江湖的味道,是一種另類的江湖味道,那種獨行俠的味道。他的那種禮貌,是一種彼此尊重和需要尊重的感覺,想起一個詞,不卑不亢,再貼切不過了!
不卑不亢的另一個例子是,登完山后他并不愿意搭同伴的車進城,堅持自己坐公交車,楊佳是那次搭車行程最短的人,這讓車主很意外,他知道楊佳窮,“但窮得有骨氣”。
楊佳有時在不經意間給人以驚喜。有次登山,平時并不會做飯的他早起烙了雞蛋餅當干糧,同伴們都分享了。在同伴飲水缺乏的時候,他也會主動拿出自己的水給大家喝。他守時,在戶外每次他都能按時到達集合地點;他有公德,在登山后極度疲勞的情況下,乘公交車返程途中給年紀大的人讓座。
這樣的一個楊佳,很難讓人相信與濫殺無辜、殘忍手刃11人的楊佳畫等號。
但是,這確實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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