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口，是北京城西北角的一個地理概念。由于處在從北京北站出發(fā)的京包鐵路的第五個道口而得名。 　　這里被北京人賦予了很多含義，比如便宜而新潮的服裝店，誘人的各色美食餐館，再如被堵得一塌糊涂的交通，還有被北大、清華等十幾所高校包圍的“文化俱樂部”……
　　但這篇文章要講的五道口，卻是一所帶有神秘色彩的專招研究生的學校，在金融界專指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拔宓揽凇本褪撬�的代名詞，就像人們習慣把中央稱為“中南�！币粯�。
　　“五道口”有著“中國的金融黃埔軍�！焙汀敖鹑诠�佛”的稱號。從去年開始，就傳出“五道口”將合并至清華的說法。當時，一個帖子在論壇上發(fā)布，引來了眾人圍觀。
　　今年春夏之交，這個傳聞隨著清華迎來百年校慶而再次被掀起。4月17日，中央財經大學金融學院教授郭田勇在微博上透露，“清華即將迎來百年校慶，央行可謂送了一份大禮，人民銀行研究生部將并入清華�！惫�田勇也是“五道口”人，曾在“五道口”獲得了經濟學博士學位。
　　如今，校慶過完了，五道口還是五道口。但是，傳聞已經被一點點的證實：似乎消息可靠，只是時間問題。
　　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1983級校友，現(xiàn)任瑞銀投資銀行中國區(qū)副總經理的張化橋，再次證實了這一傳聞。“原證監(jiān)會主席劉鴻儒跟新老同學通過氣，(并入清華)這可不再是傳聞。這是很快發(fā)生的事�！�
　　特殊時代產生的特殊教育機構，歸并至一所名校，或許正是一種教育的回歸。接下來，如何回歸，將成為新話題。
　　
　　變之惑
　　王智像往常一樣踏進校門，開始一天一成不變的工作。
　　這個面積不大、只有一座七層教學樓算得上是像樣的建筑，外表看來，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但是，因為它是“五道口”，它的這份“普通”反倒成就了一絲神秘。
　　王智說，“自己在這里做行政很多年了。學校不大，但在業(yè)界名聲很大。”她的身份一直屬于中國人民銀行系統(tǒng)內。內心有一種自豪感。
　　隨著“合并”傳聞越來越多，王智也趕緊從網上查查最新的報道。對此，王智說不清是什么滋味，“覺得一切很茫然。不知道學校怎么安排我們�！�
　　她跑到一位朋友那里“訴苦”：五道口沒有專職的教課老師，合并對老師來說，還不是大問題。但是，我們這些行政人員怎么辦？她不希望從央行系統(tǒng)變成清華人，相信同事們也不愿意。一旦變化了身份，福利待遇一定是沒有在央行好了。
　　在他們看來，清華這個牌子，足夠大，但是對于五道口而言，并不是“樹大好乘涼”。因為，五道口有清華不能代替的優(yōu)勢和能量。
　　
　　小學校大能量
　　曾經，這個面積不大的學校，讓金融學子向往，因為它獨一無二，教學前衛(wèi)，圈子密切。導師不是央行、證監(jiān)會的司局長，就是金融實務界的公司董事長、總裁。
　　在一家私人會所，“五道口人”吳曉天端起茶，張口說到“我?guī)熜忠彩俏宓揽谌恕�…�?
　　如今，吳曉天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總裁。他曾經在田間地頭經歷了知青下放，后來考大學，進入銀行就業(yè)。1990年代初期，考入五道口“鍍金”，直接接觸到后來的頂頭上司，也是當初的老師。畢業(yè)后便跟著老師干，一路邁進金融前沿，名聲風生水起。
　　他說的那位“師兄”，便是他現(xiàn)在從事的這家上市公司的董事�！皫熜帧币�做一件事，找到師弟加盟，師弟就投奔而來。于是，這家公司就誕生了，上市了。
　　這樣的人脈關系，在這個圈子里比較常見。
　　吳曉天說，學校留給自己的財富，知識是一方面，更珍貴的是這些圈子。在這個圈子里，“人不多，大家都熟，稱兄道弟，互相幫忙嘛�！�
　　吳曉天對《中國周刊》記者說，就他所知，這圈子里“大家一起干事”的人有不少。
　　他掰著指頭數了數，咽下一口茶，再補充幾個。圈子里的領頭人，便是他們曾經的師長。
　　在他的描述中，記者眼前浮現(xiàn)一張圖：知識、交際、權力、財富，在這個不大的圈子里飛來飛去。
　　李丹，晚吳曉天兩年入校。從人民大學畢業(yè)后，工作不太如意，而后考進五道口，憧憬為自己“開辟一個新的天地”。
　　進了五道口，李丹為眼前的一切既頭疼又興奮，“我們的老師都是外聘的，和香港理工大學有合作，全英文教學。就像是在讀現(xiàn)在的MBA，那時中國其他高校還沒有這樣的教學模式�！�
　　她對《中國周刊》記者回憶，銀監(jiān)會和人民銀行的官員常來學校開課。劉鴻儒就是中國金融改革發(fā)展史的老師。
　　劉鴻儒，曾任中國農業(yè)銀行副行長，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中國證監(jiān)會主席等職務。五道口學校就是他在人民銀行任職初期一手創(chuàng)辦起來的。
　　那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高校中的金融教育奇缺，研究生教育更是空白。整個金融界也停留在僵化的思想體系中。培養(yǎng)金融人才成為時代的需要。在劉鴻儒等人的籌備下，1981年，研究生院就在五道口東升公社的一個未啟用的衛(wèi)生院里成立了。
　　行業(yè)內戲稱，劉鴻儒把五道口當成了“自己的孩子”。1985、1986年，是探討金融改革的年份，劉鴻儒常常是白天在國務院開會，晚上到五道口和學生們繼續(xù)討論白天的話題。
　　85屆校友王煥斌曾對媒體回憶：“1985年，學校沒有電腦，我們的美國老師每天都把前一日的美國股市信息抄在黑板上，讓我們進行虛擬炒股演練。兩個星期后，我‘輸’得一塌糊涂，不過，當時‘股票’是個新鮮詞，國內1990年才有了真正的證券交易所。”
　　李丹讀書的目的很明確，“出了學校進金融圈”，她的同學們也大都如此。她記得，全班63個人，最后有70%以上的同學在還沒畢業(yè)的時候就得到了在銀行以及其他金融機構實習的機會。
　　“最好的一個機會，有個同學得到了加拿大皇家銀行總部的實習崗位，直接去了加拿大，我們都很羨慕�！�
　　“我們的導師都是金融機構的在職高管，安排個學生實習或者工作崗位還是不成問題的；另外，當時，外資銀行都想進中國，但是找不到切入口，牌照也不開放，他們和國內金融系統(tǒng)搞關系，就把五道口當做一個切入點，和學校搞合作，設置獎學金，或者提供實習崗位。因為他們知道學校就是央行辦的，老師也是中國的金融高管，想以此拉近距離吧�！�
　　畢業(yè)后，李丹的這種學校優(yōu)越感更強烈了。
　　“早些年，找工作的優(yōu)勢還是比較明顯的。因為老師都是在職的。同學大部分都在金融界工作�，F(xiàn)在，我們同學之間，經常聚會，還保持著比較緊密的關系。同學圈子，也是同行圈子，大家有互相介紹項目之類的�！�
　　
　　輝煌的“老三屆”
　　細細品讀五道口就會發(fā)現(xiàn)，五道口金融人才的特殊性，在“老三屆”身上體現(xiàn)得最明顯。
　　五道口越是往后入學的學生們，越是感慨，“無與倫比的時代，無與倫比的挑戰(zhàn)和機遇，都被師兄師姐們趕上了�！�
　　老三屆，指的是學校最初收的62名學生。1981年成立的五道口，在1982年的3月和9月先后招收了18名和22名學生，他們被稱為81級和82級。次年，又招收了22名學生。這些加起來共62名學生，俗稱五道口的“老三屆”。
　　老三屆的特點是，有闖勁。因為老三屆的學生大都經歷過知青下放，農活磨煉，誓言要改變命運，闖蕩出點名堂來。
　　在學校期間，這些老三屆們就有很多機會接觸到最前沿的信息，并且直接參與到當時的改革實踐中去。
　　有媒體曾稱這些學生“甚至得以時常進出中南海，就改革的前沿問題跟最高領導層對話”。
　　因為只是學生身份，后來，時任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的劉鴻儒對媒體說，“他們是最活躍的‘摻和者’�！�
　　所以，這些學生一畢業(yè)，就成了真正的時代弄潮兒。
　　在五道口的校友錄上，《中國周刊》記者看到了諸多金融大家：81級的吳曉靈（曾任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國家外管局局長）、夏斌（曾任深圳證券交易所首任總經理，現(xiàn)任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金琦（現(xiàn)任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助理、曾任IMF中國執(zhí)董）；82級的王�。▌�(chuàng)辦萬盟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現(xiàn)任中國金融博物館理事長）、萬建華（中國銀聯(lián)創(chuàng)始人，被稱為“中國VISA之父”）、蔡重直（曾任香港嘉華銀行董事會主席兼CEO，現(xiàn)任中信實業(yè)集團董事）、83級的張化橋（瑞銀投資中國區(qū)副總經理），吳曉勇（任職美國國家金融協(xié)會）……
　　他們，包括他們的師兄弟們創(chuàng)造的歷史還有：中國第一家法人股份制銀行、中國第一家上市銀行、中國第一只基金、中國民間最大信用社、中國第一家柜員制銀行……
　　1985屆的學生戴志康，現(xiàn)任上海證大投資集團董事長，他是人大出身，兩年后考上五道口深造，繼而南下創(chuàng)業(yè)。1992年創(chuàng)立中國第一家私募基金――海南富島基金，成為“中國基金教父”。
　　他總結他們這批人時說：“我們在創(chuàng)造歷史�！�
　　在五道口最輝煌的時期，曾有一位投資行業(yè)的人士笑稱，五道口人治理著中國一半的基金資產。
　　
　　榮耀者的尷尬
　　只是，這種輝煌和優(yōu)勢，在經歷了30年繁華后，在一點點消失。
　　2010年，一位剛剛從五道口畢業(yè)的學生，當初也是向往著一座金融教堂而考進五道口的�，F(xiàn)在，他在一家小的投資公司工作。學校的威力，似乎沒讓他十分滿足，言語中沒有絲毫優(yōu)越感。
　　李丹也對《中國周刊》記者坦言，“感覺這種優(yōu)勢紅利已經過去了。現(xiàn)在別的學校也都在做了。”
　　逐漸地，業(yè)內有了聲音：五道口要變。
　　這個呼聲并不是今年要與清華合并才有人提出。早在去年，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部務委員會副主席焦瑾璞就曾公開對媒體表示，五道口有自己的困境。
　　他總結了三點，“一是其他高校金融專業(yè)正在蓬勃發(fā)展，大有追趕、趕超之勢；二是配套不夠、底蘊不足，沒有配套的相關學科；三是人數少、培養(yǎng)成本高且達不到規(guī)模效應�！�
　　他認為，“現(xiàn)在五道口如果不作出改變，保持四五年的國內優(yōu)勢是可以的，但再長則很困難�！�
　　同是五道口人，現(xiàn)任中央財經大學金融學院教授郭田勇也在微博中提到：“五道口，在金融界可謂一個響當當的品牌，但在辦學條件、師資力量等方面的確難與正規(guī)大學相比�！�
　　現(xiàn)任瑞銀投資銀行中國區(qū)副總經理的張化橋也深有同感，他認為五道口與其他高校教學相比，“課程不系統(tǒng)，缺乏規(guī)模。長此以往，不可不改”。
　　李啟在中國證券界打拼數年，他并不是五道口的學生，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他向《中國周刊》記者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查一下，五道口在金融理論方面，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學術成果，這對于一所培養(yǎng)金融人才的大學來講，是很可怕的�！�
　　他認為，五道口目前存在的最大弊端還不是學校本身的教育會有怎樣的發(fā)展，而是影響了中國金融環(huán)境的公平。他說：“這些年，五道口培養(yǎng)了近兩千名學生了，現(xiàn)在這些學生大部分都在金融界，而且有的擔當著重要職務。這屬于近親繁殖，對中國的金融環(huán)境是不利的。”
　　“美聯(lián)儲絕對不會設置一個自己的學校，近親培養(yǎng)人。他們招納人甚至都不會只從一所高校，一個地區(qū)，而是跨地域，跨學校，均衡分配，就是避免近親幫派�！�
　　他對《中國周刊》記者繼續(xù)舉例，“試想一下，央行行長周小川要實行一個什么貨幣改革，要聽身邊、業(yè)界和下屬的意見，結果，身邊的人多是五道口出來的，或者是一個老師培養(yǎng)的，而且老師又大都是央行里的領導，那么如何保證這項貨幣政策的公平性？”
　　李啟也擔憂另一種情況：同樣是金融學研究生，五道口畢業(yè)的學生可能因為有資深的業(yè)內導師，比較受重視，能一下做到分行的行長助理，而北大清華的學生可能要從零開始，“這是對高校教育的不公平�！�
　　一位南開大學畢業(yè)的學生，如今也在金融界工作。當《中國周刊》記者向他提起五道口時，他的第一反應是，“我們不是一個系統(tǒng)的，完全兩回事�！�
　　有一個選擇題，記者將它分別拋給不同的受訪者�！斑x擇考五道口，當初最看重的是學校的什么資源？教學力量，科研力量，還是大牌的金融機構在職老師等人脈資源？”
　　答案幾乎一致：金融機構在職老師等人脈資源。
　　這也是李啟最擔心的。
　　5月20日，82級的“五道口人”王�。ìF(xiàn)任中國金融博物館常任理事）在自己的微博中寫道：“昨天同學聚會才知道，自己居然被‘清華校友’了，這扯不扯！”
　　無論“扯不扯”，隨著命運鎖定清華，這個輝煌了30年的金融王牌學校，將逐漸回歸一所教育機構應有的樸實，那些往日里特殊的榮光，或許只能化作一種記憶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智、吳曉天、李丹、李啟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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