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向是先行者，這次或許又將首度嘗試擴大公積金租房。 　　去年大學畢業(yè)的李想，最近比較郁悶。 　　她進入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月薪4000元左右，單位除了幫繳住房公積金，還有補充住房公積金。每個月，自己的公積金賬戶里就多出800多元。同學們羨慕李想單位的福利，但她卻不以為然。
　　李想在上海的虹口區(qū)租了一套兩居室，每個月房租1600元，占了月收入的四成，日常開支一下子捉襟見肘。提到買房，李想更是郁悶。“5年內(nèi)我肯定是買不起房子的，5年之后，誰知道房價漲到什么樣子了。”
　　她和男友都出身農(nóng)村，雙方家庭都拿不出首付的幾十萬，未來的婚房完全需要靠自己打拼，顯得遙遙無期，公積金的福利自然成了雞肋。李想反倒羨慕起那些在企業(yè)工作的同學：“他們沒有補充公積金，但每個月都有幾百元的房貼。我們剛畢業(yè)都在外面租房，公積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用上，房貼倒更實在。”
　　
　　巨額沉淀
　　
　　李想的公積金，沉睡在賬戶上。
　　2008年3月17日，建設部副部長齊驥就住房保障情況接受記者采訪時稱，到目前為止，全國住房公積金賬面上有4000多億元�？鄢�風險準備金和管理費以外，賬面上沉淀了2000多億元。
　　為何在越來越多人面對高昂房價望洋興嘆的同時，住房公積金這一意在提高職工購房支付能力的社會互助基金，會出現(xiàn)如此巨量的“沉睡”資金？
　　回到數(shù)據(jù)中，或許可以一窺端倪。到2007年末，有7187．97萬人繳存了公積金。迄今為止，累計為830．04萬戶職工家庭發(fā)放了公積金貸款，即使假設這800多萬戶全部為雙職工家庭，也只有近23％的繳存人享受了公積金貸款。繳多貸少，無怪乎每年都會有2000億左右的資金沉淀。這意味著7000多萬繳存職工，平均每個人的賬戶上都有差不多2800元的閑置資金在銀行睡大覺。
　　公積金不能跨區(qū)域轉(zhuǎn)移，造成地區(qū)之間貸款率不平衡，某些房地產(chǎn)市場發(fā)達地區(qū)貸款率超過了90％，而一些欠發(fā)達地區(qū)則產(chǎn)生了大量沉淀。這是建設部副部長齊驥給出的解釋。
　　如果說地區(qū)間的不平衡是造成巨額沉淀的宏觀因素之一，落實到具體的繳存人群中，另一種不平衡又凸顯出來。
　　“用公積金買房的一般算不上高收入者，高收入者不一定在乎公積金的利率優(yōu)惠�！睆偷┐髮W房地產(chǎn)研究中心主任尹伯成對《新民周刊》說，“至于低收入者，他們根本買不起房子，交上去的公積金只好一直放到退休了�！惫�積金最能吸引的往往是中等收入的繳存者。這些付得起首付、卻又必須依仗政策性金融補貼的買房一族，是否能順利使用公積金？
　　“在北京，前一段時間許多開發(fā)商不接受公積金貸款。”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研究員汪利娜告訴《新民周刊》。辦理手續(xù)繁瑣，開放商亟待回款保持資金鏈順暢，都是讓公積金備受冷落的原因，巨額沉淀背后還折射出復雜的利益關系。作為行政單位，各地的公積金管理中心沒有經(jīng)營金融活動的權限，必須把公積金的存貸業(yè)務委托給商業(yè)銀行�！吧虡I(yè)銀行不會考慮政策性金融的意圖，公積金沉淀就是在增加它的流動性，當然是越多越好，”汪利娜說，“另一方面，銀行為避免公積金的低息貸款影響它自己的貸款，往往會和開發(fā)商有約定，推銷的是商業(yè)銀行的貸款。”
　　面對扶搖直上的房價，老百姓大多囊中羞澀，白白放在銀行中的2000億元沉淀資金顯得甚為可惜。“住房公積金使用渠道太少�！比珖�政協(xié)委員、民革廈門市委主委莊威在兩會上指出，公積金使用更多地惠及了中高收入群體，無力購房的低收入群體不能享受政策實惠，因此應該廣開渠道，提高公積金的使用率。
　　“簡單評價沉淀資金多還是少，沉淀是好是壞，沒有太多價值，”民革上海市委副主委李世耀對《新民周刊》說，“重要的是沉淀資金應該如何保值增值，如何更好地發(fā)揮效用。”
　　留住年輕人
　　李世耀把李想這樣的外地來滬的年輕人稱作“低資產(chǎn)者”�！凹也辉谏虾�，所以基本上沒有房子。他們不能算低收入，但是剛剛踏上工作崗位，買房對他們來說不太現(xiàn)實�！崩钍酪�認為，在房價飆升的當下，如何幫助這群“低資產(chǎn)者”在上海安居，直接決定了他們能否在此樂業(yè)，“這關系到上海引進人才、建設真正的移民城市的大局”。
　　2007年，民革上海市委遞交了一份關于維修基金的提案。在調(diào)研過程中，有關公積金的一些感想與建議漸漸浮出水面。在當年的民革全國參政議政工作會議交流中，李世耀提出的關于健全公積金管理使用機制的想法反響熱烈。10月，民革中央聯(lián)合建設部官員與專家學者，開始了專門的調(diào)研。
　　在2008年1月的上海市政協(xié)會議上，民革上海市委提出《關于完善本市住房公積金制度管理和使用的若干建議》（以下簡稱《若干建議》）的提案，建議擴大公積金覆蓋面，提高繳存比例和繳存上限，加強職工公積金權益的維護，在公積金管理委員會中配備一定數(shù)量的民主黨派人士以加強監(jiān)管，并將公積金管理中心的性質(zhì)定位為政策性金融機構(gòu)。而擴大公積金提取范圍、允許將其用于更廣泛繳存人群尤其是年輕人的租房消費的提議，最受媒體和公眾關注。這條建議一旦實行，不但低收入者，像李想這樣暫時的“低資產(chǎn)者”也將得到實惠。
　　兩個月后的全國政協(xié)會議上，民革中央提交了《關于修改和完善〈住房公積金管理條例〉的建議》（以下簡稱《建議》），提出為“支付房租并且能提供完稅發(fā)票的”繳存人提供公積金支付房租或物業(yè)費的服務。
　　使用公積金支付房租，在現(xiàn)行的管理規(guī)定中并非禁區(qū)。在《上海市住房公積金管理若干規(guī)定》中，“房租超出家庭工資收入的規(guī)定比例的；職工享受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或者連續(xù)失業(yè)兩年以上且家庭生活嚴重困難，或者因本人、配偶及其直系親屬因重病、大病造成家庭生活嚴重困難的”，可以申請?zhí)崛」�積金支付房租和物業(yè)費。公積金支付房租的綠燈只向生活困難的繳存職工開放。“除此之外，也應該對非困難戶的繳存職工開放公積金租房�！崩钍酪�說。
　　《若干建議》中體現(xiàn)了民革上海市委對于年輕人的“偏好”。除了針對買不起房的年輕人開放公積金租房外，《若干建議》也提出適當上浮年輕人的貸款額度。雖然并未對“年輕人”做出清晰界定，卻也可見民革上海市委的苦心。“要把人才留下來，首先要讓他們在上海找到家的感覺�！�
　　為“夾心人”付房租？
　　上海是全國最早推行住房公積金制度的地方，管理辦法和運營機制相對完善。根據(jù)上海住房公積金網(wǎng)提供的數(shù)據(jù)，截至2007年12月，上海住房公積金累計歸集1513億元，約占全國的近10％；提取839億元，發(fā)放貸款1265．48億元，均超過了全國相應款項的1／8。在上海市公積金管理中心總經(jīng)濟師崔國盛看來，上海走在全國前列，歸功于制度功能的創(chuàng)新。
　　“1991年，公積金制度最早在上海推出，當時是為了解決住房建設資金的不足�！贝迖�盛如數(shù)家珍，“1992年我們就推出了全國第一例針對私人購房的公積金貸款。后來的組合貸款，也是我們第一個提出來的�！�2005年底，又首次把自由職業(yè)者和個體工商戶納入可參加公積金制度的范圍，又允許符合標準的困難家庭提取公積金繳納房租。上海一向是先行者，這次或許又將首度嘗試擴大公積金租房。
　　“擴大公積金租房，在規(guī)章制度上應該說沒有障礙。”崔國盛向《新民周刊》表示已經(jīng)與民革上海市委進行了交流溝通，“事實上從去年年初開始，我們已經(jīng)開始試點，考慮先從兩類‘夾心人’入手�！�
　　
　　“夾心人”即那些既不符合經(jīng)適房和廉租房的申請標準、又暫時無力購買商品房的人。崔國盛所說的兩類“夾心人”，指的是享受廉租房的繳存人，在超出廉租房應有面積之外的那部分租金里，用本人的公積金賬戶余額來支付；以及在某條收入線以下、處于住房保障范圍內(nèi)的繳存人，租賃房屋時也可以從本人的公積金中提取房租。而所有不能通過市場來滿足自己房屋消費的繳存人，都會被納入其中�！爱斎弧保�他反復強調(diào)，“必須保證的前提是，這些租賃行為必須是健康規(guī)范、在一定消費水平之內(nèi)的。”
　　道德風險是公積金貸款中最常見的風險之一。偽造合同或其他文件騙提公積金的新聞屢見于報端，而房屋租賃市場上，交易行為比購房簡單得多，也更難監(jiān)控。如何界定租賃行為健康正確，崔國盛并未詳細說明，而承租對象的確定，他表示應該由房地部門來操作。李世耀也表示，什么樣的人可以用公積金租房，具體的衡量標準還是留待政府部門制定。這或許是推廣公積金租房過程中最關鍵也是最難解決的兩個問題，但現(xiàn)在看來，無論是提出提案的民革上海市委，還是負責將提案付諸實踐的上海市公積金管理中心，都還未找到明確的答案。
　　在道德風險之外，專家們也提出了公積金租房推廣后可能存在的隱憂。汪利娜提醒人們不要忘記本世紀初上海出現(xiàn)的公積金短缺：“對公積金伸手的人太多了，個人要拿它買房租房，政府要拿它建廉租房，如果沒有一個長期的穩(wěn)定的積累，開放多種使用渠道后，公積金很可能迅速枯竭。”
　　而尹伯成認為公積金沉淀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多，通貨膨脹讓2000億元縮了水：“實際上我覺得現(xiàn)在公積金在貶值，因為物價漲得比較快。”他建議決策者最好能再等上個幾年，等到公積金制度進一步完善，如果沉淀繼續(xù)擴大，再推廣公積金租房不遲。
　　“這是一個復雜的過程，需要跟許多部門協(xié)調(diào)合作�！贝迖�盛對《新民周刊》說。但這個“復雜的過程”只是上海公積金管理中心正在進行的諸多嘗試中的一項。崔國盛透露，目前中心還在試點針對住房面積在50平方米左右的生活困難老人的以房自主養(yǎng)老，以市價收購老人的產(chǎn)權房，再以低于市價的租金回租給他們。既滿足老人不離開原已習慣的環(huán)境，又為廉租房儲備了房源。
　　爭議增值歸屬
　　從中央到地方的兩會，公積金總是熱點話題。除了民革中央的《建議》，來自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的全國人大代表瑪依努爾•尼亞孜建議，允許重病患者使用公積金看病。江蘇省的政協(xié)會議上，民革江蘇省委和九三學社江蘇省委分別提交了關于公積金使用和監(jiān)管的提案，同樣提出了允許使用公積金看病的建議。
　　這讓人想到新加坡的中央公積金制度。作為當年上海推行公積金制度的模板，新加坡中央公積金制度成立于1955年，采用強制儲蓄融資的方式，最初只是養(yǎng)老保險，1968年開始了公積金購房計劃，以后又逐年增加了保健儲蓄、自行投資、最低存款、家屬保障等等各種計劃，幾乎包攬了居民所有的社會保障、醫(yī)療保障和住房保障各個方面的事務。但由于新加坡人口少、利率穩(wěn)定，又未累計大量退休人員，同樣的的體制，未必能照搬到中國。
　　“新加坡的公積金是以個人積累為前提的，你的錢只能自己用。你的錢夠了，去付房租，炒股票，醫(yī)療養(yǎng)老都沒問題，”汪利娜說，“但我們不同，我們是大家‘伙’著用的，你能隨便動這筆錢嗎？”
　　汪利娜從去年開始對《住房公積金管理條例》進行調(diào)研，走訪了四大直轄市和東部沿海諸省。2008年1月，她和社科院調(diào)研小組的同事們開始撰寫報告，這份報告將上交國務院，成為住房公積金制度改革的重要參考。在調(diào)研過程中，汪利娜發(fā)現(xiàn)了公積金制度的兩大致命缺陷，需要從制度層面上進行改革。
　　“一是公積金管理中心的定位不明確，二是公積金增值收益的歸屬不明確�！蓖衾�娜說。在她看來，公積金管理中心作為事業(yè)單位，缺乏專業(yè)人才，不能經(jīng)營金融活動，喪失了在中國金融市場大繁榮的環(huán)境下、從更多渠道獲得資金支持、以保障政策性金融的機會。同時，監(jiān)管公積金中心的機構(gòu)不止一家，多頭監(jiān)管反倒無人監(jiān)管，致使一些地方中心頻頻爆出貪污大案。提到增值收益歸屬問題時，汪利娜把矛頭指向了公積金增值收益投資廉租房建設的規(guī)定。
　　在解讀目前的《廉租住房保障資金管理辦法》時，財政部官員表示，截至2006年，各地賬上住房公積金增值收益約有80億元，這部分資金將全部用于廉租住房保障。由財政部出面表態(tài)公積金孳息流向，其增值收益儼然被視為財政收入的一部分。
　　而上海計劃動用公積金增值收益20億元收儲廉租房房源，到2007年底，已經(jīng)完成計劃收購額的一半。
　　“從本質(zhì)上講，廉租房是政府的公共品供給，政府是責任主體，它就應該是出資主體。但現(xiàn)在在很多城市，政府不拿錢，反倒把費用轉(zhuǎn)到公積金上來了�？晒�積金是私人的儲蓄啊，即使有了增值收益，也是私人財產(chǎn)的孳息，而不是政府的公共財政資金�！蓖衾�娜批評政府在公積金問題上“公私不分”。
　　在民革上海市委《若干建議》中也指出：“住房公積金是所有參加公積金的職工‘共同基金’，不是政府財政資金，政府不能隨便挪用。住房公積金的所有權必須且僅屬于參與者，包括其增值收益在內(nèi)的所有資金，應合理計入每一個參加者的個人賬戶。”
　　崔國盛認為社會各界的說法從不同角度去理解，這也是對公積金制度的愛護。住房公積金制度是我國住房制度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是一項有益的改革措施�！肮�積金的歸集和使用，以及將增值收益余額用于廉租房建設，本身都是一種制度安排。”他認為，職工繳存的公積金首先是工資的一部分，然后單位再配合繳納同樣的比例――這一部分資金，只有到了賬戶上才屬于職工個人�！罢�是有了制度安排，你才得到單位配繳的這一筆，國家是做了貢獻的。”而低于商業(yè)銀行的貸款利率，繳存人不承擔公積金貸款風險，也都是制度安排�！皬倪@種意義上說，這筆資金的屬性不能說完全是個人的，也不屬于公積金管理機構(gòu)，按照制度安排，它應該是整個公積金群體的。”崔國盛告訴《新民周刊》，“在上海，用公積金增值收益購買的廉租房，它的產(chǎn)權必須屬于公積金�！倍�在其他所有地方中心，公積金增值收益都屬于非稅收類的財政性收入，劃歸國庫。
　　汪利娜也提到了“制度安排”，她認為這是改革公積金體制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我們希望能把公積金定位成政策性住房金融，有一個長期的發(fā)展規(guī)劃，而不是掛靠政府的事業(yè)單位。”如果在房產(chǎn)業(yè)欠發(fā)達的地區(qū)，老百姓不需要什么政策扶持，那么就可以開辟個人住房儲蓄賬戶，不用通過公積金管理中心，讓繳存人自己管自己的錢。
　　“我希望能從地方先開始改革，面臨的阻力會小很多�！蓖衾�娜說。
　　“政府很重視我們的提案�！崩钍酪�說，“我相信，在政府一段時間的研究之后，可以期待解決方案出臺�！�
　　聽說公積金將有可能用來租房，李想很高興�！八厘X活了，感覺這才是實實在在屬于自己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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